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與林黛玉,無疑是《紅樓夢》中極具光彩的兩個人物。她們年齡相仿,同為貴族小姐,卻性格、命運迥異,更由于與賈寶玉之間的情愛糾葛,使她們尤為引人注目。
文學大師曹雪芹在刻畫這兩個人物時,將她們各自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他稱贊薛寶釵為“山中高士晶瑩雪”,贊評林黛玉為“世外仙姝寂寞林”,可見,兩人都是美而至極的人物,但美得各有千秋,毫無雷同。
寶釵之美,是一種圓潤的美,“肌骨瑩潤,舉止嫻雅”(見《紅》第四回)。正如一輪滿月,豐潤沒有一絲缺憾。讀薛寶釵,可以摸到她珠滑玉潤的肌膚,聽到她均勻平靜的呼吸,然而正如物極必反的道理,寶釵的過分完美,使她總是缺少著什么。便如明晃晃的月亮總不及微云繚繞的暗月一樣。寶釵的完美,存在著難以言盡的不完美。
讀林黛玉,卻恰似一彎上弦月。她的缺陷顯而易見,卻十分深刻。她體現的缺陷美堪稱藝術史上的一個高峰。林黛玉“……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紅》第三回)。她是一個飄渺虛弱的人物。你隨她一起多愁善感,卻永遠不可能復制她。她是獨一無二的。
寶釵豈只美在美貌舉止,其處世也完全合乎一個大家閨秀圓滑妥帖的完美要求。《紅》二十二回敘述元妃新制燈謎予眾姐妹、公子猜,“寶釵……一看,……并無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贊,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其實一見就猜著了。”小小猜謎一事,足見其是“較有心計有世故的”(舒蕪評)。她涵養極深,賈母甚為喜歡,道:“……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還強幾倍。”(《紅》八十四回)又盛贊是“百里挑一”的,立意促成她與寶玉的“金玉良緣”。可見,寶釵之美,是符合封建統治者要求,順從封建禮教的美。這樣的美,在當時的封建社會,的確美得無可挑剔,圓潤完善,她也因此日益為封建社會上層人物賈母等看中,深感必將是個能拘絆寶玉的好媳婦。
然而賈寶玉心中的知已卻是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林黛玉。賈府“煙柳繁華地”,她只見“風刀霜劍嚴相逼”;旁人嬉笑歡樂,她獨自荷鋤葬花,哀嘆“他年葬儂知是誰”;年輕輕便尋思“紅顏老死時”……像這樣一個不將繁華榮耀略繞心上,郁悶常結的姑娘,連素來疼愛的賈母也說:“那孩子太是個心細。”(語見《紅》八十三回)及至奄奄一息,賈母道:“……若是他(指黛)有別的想頭,成了什么了呢!我可是白疼她了……”(《紅》九十七回)可見,黛玉的叛逆性格此時已完全展露,并引起了賈母等人的不滿。黛玉之美的深刻內涵在于:她有缺陷的叛逆美。她的叛逆是光輝的,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封建社會的沒落。
說寶釵之美是圓潤的,順從禮教的,還可以從她“你(指黛)我只該作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的言談看出,(語見《紅》四十二回)。可見她的最高人生理想,不過是恪守婦道,相夫教子。這種思想當然“美”,不僅不會招人反對,而且頗受贊譽。
黛玉所追求的卻是“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質本潔來還潔去……”(《紅》二十八回)她的美,也美在其超凡脫俗的夢想,然而與現實社會的矛盾也是顯而易見。她是虛弱的,只有自怨自艾,乃至一病不起。
不管薛、林二人命運有多大的不同,她們的悲劇卻都因她們各自不同的美而早早確定。
寶釵面對已為其夫的寶玉,有苦難言。一個是封建地主階級的孝順兒媳,一個卻是背叛家門,遁入空門。二者的“金玉良緣”注定一場空,而寶釵的悲劇還在于,她只是封建統治者們利用其美企圖束縛住寶玉的工具而已,而她自己,仍循禮教而不倦,怎能不說她美至盡而悲至極呢?
黛玉之悲,是在戀人的洞房花燭夜含恨長逝。她的性格注定她生命不長的。一個封建統治的叛逆者,且又如此疲軟無力,結局只能“借得梅花一縷魂”,玉潔冰清如初地長逝。她的悲劇在于,骯臟沒落的封建社會容忍不了她,而她的叛逆性格卻又絲毫不愿與封建社會妥協。她的對立面十分強大,她唯有被吞噬,但是一個新生的抗爭力量的雛形,不管其形態的發展如何,必將隨時代的發展走向永恒。
在曹雪芹釀制的絕品佳釀“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中,有薛、林二人的淚水浸泡,甘冽清純,永醒后人。
指導老師:宗安武
作者系江蘇省通州市三余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