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青山綠水間

川北一個偏僻鄉村的殘疾青年醫生，面對綿延的荒山禿嶺，突發奇想植樹造林。經過慎重的考慮，他向團中央等部門寫信，提出植樹造林、保護生態平衡，建設“綠色銀行”的建議。團中央于1985年7月24日回了信，希望他能做一個植樹造林保護生態平衡的帶頭人。這封信改變了這位殘疾赤腳醫生的人生。從此，他棄醫造林，癡心植樹20年，造林1500畝，綠化荒山3座，林業產值達300萬元。

他，就是四川省廣元市元壩區石井鄉石井村三組的農民肖開忠。

童年不幸

肖開忠出生在川北大巴山一個土地貧瘠的小山村。

他在襁褓之中，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天，母親把他放在籮篼里，自己去自留地摘菜。猛然間，聽見兒子幾聲慘叫，她趕緊跑回家里一看，天哪，一只黃鼠狼咬掉了兒子的半邊臉，她趕緊抱起血肉模糊的兒子，跌跌撞撞趕往鄉衛生院。經檢查，兒子右邊臉上的下嘴唇、下眼瞼、右半邊的鼻子全部被啃掉，慘不忍睹。經過救治，兒子的小命總算保住了，卻留下了終身殘疾：右眼失明，且流淚不止，右臉塌陷，牙齒凸露，說話含糊不清，僅剩的半截鼻子嗅覺也嚴重受損，成為一個人見人怕的“丑八怪”。

父親見兒子小小年紀遭此橫禍，痛心不已。母親更是悔恨交加，大病一場后，逐漸變得有些癡呆。

臉面殘疾給肖開忠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嚴重創傷，使他失去了童年的天真爛漫，常常把自己緊緊包裹在孤獨、自卑之中。他怕見人，連親戚家也不愿去，一個人在自家的院壩、墻角呆站傻坐。上小學了，父母來接去送，怕同學們歧視他，笑話他。盡管他品學兼優，成績名列全班第一，但同學們都遠離他，對他那張“鬼臉”指指戳戳，嘖嘖議論。他只好在小學四年級時憤然退學。那是一個掙工分吃飯的年代，講的是各盡所能，雖然是小小少年，也得參加集體勞動。他終日沉默寡語，不愿與人交往，更怕與陌生人接觸，天天處于自卑、孤獨和無盡的煩惱之中。

立志成醫

人不能總離群索居，為了生存，肖開忠不得不面對現實，特別是在連溫飽都難解決的貧困山村，他的殘疾和丑陋與生存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從《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烈火金剛》等書籍、電影中受到了英雄人物的感染和鼓舞。

有了生存的勇氣，肖開忠經過反復思索，作出了人生的第一個選擇，他決定拜一個好心的鄉村醫生為師，發誓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為父老鄉親們解除疾病和痛苦。他憑著驚人的毅力和過人的記憶力，一年多時間，硬是讀完了《本草綱目》《黃帝內經》《傷寒論》《湯頭歌訣》等醫學書籍。他虛心向老師請教，苦苦鉆研醫術。是年綿陽地區衛生局進行鄉村醫生技術考核，肖開忠順利拿到四川省鄉村醫生證書，成為當年廣元縣唯一一名自學成才的考生。隨后，他就謝師行醫了。

農村缺醫少藥，肖開忠自然忙碌。人們在鄉間道路上隨時可見身背藥箱的肖開忠，匆匆地來來去去，為山區農民們解除病痛。由于他誠實守信，為人善良，醫術又好，而且對病人有錢要醫，沒錢也治，治愈率高，很快贏得了四鄰八鄉的信任。當時廣元縣城有個老干部因右膀癱瘓不能動彈，到處尋醫問藥，甚至找過一些大醫院也未治好。聞肖開忠大名后專程趕到石井鄉求治。幾個療程下來，肖開忠就治好了老人的宿疾。自那以后，肖開忠更是名聲大振，被鄉衛生院特聘為住站醫生。

喜結良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肖開忠雖然長得丑怪，但他坷坎的人生、頑強的自學精神和精湛的醫術很快傳遍了四鄉八里。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崇尚英雄的年代。肖開忠的故事在鄉村里傳誦，很有點傳奇色彩，終于感動了一個有文化又漂亮且心地善良的姑娘。這姑娘叫陳秀蘭，衛子鄉人。當初，她父親執意要把她嫁給晉賢鄉的一個男青年，接受過現代文明熏陶的陳秀蘭高低不肯，堅決要沖破包辦婚姻的樊籬自由戀愛。就在父母為她收下聘禮、定下婚期的那天，她竟瞞著父親獨自跑了四十多里山路，找到石井鄉衛生院，向肖開忠表達了她火辣辣的愛。面對這個多情的山里妹子，肖開忠很驚詫，一再表示自己是個殘疾人，家里窮，配不上她，勸她不要感情用事。陳秀蘭真誠地說：“人窮不要緊，人長得丑也沒啥，我看上的是你的人品，你的志氣。”經過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兩顆年輕的心碰撞出了愛情的火花，同時也得到了組織支持和鄉親們的祝福。

陳秀蘭的父母聞訊后氣得暴跳如雷，罵她忤逆不孝，鬼迷心竅，非逼著她與肖開忠斷絕關系，無奈女兒心堅如鐵，就是不同意。父母又搬來親朋好友勸說，但任憑親人們磨破嘴皮，陳秀蘭就是不點頭，不表態。父母親火了，他們把女兒關在屋里不準外出，并揚言如果她非要和肖開忠結婚，家里啥都不管，也不認她這個女兒了。家人的軟硬兼施，沒能讓陳秀蘭屈服。當晚陳秀蘭乘家人熟睡之際，偷偷跑出門，連夜趕到了石井鄉找到肖開忠。經過一番曲折，這對年輕人終于喜結良緣。婚后，夫妻倆相敬如賓，恩愛和睦；丈夫行醫，妻子耕種，勤儉持家，小日子越過越紅火，并有了幾位數的存款，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戶和文明戶。

改變人生

1985年夏天，出診歸來的肖開忠走到滑石坡，汗流浹背，又累又渴，準備找個陰涼的地方歇歇腳。不料舉目觀望，遠遠近近，滿目荒山禿嶺，竟找不到一塊綠陰。由于多年的亂砍濫伐和過分的土地開墾，造成大面積水土流失，生態環境受到嚴重破壞，土壤沙化，沙塵肆虐。一下雨，泥沙挾著洪水傾瀉而下，給村民們帶來了無盡的災難。沒有山林，沒有飛鳥，沒有野生動物，有的只是風沙、蟲害和地質災害。愛讀書的肖開忠知道這是生態失衡的結果，只有大量植樹造林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經過幾個不眠之夜的苦苦思索，肖開忠毅然拿起筆，先后給共青團中央、林業部等單位領導寫信，建議政府采取有力措施，綠化荒山，改善生態環境。

很快，團中央來信了，高度評價了肖開忠的建議，并希望他能以身作則，當一個綠化荒山的排頭兵。

肖開忠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團中央的來信，感到渾身熱血沸騰。猛地，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腦際：棄醫造林，做一個綠化國土的新長征突擊手。

肖開忠的這個想法，許多人不理解。生態不平衡，水土流失，是你肖開忠一個人管得了的事么?植樹造林，改善生態環境，說起來輕巧，做起來難得很啊!但志同道合的妻子陳秀蘭堅定地支持丈夫的選擇。她說：“當年我為了追求愛情，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與身殘志堅的肖開忠結為夫妻。當時我說過，討口要飯，我也心甘情愿，丈夫決心要棄醫植樹造林，我不支持誰支持，我不理解誰理解。綠化荒山也確實是件好事，團中央既然表態支持，我們就應該好好干，干出成績來。”

上山植樹

開弓沒有回頭箭。肖開忠夫婦與區、鄉林業部門簽訂了承包夏家嶺、云包嘴、滑石坡等相連的3座山共1500畝荒山植樹造林的合同，有關部門承諾為他貼息貸款3萬元。當時廣元縣根據國務院有關文件還制定了一個鼓勵開荒造林的政策，即全墾每畝補助40元，貼息貸款19?郾6元，塊狀開墾每畝補助30元，貼息貸款14?郾7元。肖開忠夫婦在政府補助和貸款沒有到位的情況下，便開始了墾荒造林。

植樹造林是件苦活累活，因為山上大部分是黃泥石坡，干燥板結，只長茅草不長樹。曾有人放出話，滑石坡上要能栽樹，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肖開忠夫婦沒有理會人們的冷言冷語，每天天不亮就扛著犁頭、鋤頭、砍刀上山。他們先是揮舞砍刀，砍去茅草、棘刺、藤蔓，一寸寸掃清障礙，然后才駕起犁頭翻耕山坡。當太陽升上頭頂并烤干地上的露水時，隱藏在茅草叢中的毒蟲、野蜂不時向他們發起進攻，叮咬、蜇傷是經常的事。因此，肖開忠干活時總是帶著碘酒、藥棉、膠布，以備急用。他始終被一個神圣的信念支撐著：要對得起團中央等部門的鼓勵。夫妻倆規定，每天不挖完1000個坑不休息，餓了就啃玉米窩頭，渴了就喝幾口涼水。在與饑餓、勞累、疾病、譏笑和孤獨的搏斗之中，他們把青春和熱血灑在了這片古老而又荒蕪的土地上。

幾度春秋，肖開忠夫妻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完成了規模浩大的墾荒造林工程。這期間，他投資10萬多元，投勞數萬個，挖壞了110多把鋤頭，用壞了三十多把犁頭和120多張鏵犂，植樹1500余畝。昔日光禿禿的夏家嶺、滑石坡、云包嘴栽上了生命力較強的榿木、千丈、馬尾松、桃樹、梨樹等，滿山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為了表示自己的宏偉志向，肖開忠還在一片60畝的山坡上，用樹苗栽成了“振興中華，綠化祖國”8個大字，向蒼天、向世人展示了一個中國農民的博大胸懷和頑強精神。

可是，植樹造林，投入大，短時間內幾乎毫無收益。因此，肖開忠轟轟烈烈的壯舉帶來的卻是難以想像的困苦。他在渺無人煙的荒山上植樹，用光了存款，吃盡了苦頭，可以說是十年寒暑無人問。有關部門承諾的3萬元貼息貸款和補貼遲遲也未能兌現。在農村，一個農民辦事的難處，只有農民自己才知道。肖開忠一次次找有關領導，一次次向省市區有關部門反映情況，差旅費花去不少，僅跑回貸款4000元（其中2000元還抵扣了樹苗種子款）。一時間家里鬧翻了天，催還貸款的、催還借款的、催要勞工費的，絡繹不絕，應接不暇。牛羊被牽走了，豬被趕走了，收錄機被提走了，自行車被騎走了。大年三十晚上，幾個債主賴著不走，揚言拿不出錢就拆房子，肖開忠一臉無奈，攤開雙手：“錢，我是沒有，家里就這樣子。你們看上啥就拿啥吧!”債主們見肖家一貧如洗，婆娘娃兒哭成一團，才罵罵咧咧地走了，如果不是肖開忠的二姐及時送來一袋面粉，全家人連團年飯都吃不成。

接著是更大的打擊。一些曾為肖開忠做過工但未拿到工錢的農民把他告上了法庭。欠賬還錢，天經地義，官司打輸了，法庭責成肖開忠限期還款。當然法律有時也是無奈的，一紙判決，肖開忠沒錢，法院也無法強制執行。但山林還需要投入、管護，肖開忠卻連飯都吃不起。多虧有群眾伸出援助之手，主動給他湊了800多元現金，才幫他渡過難關。

設在林場的看護棚垮了，守護林場的山民撤走了，30多畝苗圃荒蕪了，6歲的大兒子因無錢交學費被迫輟學——他家陷入了難以想像的貧困之中……

一生造林

蒼天不負苦心人。肖開忠已在1500多畝荒山上植樹三十多萬株，建成了川北最大的人工林場。他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管護著每一株樹苗。但是由于林場太大，人為的損毀、牛羊的踐踏防不勝防，于是他需要不分白天夜晚上山巡查。

有天夜里，肖開忠照例打著手電上山巡查，轉到后山的土地廟時，突然發現有人偷砍樹木。肖開忠大喊一聲沖了上去，不料從草叢中猛地躥出兩個黑影，按住肖開忠就是一頓暴打，打得他遍體鱗傷，滿地翻滾。

當渾身是傷的肖開忠跌跌撞撞回到家時，嚇得陳秀蘭失聲驚叫起來。她一面為丈夫擦藥，一面眼淚汪汪地勸道：

“老肖啊，你這是為的啥子嘛，快莫干了，還是當你的醫生要得不?我實在受不了啊!”

看著流淚滿面的妻子，肖開忠心里涌起一陣酸楚，好半天，他才開口道：“秀蘭，我們把家搬到山上去吧，反正家里也沒有啥子。山上那幾十萬株樹苗，要是不加強管護，要不了多久就會毀掉，也就違背了我們當初的心愿。”

陳秀蘭抹去了眼淚，她堅信丈夫的選擇不會錯。“好吧，山上也不錯，我們再從頭開始。”

一家人上了山，住在穿風透雨的破房里，日子過得很清苦。

就這樣，肖開忠一家四口，以大山為家，過了十余年原始人一般的生活。冬天，屋里冷得像冰窟，一家大小凍得瑟瑟發抖，只好互相依偎著取暖；夏天，火辣辣的日頭炙烤著大地，不足兩米高的房子熱得如同蒸籠一般。遇上雨天更是屋外大下，屋里小下，天上不下，屋里還下。山上沒有電，點的是煤油燈；一臺老掉牙的黑白電視全靠電瓶維持，而充一次電要跑十幾里山路；一家大小穿的都是別人送的舊衣服；長年累月難見一點油葷，真是苦了兩個孩子，每每想起來，夫妻感到慚愧萬分。

生態和環境已成為世界話題，我國的生態環境也不容樂觀。從2004年開始，全國大規模實施了農業生態富民計劃。肖開忠的事跡重新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當地黨委、政府多次派人上山幫助指導果樹修剪，提供技術咨詢和資金支持。2003年他家的經濟林和養殖業收入達到13000元，但減去投入外，只能維持基本生活開支，歷年的債務難以很快還清，大環境也還有待改善。四川省林業廳常務副廳長趙洪銀聽了匯報后親自上山視察。當看到肖開忠一家住了十多年搖搖欲墜的土坯房時，動了感情，立即要求有關部門盡快為其修建新房。在區鄉林業部門的大力支持下，僅用了一個多月時間，四間嶄新的磚混平房便蓋起來了，還修通了公路，架起了電線，用起了電燈，看上了電視。

肖開忠說，他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上級有關部門拉他一把，盡快兌現當年承諾的政策，幫助他還清6?郾7萬元債務，他說他準備栽一輩子樹，造一輩子林，并通過發展經濟林，種植藥材，養好雞、鴨、魚、兔、豬、牛、羊，將這片林區建成鳥語花香、景色宜人的綠色生態家園，實現以林養林，靠山致富。

肖開忠用自己的人生為大地奉獻了一片綠色，以頑強的毅力實踐著自己的人生諾言，2003年他被評為四川省自強模范。

我們祝愿他取得更大成就。

（責編 崔顯昌）

（壓題圖選自《美術設計圖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