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察爾森的蒙古包
哈倫阿爾山,蒙語的意思,并不是什么山,而是圣泉!
實際上,早在我去哈倫阿爾山之前的許多年,就聽說過這樣的一個地方了。
那年的夏天我到漠河,住在一戶達斡爾人的家里。天氣好的時候,我常到黑龍江中去游泳,或者幫著當地人打漁。趕上陰天下雨,當然是那種催人入眠的霏霏細雨,我就悶在屋里喝酒,望著遠處黛色的山影,看著云一會兒從山上滑下來,一會兒又隨風迅疾地逃去。我閉著雙眼,聽著雨滴打在沙果樹的葉子上,心里竟纏繞著一種天籟般的音樂。我的房東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她幾乎不怎么同我說話,只默默地坐著不停地吸煙,偶爾也沖我笑笑,露出幾顆黑色的牙齒。老人家的隔壁,則住著一戶蒙古族人。不過我始終沒有見過他們。達斡爾老人對我說,他們去了圣泉。每年的這個季節,他們都要去圣泉。圣泉的水是熱的。圣泉的水是神水。她說。圣泉離這兒遠么?我問。老人閉了眼,說,有很多東西,說遠就遠,說近就近,生和死也是這樣。老人盤腿坐在炕沿兒上吸著煙,她的話就如煙霧,很哲學,在我的耳邊經久不散。我想,有一天我定會去拜謁圣泉的。
從北京坐火車到烏蘭浩特,也就是興安盟盟府,已是中午時分,風塵未洗,當地的蒙古族朋友就對我們說,先去察爾森吧,哈達已經備好了,奶茶已經備好了,烤全羊已經備好了,美酒也已經備好了。我不知察爾森是啥地方,但還是驅車去了察爾森。烏蘭浩特被甩得越來越遠了,察爾森則越來越近了,因為我已聽到了馬頭琴聲和姑娘們的歌聲。
察爾森是一座水庫,水庫的大壩下邊是一片開闊的草地,草地上有許多蒙古包。盛裝的姑娘們跑過來,向我們獻上了哈達,又唱著歌,請我們飲下馬酒。朋友說,酒是必須要喝的,不然姑娘們就會一直這樣唱下去。然后就是進蒙古包喝奶茶,吃奶酪,嚼一種硬梆梆的炒米。喝奶茶是需要功夫的,蒙古族人喝奶茶,一喝就是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一碗連一碗,一壺接一壺,直喝得大汗淋漓,渾身清爽,才算是喝好了。烤全羊上來了。蒙古族朋友拿起一把刀子,把肥肥的羊尾削成薄片兒,恭敬地放在我們的掌心里。他說,羊尾是給最尊貴的客人的。還說,吃羊尾不能一口一口地嚼,而是要把它放在嘴邊,吸溜下去。我們吸溜著,蒙古包里全是咝咝哈哈的聲音,我們禁不住大笑。接著就是一碗一碗地喝酒,一塊一塊地吃肉。馬頭琴又拉起來了,婉轉的長調兒也唱起來了,所有的客人都受了感染,站起身又蹦又跳又唱,全成了騰格爾。我們唱藍藍的天空,我們唱青青的湖水,我們唱綠綠的草原,我們唱這就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天堂。我們邊唱邊說,不到草原,真不知道蒙古族人有多么熱情,不進蒙古包,真不知道羊肉有多么好吃!這頓飯直吃到天黑,才盡興而歸。
四十八眼圣泉
從烏蘭浩特到哈倫阿爾山,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已是深夜,無法看到車窗外的一切,哪怕是一盞忽明忽滅的孤燈。火車老牛般粗重地喘息著,上坡下坡,在林海里穿行。天色微亮時分,我們終于到了哈倫阿爾山。雖然晨霧還沒有散盡,哈倫阿爾山在我的眼里也只不過是一片迷蒙的幻影,山沉睡著,人沉睡著,林中的鳥兒也沉睡著,靜謐和安逸隨著霧氣向我撲來,四周彌漫著濃重的松葉味兒。太陽終于掛上了林梢,露珠兒于樹葉間和草叢里歡蹦亂跳閃閃爍爍,哈倫阿爾山的臉龐乃至身段兒驀地清晰起來鮮活起來,我們喝著奶茶,望著遠處的山巒還有近處濕漉漉的沼澤地,心中洋溢著快樂和溫馨,不停地說著:奶茶真好!林子真好!草地真好。
小城安靜極了,連從烏蘭浩特開往西爾施林業局的火車,也只是噴幾縷氣兒打幾聲響鼻兒,便悄無聲息地走了。小小的市場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蘑菇還有草藥還有山果兒,可是沒人叫賣也沒人討價還價。賣主們全都在打盹兒。走在街上向前看看再向后望望,總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
哈倫阿爾山能撥動我心靈之弦的當然是那四十八眼圣泉。我們就宿在離泉群百十米開外的療養院里。可我們并沒有急著洗浴,而是帶著療養院為我們提供的小鐵桶,到五里泉去喝真正的礦泉水。五里泉距阿爾山市區五里遠。五里泉邊聚著很多人,都是當地人。他們騎著自行車,馭著大大小小的塑料桶,來這里打泉水。我問一位中年婦女,是不是每天都到五里泉打水,她說是啊是啊,這兒的水好,喝了不生病,還說,阿爾山從來就沒有人得過癌癥。又說,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那就少喝泉水,五里泉的水太硬,你們喝了要拉稀!說完便捂著嘴笑。我們走了這么遠,哪管水硬水軟,一通猛灌,果然,中午就有人拉稀了,拉得昏天黑地。我去問療養院的醫生,他說,阿爾山的泉水中含有多種礦物質,外地人乍一喝,肯定受不了,不過也不用吃藥,適應一下就好了。又問他,聽說阿爾山沒有癌癥的病例,讓人有些不相信。他瞪大了眼睛,說,這都不知道啊,真的就沒有!
哈倫阿爾山的泉群,分為兩個陣容。有重碳酸鈉、放射性氡、偏硅酸泉等,還分為冷、溫、熱、高熱四種。我曾一眼一眼地去洗那些明澈的圣泉,整日泡在水里,不用任何浴液,皮膚也總是滑溜溜的。泉水噴涌著,洗掉了我的煩惱。我注意到,所有泉眼旁邊的樹上,都系滿了紅布條兒,聽說,蒙古族人在夏季,就是趕著羊,也要到阿爾山來,他們對圣泉的膜拜讓我頓生敬畏。
但我更喜歡哈倫阿爾山的纖塵不染,更喜歡哈倫阿爾山的碧空如洗,更喜歡哈倫阿爾山的夕陽在云中涂抹的天堂一般的光澤。
二百塊錢一只羊
在哈倫阿爾山的那些天,我去過很多地方,但我最留戀的,卻是一條河流,它叫哈拉哈河。那是一條怎樣的河呢?不寬也不深,河水清得能看見河床上的石子兒和游動的小魚。正是這條河,把哈倫阿爾山洗得清清爽爽,也正是這條河,養育了這里的牧人也養育了遍地的牛羊。如果說起起伏伏的群山是哈倫阿爾山的骨骼,那么哈拉哈河就是哈倫阿爾山的血管。哈拉哈河仿佛也是有靈性的,我走到哪里,都有它依依相伴。在去小天池去杜鵑湖去石塘林去玫瑰峰的路上,它總是盤繞于我的腳下,汨汨地流著;往北進入遼闊的大草原,它仍然與我如影隨形,不是隱于林間,就是裸于草地。在中蒙邊境,我攀上了一座大山,我看到哈拉哈河曲曲彎彎纏纏綿綿,溫柔地流到外蒙古去了。我還看到有幾只狍子在河邊上箭一樣地射出去,它們喝飽了,躥得老高,它們不知疲倦。
也是在這條河邊,我結識了海青。海青只有十七歲,來自扎賚特旗,他和他的父親替別人放牧著三百只羊。海青的漢語說得不是太好,有股子怪味兒。他問我是從哪兒來的。我說我是從天津來的。他說:噢,我爺爺去過天津,他說天津比烏蘭浩特大多了。那會兒我們的一輛越野車正陷在哈拉哈河里,車上的人全都成了落湯雞。我們很著急。海青在岸上望了望,便跑回不遠處的蒙古包里取來一根鋼索,連鞋也沒脫就趟著水將鋼索掛在越野車的保險杠上,幫我們把車拖上來。我說你怎么會有鋼索?海青說常常有車陷在河里。我說海青海青我給你照張相吧,給你媳婦郵去!海青的臉就紅了,海青就不好意思了。海青說我還沒洗臉呢!后來我說帶我看看你的羊吧,我們又冷又餓,想吃手扒羊肉了。海青說,看在我爺爺去過天津的份上,賣別人三百塊錢一只,賣你們二百。他的父親去殺羊了,挑了一只最大的,拾掇好了,扔在鍋里煮,不放任何佐料。那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的一頓羊肉,鮮嫩無比,帶著一種淡淡的青草味兒。我對海青說,再給你一百塊錢吧,攢多了好娶媳婦兒。海青不接錢,只是笑。

在呼倫貝爾草原上開車
從阿爾山一直向北,就是呼倫貝爾大草原了。呼倫貝爾大草原水草豐厚,白云在天上飄,羊群在地上走,那種遼闊,讓人也變得豁達。
在草原上,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開著越野車狂奔。我根本就不會開車,可這時也想一試身手。司機簡單地教了教我,說,這里沒有警察,你只管瞎開,誰也不會找你的麻煩!說完,還遞給我一個酒瓶兒,讓我壯壯膽兒。我一口氣喝掉了小半瓶,一踩油門兒,車就走了。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一會兒慢一會兒快。我對司機說,在草原上開車,可比騎馬簡單多了。一提騎馬,司機就笑得直流眼淚,因為頭一天我剛從馬背上摔下來,都岔氣了,半個小時都沒爬起來。
臨別哈倫阿爾山的那個下午,我獨自一人涉過哈拉巴罕臺河,去爬西山。在山腳下,一位老漢正在他的地里起土豆。哈倫阿爾山的土豆很好吃的啊!老漢說。我蹲在地頭上,看著他把土豆一個個地刨出來,歸攏成一堆。后來老漢也蹲到了地頭,他遞給我一個水壺。我揚起脖子猛喝了一口,竟是酒。老漢狡黠地笑了。我說我想吃個土豆。他不解地問,生吃?我說生吃。他回到地里揀出幾個胖胖的土豆,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我腳邊的草叢里。我拿起一個咬了一口。我的嘴里立刻混合著生土豆和鮮泥土的味道。老漢問我為何不去爬東邊的那座山?他說那座山叫母親山,她會保佑你的。我望著母親山,有白云在山腰上繚繞。我改變了主意,向母親山走去,隱隱約約有歌聲入耳:提起花斑小鳥,落在湖上把歌唱,想起我的母親,我的心滿是陽光……
不知是不是那老漢唱的。
我登上了母親山,山頂上有點涼。我四下里望著,突然就發現大山另一側的溝膛子里,開滿了各種艷麗的花朵,蜿蜒著逶迤著,宛如花的河流。天上是五彩繽紛的晚霞,溝里也是五彩繽紛的晚霞。這幅圖景我似乎在哪兒見過,可又實在想不起來,難道仍是在已經消逝的夢里?我的眼前飄起了水霧,久久地感動著。真該謝謝你,是你讓我找回了一個夢,我對哈倫阿爾山說。
提醒:
交通 由于阿爾山交通不是很方便,有兩個中轉站:
烏蘭浩特-北京南有一 趟火車,時間大概18小時左右,北京及華北以南的地區基本這是不二的選擇。另外,烏蘭浩特有飛往北京/海拉爾/呼和浩特三個城市的飛機。由海航獨攬,所以幾乎沒有折扣。航班的時間基本都是隔天飛。到阿爾山的交通有火車、巴士。當地有兩個景點,成吉思汗廟烏蘭夫辦公遺址。到阿爾山的交通費在60元左右,耗時3-4小時。
白城 有直通北京/哈爾濱/長春/天津/遼寧的火車。到阿爾山的交通工具是火車、巴士,時間是晚上9點左右,交通費約80元,耗時4—5.5小時。
阿爾山市內交通是出租,5元到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