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坦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機械地伸出裹著麻布的手撫了撫額頭。視線穿過從額角墜下遮住睛眼的麻布,打量著四周。依舊是斷坦殘壁,空氣里依舊充斥著腐尸的氣味,撕殺過后的血液依舊留在地上,可是,圖坦卻感到有什么不一樣似的,夢里那雙悲傷的眸子讓他還在心驚肉跳,使他冷汗涔涔,浸濕了裹在身體外部的褐黃色麻布。他努力地使自己靜下來,閉上了眼睛,把曾經的那場撕心裂肺的痛甩出腦海,可是,那又眸子卻像生了根一樣釘在腦海里,怎么也忘記不了。他苦笑了一下,想不到他身體里的內臟都不在了,可自己卻還會思考,會心痛,這不是一種極大的嘲諷嗎?足足四百一十二年又零三天了,生離死別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命運的安排圖坦永遠都忘不了。他裂著干枯的唇苦笑了一下,除非到自己身體和靈魂都毀滅的那天,或許,那對眸子才會離他遠去吧。
虛掩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的侍衛走進來向圖坦行了一個禮,惶惑地說:“王,你怎么了?我好像聽到你的呻吟。”
圖坦冷冷地用露在麻布后面的眼睛瞪了年輕侍衛一眼說:“你是誰?我怎么從未見過你?”那個侍衛更惶惑了,慌忙說:“我叫懷克,以前侍候你的那個侍衛在戰斗中死了,是侍衛長……叫我來頂替這個位置的。”
圖坦側頭打量了他一下,發現他身上裹著的麻布十分新,看來,他是剛剛成為卡桑族人不久。當然“卡桑”二字是圖坦取的,在卡桑帝國的國語中,“卡桑”二字的意思是“勝利”,又或是“贏”的意思。本族人都十分喜歡這個名字,可對于純種人類來說,就稱呼他們為“木乃伊”,圖坦的軍隊是用對方的死尸制成的,用香料填塞進胸膛,再用麻布包裹一個月后,由巫師召喚回其靈魂,他就真正成為卡桑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死去的人又重新復活過來,四肢甚至可以比純種人類更具有敏捷性,并且有思索,有感性,還能無休止地復活下去,所以,圖坦更認定這個世界只有卡桑人才是最好的人種。于是,辯認一個卡桑人的年齡并不是以人類的年齡來記算,而是以他成為卡桑族人的第一天算起,所以,麻布的顏色就成了辯認的依據。圖坦沉默了一會兒,思緒在夢中的情景里轉了一次,回味過來才發現他的新侍衛還在他身邊,就說:“你下去吧,沒有你的事。”
那新侍衛也許還想討好,退了一步又說:“王,我們卡桑族人不是不會入睡嗎?可是您剛才怎么跟睡著了一樣?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圖坦眼睛里露出兇光,刺得新侍衛打了一個寒顫,圖坦冷笑著說:“你是不是還想死一次?”
那新侍衛嚇得連連后退說:“我這就走,這就走。”說完奔出了房間,還順帶著掩上了門。
圖坦從木床上緩緩起身,或許,這已經不叫木床,只能說是幾塊破木片而已,但卡桑人從來不為這些沒用的東西操心,只有那些人類才會那么貪圖享受,最后導致國破人亡。這已經是攻打人類最后的生存地——光明之城的最后幾天了,那些負隅頑抗的人們還在苦守著城做猶斗的困獸,圖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里。這三年的戰爭,把人類都幾乎殺光,并且讓他們轉成了卡桑族人的一員。他已經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國家,有著文武官員、機構組織和安居樂業的百姓,有大部份新成員都結婚生子,繁衍后代,但有一個缺點就是,卡桑族人的后代智力都會衰退,但這也不是大問題,因為他早已安排國師馬休斯找到可以彌補這個缺點的方法,就算動用過多的魔法能量也再所不惜。
圖坦走出房間,來到大廳里,大廳里空無一人,家私都毀得差不多了。在得到整個世界后,必須做的就是要讓百業興旺,才能讓帝國重新富強起來。圖坦在考慮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地他走到了大廳里的一角,當他回味過來抬起頭時,忽然看到一個一身金黃色麻布裹身的卡桑人,瞬間他明白了,原來這里有一塊只被打碎了一小只角的鏡子,清晰地反映著圖坦的外貌。看著鏡子里那個除了一身麻布就只看得出兩只眼睛的人,仿佛在那些黃色麻布后面隱藏著什么可怕東西,眼睛里射出來的感情都是憤怒與悲傷的混合體,圖坦忽然大聲地吼叫起來,震得屋頂的灰塵撲簌簌往下落,他憤怒地擊出一團氣焰,鏡子轟然裂成碎片擊向四面八方,有的還刺中了圖坦的身體,讓圖坦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不知道他是該慶幸自己有這樣一付軀體還是應該為它高興。曾經,他也擁有著一付強悍而充滿暴發力量的身體和俊美的臉龐,有著自己純真的夢想,可是,當自己從棺柩里醒來時,他才知道什么都變了,這個世界充滿了狡詐與邪惡,所以,只能用更狡詐更邪惡的辦法來解決。他轉過頭來看不見任何人,終于慢慢從憤怒中清醒過來,他的侍衛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他狂怒之下侍衛們都會很知趣地避開,以免成為他發泄的對象。或許,自己真的太暴燥了。他嘆了口氣,伸手向前無意識地抓了抓,但什么也沒能抓到——除了空氣,他才意識到他手里什么也沒有。就算得到整個世界,他也還是什么也沒有!想到這里,圖坦又覺得心臟的位置再次疼痛起來,不由得用手捂著胸口,忽然,他觸到了埋藏在麻布后面的一塊硬物,這使他又想起了什么往事,覺得頭都暈暈的。
他緩緩抽著頸部的細繩,那塊他保留了四百多年的飾物抽出來握在手里。那是一塊有半個拳頭那么大的扁平金黃色飾物,周邊雕刻著流暢的花紋,在飾物正中有兩條魚形,嘴對著嘴仿佛在說些什么,圖坦悶哼了一聲,把魚形金飾握得更緊,呻吟般地說:“梅姬,你到底在哪里?我收集了幾千個靈魂,卻沒有一個是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自從他在從棺柩醒來用武力奪得卡桑人王位后,他的整個計劃里都充滿了報復和尋找,現在報復幾乎完工了,可尋找卻沒有任何眉目,圖坦呆立著,直到大將軍克瑞斯走進來。
“有什么事?克瑞斯?”圖坦迅速把魚形金飾藏到麻布里,因為他不想別人知道他的秘密,更不想讓他的部下看到他軟弱的一面。
克瑞斯身形十分高大,雖然卡桑族人幾乎是皮包著骨頭,但看他的身形就是給人一種壓迫感,現在他裹著麻布的軀體上又套上了一層盔甲,讓圖坦覺得看起來可笑,圖坦皺眉說:“以后見我時不用穿著盔甲,你不嫌累嗎?”
克瑞斯的整個面部都被麻布包裹著,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回答說:“是,偉大的王,我以后不會穿著盔甲來見你了。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時候我們才再次攻打光明之城。”
圖坦沉吟了一會說:“就在后天吧,人類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了,再給他們兩天時間,吃光他們剩下的食物,但可不能拖到他們吃起人肉的地步,那樣,我們的卡桑族人就會更瘦了。”說到這里,圖坦的嘴角牽出一絲笑意,扯動得臉上的麻布顫了顫。
忽然,有一個傳訊兵在門外畏畏縮縮的說著“報告。”
圖坦罵道:“你以前還是人類之時是做小偷的嗎?為什么縮手縮腳的?!”
那傳訊兵被圖坦罵得更是怕得要死,生怕惹惱了圖坦,那時他可就真的要死了,他慌忙小跑著進了大廳說:“王,有一個、一個壞、壞消息。”
“說!”
“我們的麻布……與香、香料又……又被光明之城里的克斯汀娜燒、燒了,足足有……十五車……”
“什么?”圖坦震怒致極,他撥下剛才刺進身體里的碎玻璃片扔到前面的破墻上,那面破墻隨著玻璃的速度應聲倒下,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時間大廳里彌漫起石粉,視線都模糊了,看著圖坦發怒的樣子,連克瑞斯也向后退了一步,那個傳訊兵更是怕得跪在了地上。
圖坦終于止住了怒火,大廳在無聲了一小會兒后,圖坦威嚴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好吧,你們都下去吧!”
克瑞斯與傳訊兵急急退出房間,圖坦口中狠狠地吐出四個字:“克斯汀娜!”這個人類強悍的女首將,雖然圖坦沒見過她本人,可是聽到她的名字不下二十次,光明之城如果沒有她的存在,可以在七天前早就破了,根本沒有機會茍延殘喘到如今。對于卡桑人來說,食物并不是除了軍人外最重要的東西,因為人類血管里美妙的血液可以讓卡桑人體能增強,但沒有了麻布與香料,就不能把人類制成卡桑人,那樣卡桑軍人的數量就會隨著戰爭次數的增多而減少,克斯汀娜就是太了解卡桑人的這一弱點,在運輸這些必備物品中,被克斯汀娜率著人類軍人燒毀的麻布與香料已經快滿三十車了。這對于卡桑族人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這三十車還在的話,可以制造出三個中型分隊的軍人了。
圖坦眼睛里射出輕蔑而殘酷的目光,這個該死的克斯汀娜,人類把她奉為守護女神,人類只要她存在卡桑人就不能拿他們怎樣。他決定怎么也要親手將她殺死,而且讓她的尸體腐爛風化,永遠都成不了卡桑人!他憤怒著,忽然覺得整個大廳里死氣沉沉的,圖坦不由氣餒了,也迷惘了,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要些什么?圖坦陷入了沉思。
——在四百多年前的人類世界里,圖坦只是一個小國的王子,但因為國勢單薄,不得不依附其它大國,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大國的公主愛上了他,立誓要嫁給心屬于梅姬的圖坦,圖坦堅持不娶,梅姬在兵困皇宮時自刎而死,圖坦也自殺身亡,但因他身份尊貴,尸體被制成“木乃伊”,在棺槨里躺了三百多年后才在巫師的召喚下醒過來,這一百多年來他一直尋找著梅姬,但毫無所獲,看來,上天并不打算讓兩人重新相聚。但圖坦堅信,他總有一天會找到梅姬,讓愛人回到身邊,他不信仰天神,更不信仰命運!
卡桑軍隊潮水般涌入光明之城,這座人類神祗般存在的最大城市,終于在卡桑人以死亡一千二百四十七人、損失七輛戰車以及十五張最新式的攻城云梯的代價攻破了最后防線,卡桑軍人的腳步終于踏入了這塊人類守衛的最后的凈土,煙塵迷漫,血液橫飛,到處都是人類的慘呼聲和啼哭聲,雖然圖坦曾經是個人類,但他對這些慘狀視若罔聞,因為他確信在不久的將來,這些慘叫著的人就會裹著麻布對他五體投地的頂禮膜拜,感激他給了他們一種全新的生活。
圖坦從棺柩里醒來后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要改變這個世界!
“找到克斯汀娜了沒有?”圖坦問身后的傳訊兵。
傳訊兵搖搖頭,小聲說:“還沒有,只是每一個您的軍人都在為您做這件事。”
圖坦點點頭。他今天實在很開心,所以不會因為這個時間里沒有找到要找的人而煩惱。圖坦讓馬車在城區一圈又一圈地逛著,直到再也聽不到人類的慘叫聲。就在馬車第三次繞過城中心的教堂時,卡桑人特有的尖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到約有五十來個卡桑軍人圍著什么在那里叫嚷著,他跳下馬車向那里走去,卡桑軍人看到自己的國王過來,自動讓出一條路,圖坦順利地進入了圈內,他看到了一個將軍打扮的人類女子。
她穿著一套黃色的盔甲,盔甲上到處都是卡桑人黃褐色的血液,看來,她在卡桑人攻城時殺了不少敵軍。她有著一頭明亮而金黃色的長發,眼睛像一片湛藍的海水,唇緊緊地抿著,散發著一股殺氣,雖然被幾十個卡桑軍人圍著,但她像一頭母狼一樣盯著所有的敵人,絲毫不露出懼意,反而有一股視死如歸的氣概。
圖坦明白了對方就是人類的女神——克斯汀娜,他麻布后的嘴角扯動著冷笑了一下,在這個只有卡桑人的世界里,克斯汀娜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了了,她就像他手中一只瀕死的螞蟻!圖坦再次冷笑著,抽出腰上的劍,指著她做了一個挑釁的動作,克斯汀娜也拔出劍,卡桑軍人們自動散開使圈內的場地更大。
“呀”的一聲,克斯汀娜首先向圖坦發起了攻擊,她深知這次怎么也逃不到死神的手掌,但她希望在死前能多一個敵人陪葬。
圖坦雙手握著劍與對方的劍碰撞著,想不到對方一個女子,手上的力量也這么大,看來這場貓抓老鼠的游戲更好玩了!他擋過對方的一擊后,劍向克斯汀娜的頸部劃去,克斯汀娜反轉過劍身擋住,削向圖坦的肩頭,圖坦側身避開,卻被克斯汀娜的劍劃斷幾根散出的麻布絲,圖坦盯了克斯汀娜一小會兒,看來,他得重新估量他的對手。這次,圖坦首先發起攻擊,他襲擊的位置全是人類的致命地方,頭部、胸口、頸部以及大腿動脈,相反,克斯汀娜刺來的劍除了攻擊頭部和頸部外,其它的他一概不管,看起來像要同歸于盡似的,可克斯汀娜知道就算她的劍把對方的手臂砍下來,再過三天后,那支斷臂又可以與軀體接合的完好如初,漸漸的克斯汀娜處于被動狀況。有幾次克斯汀娜明明刺進了圖坦的肢體里,可劍一抽出來,對方傷口處流出幾絲黃褐色的血液外,根本就不能減弱對方的攻擊能力,更何況在敵軍攻城時克斯汀娜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現在更是強駑之末。兩人又斗了片刻,克斯汀娜感覺到頭昏眼花,提劍的力量都快沒有了,這時支撐她的全是要把對方殺死的強烈意念。圖坦的劍再一次擊向她的頭部,克斯汀娜不得不回劍格擋,她一邊戰一邊退后,卡桑人知道圖坦不讓任何人幫他,于是紛紛后退,使克斯汀娜退到了石墻前,圖坦提劍朝克斯汀娜狠狠刺去,克斯汀娜避開后,圖坦的劍竟然刺入了石墻內,克斯汀娜趁機用劍擊圖坦的劍身,圖坦的劍終于隨著“啪”的一聲斷為兩截,圖坦怒極,他扔下手中的斷劍撲向克斯汀娜,在克斯汀娜的劍穿透他腹部的同時,他成功地扼住了克斯汀娜的咽喉,并把她摁在身下,克斯汀娜拼命地反抗著,盔甲下的衣領在撕扭過程中敞開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而那片肌膚上赫然有一個凹下的狀似魚形飾物的痕跡,圖坦的手抖了一抖,扼住對方的手松開了,露出她頸上的一道疤,分明是被劍割開過的痕跡,圖坦驚呼了一聲,克斯汀娜趁機推開圖坦,手中的劍自圖坦的腹部抽出來,又刺入他的大腿上,圖坦幾乎摔倒,他向后退了幾步,眼內流露出悲哀、驚喜卻又不可思議的目光。他低啞著聲音說:“梅姬,梅姬,真的是你嗎?”
克斯汀娜全身一震,她驚疑地盯著他說:“你是誰?你、你怎么會知道我四百多年前曾用過的名字?”
圖坦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都晃了起來,他覺得頭暈暈的,說:“真的是你?!我的梅姬,我是、我是圖坦,我是你的圖坦啊!”他說最后一句時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吼叫而出。
克斯汀娜震驚得無以復加,她搖著頭說:“你是圖坦?你是圖坦!”她湛藍的眼睛里滲出晶瑩的淚水,她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喃喃地說:“你,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可是、可是。”她忽然想起圖坦死后被人制所“木乃伊”,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可是,這個消息對她來說太出乎意料了,她又喃喃說:“圖坦,我……我以為我永遠都看不到你了,永遠不能與你說話……”
圖坦說:“為什么,為什么我一直找你都找不到?你知道嗎,我找你找得那樣辛苦,可是,你為什么不給我一點預示,讓我找了你那么長時間!”他說著說著,喉嚨有些鯁住。
克斯汀娜的眼淚順著美好的頰流到下巴:“自那天我瀕死時被森威爾巫師逼得我喝下不死藥,我就成了第一個不死之人,我要回去找你,可是卻傳來你自殺的消息,我沒有辦法,只得隱姓埋名活了下來,容貌也發生了改變,一直這么生活,不會生,不會死,不會老,看著我身邊的一個又一個死亡,一代又一代地更替,我在尋找著你靈魂,可是卻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已經泣不成聲。
圖坦恍然大悟,原來為什么總也尋找不到屬于梅姬的靈魂,原來,她根本就沒有死!“梅姬……”圖坦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像在夢里,他緩緩向著她走去,就在伸手快要觸及她的臉龐時,克斯汀娜忽然從那種相認的夢境里醒來,在她周圍,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卡桑人!她驚叫了一聲,劍再次指向他說:“站住!你站住!不要過來!”
圖坦無奈地站在她面前說:“梅姬,我是你的圖坦,你為什么要拿劍指著我?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傷害你。”
克斯汀娜說:“或許,你不會傷害我,可是,你卻殺死了我的同胞,殺死了所有我身邊的人!圖坦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心中的圖坦怎么成了一個殺人狂魔?不可能!”
圖坦有些發急,他想像了無數遍的相見情景不是這個樣子,他說:“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是改變了他們的生命……”
他話沒說完,就被克斯汀娜打斷了:“不,圖坦,你成了不人不鬼的東西,心也成了不人不鬼的心嗎?你忘了你也曾經是人類嗎?你忘了人類帶給你美好的回憶了嗎?”克斯汀娜用劍指著其它卡桑人說:“你怎么能率領著這些怪物來殘殺人類,來蹂躪人類?圖坦,這些死去的人,也曾經是你的同胞!”
“可是,你不認為卡桑人要比純種人類強一百倍嗎?”圖坦急著說。
“那只是你自己覺得罷了!”克斯汀娜狠狠地盯著他說:“你把人類全改造成‘木乃伊’,你問過他們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嗎,你問過他們是心甘情愿的嗎?”
圖坦開始有了怒意:“可是我這么做全都是為了你,為了我!你忘記人類給過我們恥辱,我不能忘記!成者為王,當全天下都成為卡桑人的世界,還有什么對與錯?你是我的梅姬,你難道要反對我嗎?”
克斯汀娜咬著唇凄然一笑,她搖了搖頭緩緩說:“圖坦,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圖坦了,想不到我們相認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在胸中輕嘆了一口氣又說:“來吧,圖坦,來接受我們是敵人的現實吧,或許我已經是最后一個人類了,可是,我還是會提起劍為人類而戰!”
圖坦沉默著,一直沉默著,直到其它卡桑人幾乎以為他們的首領是不是成了雕像,圖坦才猛然發出一聲嗥叫,快速沖向克斯汀娜,在克斯汀娜削下他的左臂時,他的劍刺穿了她的胸膛,并把她釘在了地上。魚形飾物從圖坦胸前的麻布內滑出來,在克斯汀娜快閉合上的眼前來回搖晃……
兩年后*卡桑皇宮內
圖坦與克瑞斯坐在皇宮內高達三十余米的樓閣上眺望著遠方的景物,這已經是卡桑帝國建國的第二年了。沒有戰爭,沒有殘殺,圖坦在人類的廢墟之上建立了自己強盛的國家,卡桑人愛戴著他們的國王,也深愛著他們的王國。
兩人靜靜坐著,像在眺望著風景,又像陷入沉思。忽然,一聲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原來你在這里!”隨著聲音,從樓梯口走上一個裹著白色麻布的女卡桑人,頭項耀眼的王后之冠表示著她顯赫的身份,而微隆起的小腹表明了正有一個小生命孕育在她的肚子里。接著一個侍女也走了樓閣里。
“梅姬,這兒風大,你怎么這到里來了?要小心身體。”圖坦心疼地走上去拉著她的手,責怪那個侍女說:“你是怎么照顧王后的!”
梅姬撫了撫他的手說:“好啦,別怪她,是我自己要上來的,我本來是要去挑選一些香料,看到你在這里,就上來看看。”
“那就快去吧,別在這兒呆太久,要為我們的孩子想想。”
“你是在乎我多一點,還是在乎孩子多一點?”
“你要我在乎誰多一點呢?”圖坦把這個讓人頭痛的問題扔向對方。
梅姬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不再說話,決定不再在這個無聊的問題上糾纏,她說:“好吧,放過你一馬,不過,一會兒你可要得去我的房間。”
“一定會去的,我還要得為我們的孩子挑最好的香料呢!”圖坦說。
梅姬看了看圖坦,把右手撫在他的胸口上,這是卡桑帝國情人間表示“永遠在心中”的禮節。在侍女的牽扶下,梅姬終于走下樓閣。
圖坦目送著她離去后,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克瑞斯低聲問:“王,你會告訴她,當她還是人類時,是你的劍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胸膛嗎?”
圖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對與錯,是和非的定論也無人能下,當我的劍刺入她的胸膛時,她的劍也同一時間削下了我的手臂。其實,應該感謝巫醫刪除了她部份記憶,梅姬現在這個樣子,對于我,對于她,甚至對于整個卡桑帝國來說都是對的!把某部份痛苦的記憶拋棄在生命的歷史長河中,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有些事,忘記要比記得好,不是嗎?”克瑞斯轉頭看著圖坦的側臉,忽然發現他的眼眶內滲出了一些晶瑩的液體。
是呵,有些事情,忘記總比記得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