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久：不變的中國心（中）

愛國者更愛家

1989年9月4日，李月久、吳佳妮結婚兩周年紀念日那天，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在美國出生了。因為不懂得如何申報社會保險，吳佳妮的5250美元的住院費幾乎用去了丈夫全部積蓄。雪上加霜的是，月久的父母再三申請的赴美探親簽證也未獲批準。

一邊要掙錢養家糊口，一邊要照顧佳妮和孩子，月久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顧慮和壓力。面對手心里粉嘟嘟的女兒，毫無喂養經驗的月久甚至害怕女兒不能養大成人。他找來有關育嬰書籍，按圖索驥地當起了父親，二天后，看著女兒能哭、能吃、能睡，月久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也才想到應該給女兒起名字。

月久找來一本人名錄，但滿眼的英文并不合乎他的心思，女兒的名字既要適應美國叫法，又不能失去中國色彩。和佳妮商量后，他決定取名安娜?！皠撘狻眮碜运图涯荻夹蕾p英國王妃黛安娜的風采，他們希望女兒成長為一個有品位的人?！败嚢材取币粋€中西合璧的名字就此叫開。

按美國人的習慣。生產后的第二天，母親就能抱著孩子逛商店。月久堅持要求吳佳妮按照中國傳統“坐月子”。雙方父母遠在天邊爰莫能助，他要兌現自己的承諾；照顧好佳妮。

這份承諾是月久和佳妮相識相戀的磐石。

1977年的一天，和往常一樣，下午訓練課結束后，月久到食堂吃飯，和往常不同，體操女隊的飯桌旁。多了兩個他從未謀面的小姑娘。其中一個皮膚白皙、眼睛大而有神，那就是剛剛調到國家體操隊的吳佳妮，那年她11歲。

那年月久近20歲，體操隊里出名的熱心腸，誰宿舍的門鎖打不開了，地板裂了，都要請他幫助修理。尤其是體操女隊員，她們要控制體重，嘴饞時吃的零食怕被教練發現，月久宿舍里的冰箱就成了她們的“食堂”。他因此沒少受牽連，被批評“教唆”女隊員犯錯誤；但每次女隊友抱著零食，用“可憐”的目光看著他的。他又不得不乖乖地打開冰箱門。

吳佳妮很快知道了這把“保護傘”，也就成了月久宿舍里的常客。最初是和同伴一起幾年后是大大方方地一人獨行。月久在訓練之余，經常到女隊場地為她們吶喊助威，喊的最多的是“佳妮加油”。

光陰荏苒，26歲的月久被不時出現的“媒人”煩惱著。他要備戰洛杉磯奧運會，而佳妮的倩影不時浮現在他的眼前。他覺得和佳妮之間那層薄薄的窗紙，尚不到捅破的時機。關鍵在于他和佳妮能否上奧運會，在體操界爭議很大。月久是體操男隊年齡最大的，佳妮是女隊傷病最多的。月久明白，此時公開關系，不論佳妮同意與否，勢必造成她心理波動，影響本就吃力的訓練狀態。再者，體操隊條例明令不能談戀愛，公開關系，就意味著他們和奧運會徹底地絕緣。

掩飾這份感情是痛苦的，月久將此視為是一種考驗 他對佳妮說：“我們首要的任務是爭取進入奧運會。”此后，每次訓練結束，倆人都要交流訓練心得。1984年奧運會前在布達佩斯舉辦的體操世界錦標賽上。賽前的一次訓練中佳妮的腳不慎扭傷，而第二天就要體能檢測。佳妮心急如焚。月久鼓勵她：“一定要挺住，檢測關闖過去后，距離正式比賽還有幾天的休整時間?！碑斕?，看著佳妮在測試場跳起老高，他的心才落到實處。一下場地，佳妮一把抓住月久的手說：“我們闖過去了?！?/p>

洛杉磯奧運會召開前兩十月，月久、佳妮雙雙入選參賽名單。

月久既興奮又不安，參加奧運會實現了他作為運動員的最高愿望而和佳妮袒露心聲的結果會是什么，他下能確定。

那天，在月久的宿舍里，沒有浪漫的燭光和鮮花，就像那個時代。更多的是樸素和含蓄，而沉淀下的是歷久彌新的承諾。

“我們處朋友吧!”

“好的啊!”

“我是東北人，你是上海人。我個子矮，你個子高……”

“這不是問題啊?”

“但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不讓你受到傷害!”

“這個，我懂!”

……

關系“明朗”，也僅限于他們兩人之間。而“公開”此事，是在奧運體操項目所有比賽完成之后。奧運村里，月久來到他的師傅高健的房間，開門見山地說：“我一輩子什么事都對您說：但有一件事，我對您隱瞞了?！备邔б苫蟮乜粗┖竦膼蹖ⅲ氩怀鲈戮脮刂裁础靶难蹆骸薄?/p>

“我處對象了!”

“誰?”

“佳妮!”

高導愣了片刻，他拍著愛將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要處就處好，真心對佳妮好?！?/p>

和佳妮文朋友得到師傅的首肯，李月久的心頭并不輕松，他心知肚明，師傅沉默的原因是什么。

回到北京，每當有人向月久介紹女朋友，他都說：“謝謝，佳妮是我女朋友?！比缢?，體操隊內外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觀點有三。一是體操隊內明文規定不能談戀愛二是兩人年齡差距過大，第三是佳妮身姿高挑，體態裊娜，月久五短身材，其貌不揚，和佳妮不般配。月久針鋒相對也提出三點，一是奧運會后兩人已經退役；二是感情和年齡無關；三是般配與否和他人無關。

佳妮承受不住壓力，在奧運慶功會后的第二天，她含著眼淚告別了月久，回到上海老家。而父母交給她的是一封寄自北京的反對她和月久交朋友的“倡議書”。

“80年代初，這種做法可以理解?！崩钤戮谜f，“隨后我出國一年，沒錢打國際長途電話，一封信要等十天半個月。每一天都是對我們感情的考驗?！?/p>

1986年9月4日，高健主持了月久、佳妮的婚禮。即使此時，有人還在斷言他們的婚姻最多維持3年。當他們愛情的結晶呱嘰落地時，流言隨之灰飛煙滅。反之，兩人的愛情生活越來越令人感慨。

佳妮坐月子，不能動冷湯冷水，月久需要一早起來做好飯菜，之后到體操館指揮訓練，晚上到家還要洗衣做飯孩子夜里哭鬧，為了讓佳妮多睡片刻，月久總是搶著抱起孩子。

為了讓佳妮和孩子生活得更好月久絲毫不敢影響工作。但體操館的一位教練卻想趁此機會壓制月久，一次他在月久沒到之前，擅自改變了訓練計劃。月久發現后環指周圍說“這是體操館，我是體操世界冠軍，輪不到你‘蹦床’指導訓練(對方是美國蹦床冠軍)。這里，我說了算。”月久為人處事的原則是，你認為他不對，以當面指出，但不能背后暗算人。特別是在國外，更不能讓外國人小看中國人。

一個月過后，孩子體重增加了，佳妮的身體也恢復得很好，月久長舒了一口氣。

我要回中國

不久，月久所在的俱樂部換了老板，月久辭去教練一職，在外巡回表演體操。佳妮在一家俱樂部做起了教練。不久，那家俱樂部的老板盛情邀請月久加盟特別提出，月久可以和佳妮同在一個組，這正合他的心意，照顧佳妮方便。

月久做事認真看到體操館缺少器材，他自費添置設備：不能因為器械不足，訓練不出成績，說中國人不行。月久名聲在外，尤其是他接手俱樂部，成為老板后的一天，他接到一個鹽湖城打來的電話，詢問他俱樂部的情況。放下電話．他沒在意，兩地相距很遠開車要花10多個小時，他的俱樂部不是寄宿制，誰能辛苦地把孩子送到這里。

很快，他淡忘了這件事。幾天后，一對父女來到他的俱樂部，不說話，四處看了看，轉身開車走了十幾分鐘后他們又轉了回來。做父親的說，他們不再去看別的體操俱樂部了這里很好，孩子就托付給你們，說完轉身走了。

月久愣在那里，不知道那位直截了當的父親是什么意思。他追到門外，對方的車子已開出很遠，門口只留有一個大旅行包。他返身問過小姑娘，才想起幾天起的“鹽湖城電話”。

小姑娘在拉斯維加斯舉目無親月久安排她和安娜同吃同住。美國法律對未成年的監護人管理嚴格，沒有監護權甚至不能帶兒童看病開藥。當他給鹽湖城一方打電話陳述時，對方稱已經將監護授權書寄來了。而且再三稱，女兒的一切交給月久打理。

月久沒見過如此“大撒把”的父親，心地善良的他將小姑姑當作女兒，而小姑娘真正的父親不過偶爾打電話問候一聲。八年過去了，小姑娘沒有辜負月久的調教，獲得了坌美個級平衡木冠軍(相當干中國的運動健將級別)，也因此在2003年爭取到了密西根大學20萬美元的5年獎學金。那位“不稱職”的父親在電話中說，他女兒的一切都是中國人月久夫婦給予的。

月久夫婦的善舉廣為流傳，很多人也想將孩子“送給”他，他都婉言謝絕，他說：“沒有精力保證每個孩子都成功，那就不要違心去做?！?/p>

月久夫婦的俱樂部經營得很成功，人滿為患。做事一板一眼的夫婦倆人，白天指導學生，晚上還要打掃衛生，計算賬目?？粗涯菀虼嘶忌细哐獕海麤Q定賣掉俱樂部，但想到此舉會讓跟隨他的那些教練失業，他做出了一個讓講求回報的美國人嘆為觀止的舉動，將俱樂部無償贈送給一位美國教練。月久對他的要求只有一個一認真訓練，不能耽誤孩子。

芝加哥向月久敞開了懷抱，十幾家俱樂部的邀請函擺在他眼前，拉斯維加斯同樣難舍月久。他被授予“華人俱樂部”的名譽會長，他的隊員專程坐飛機到芝加哥來探望他。

20D3年，中國體操協會邀請李月久回國參加體操50年慶祝大會。接到通知，他興奮異常，打算休假回國，卻被老板一口回絕，月久甩下三個字我辭職。老板認為他在借機講條件，立刻召開了家長會征集意見。月久說：“作為旅居國外的中國人，我珍惜祖國給的這份榮譽，就是失去工作。我也要回去。”老板說：“要走，你要考慮后果?！痹戮脠远ǖ卣f：“我不計后果?！?未完待續)

責編／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