被人叫做“大眼妹”的來藍走進酒店時,那個念頭仍在她的腦海里不斷重復:“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進醫院。”
進入酒店的房間時,那個念頭依舊在她的腦海里不斷重復:“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進醫院。”
脫去衣服,躺在床上,她仍在想:“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進醫院?!?/p>
那個身上有股濃烈臭味的男人把她當做玩具時,她仍在想:“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進醫院,送牛子……”
鄭銀姣有一雙大眼睛,認識她的人都管她叫“大眼妹”。那個晚上,她把自己打扮得如同舞臺上的花旦,衣飾華麗,走進花柳巷。她的丈夫曹發是香港富商,也是花花公子。曹發追求銀姣時送過不少珠寶給她。但銀姣嫁給曹發后,曹發不再喜歡大眼睛了,常常在外面跟小眼睛女人廝混。銀姣為了解悶兒,也經常去花柳巷找些男人,用曹發的錢去找刺激,帶男人到酒店開房。
二十年前,C村的來福夫婦生了一對孿生女,大的叫來藍,小的叫來紫,長相一樣,都有一雙大眼睛。當她們一周歲的時候,來福夫婦景況窘迫,吃飯都成問題。有一個姓鄭的香港人經朋友介紹,有意向來福夫婦買來紫。來太太不肯,來福說:“賣給他吧,不賣,日子就過不下去。”來太太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來福說:“阿紫和阿藍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有兩個等于有一個,有一個等于有兩個。你就說,是賣掉阿紫還是阿藍?”來太太依舊涕淚滂沱,經過一番爭吵后,還是點了頭。
來紫賣掉后,不到一年,來福逝世。來太太帶著來藍到香港投靠姐姐。來太太的姐姐嫁了一個姓蔡的隱君子,日子也不好過。來藍五歲時,母親患乳癌逝世。來藍十七歲,姨媽患心臟病不治。來藍十八歲時,老蔡污辱了她,生了牛子。牛子出世后,失意潦倒的老蔡強迫來藍到酒樓去接客。
來藍不知道還有一個叫來紫的妹妹。就在那天晚上,來藍接客后離開酒樓,走到大門前,見到來紫挽著一個年輕男人的手臂走進來。兩人擦肩而過,來藍忍不住轉臉看來紫,發現來紫也轉過臉來看她。
(吳靜佳摘自《劉以鬯小說自選集》,百花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