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欽：信命，還是信自已？

“小馬神”傳奇

肖欽有個瀟灑的稱號——“小馬神”，那是他12歲時，在全國青少年錦標賽上，成為鞍馬冠軍后贏得的美譽。從那以后，他在幾乎所有的國內(nèi)比賽中，將各路鞍馬高手紛紛斬于馬下。

1999年3月，肖欽入選國家體操隊。在2001年第35屆體操世界錦標賽上，年僅16歲的肖欽雖然不敵羅馬尼亞名將烏茲卡，屈居亞軍，但首次亮相世界大賽即獲銀牌，他依然震驚了世界體壇。

肖欽的全旋動作被國際體聯(lián)稱為“教科書動作”，鞍馬裁判長匈牙利人以斯特·萬在大賽前的裁判學習會上說，肖欽的這套鞍馬動作就是不扣分的“標準例子”。此后2002年體操世界杯總決賽，肖欽再度獲得亞軍。

兩次肖欽都以微弱劣勢輸給烏茲卡，也許是因為裁判的平衡心態(tài)在作祟。肖欽明白要想取得勝利，只能循序漸進，慢慢樹立自己在裁判心中的位置。“肖欽鞍馬稱王只是時間問題”，國家體育總局體操運動管理中心主任高健斷言道。

2003年世錦賽資格賽．肖欽表演完鞍馬動作后，加拿大裁判亮出了10分，頓時震驚四座。因為這是自2001年，國際體聯(lián)改革體操動作難度規(guī)定后，世界大賽上打出的第一個10分。

然而，肖欽卻成了最“有實無名”的鞍馬選手——在鞍馬項目上他早已沒有對手，但又從未獲得過個人世界冠軍。

用肖欽的話來說，“以前是輸給了名氣，但現(xiàn)在是輸給了自己。”2003年以來，被稱為“馴馬高手”、“小馬神”的他．比賽成績一直很不理想。

2004年的雅典奧運會，自然成了肖欽實現(xiàn)個人奪金夢想的最大“舞臺”。

來雅典之前，我相信只要我能跳到鞍馬上，冠軍非我莫屬：然而我沒有想過，如果我掉下來呢……

——8月25日，雅典，肖欽日記

“我沒有這個命!”

從2004年冬訓開始，肖欽逐漸調(diào)整自己，壓力變成了最大的動力。

去年的全國比賽之后，體操隊的訓練強度加大。肖欽除吊環(huán)外，每天練習5項；訓練時，每套動作有30秒的準備時間，肖欽沒有；一堂課5套動作的訓練任務，被肖欽加到了25套；有時答應了隊友周末出去吃飯、改善伙食，但如果那天動作出現(xiàn)了失誤，肖欽頓時沒了胃口，獨自留下再練；但如果哪天動作完成得特別滿意，他又會興趣大增，主動提出邀請。

“每天練得很辛苦，但是一點都不覺得累。”肖欽清楚，只有讓動作更加完美、每少一分失誤，才會離夢想更近一步。惟一讓肖欽擔心的就是在一次自由操訓練時韌帶受傷的右腳，“每天睡前就想一遍白天做的動作，哪些地方為什么失誤了。然后就是想著這腳什么時候能好啊，做夢都想。”

去年4月在雅典舉行的熱身賽上，肖欽以9．825分的成績穩(wěn)居鞍馬冠軍，為實現(xiàn)奪金夢想增添了最大的砝碼。

肖欽懷著滿心的希望，踏上雅典賽場。然而，命運像是頑皮的孩子．跟肖欽開著玩笑。

8月15日，雅典，團體預賽的鞍馬比賽中．被認為是奪金熱門人物的肖欽，正展示著“高、難，輕、靈”的鞍馬技藝，但就在動作快要結束時，肖欽莫名其妙地從鞍馬上跌了下來，驚得觀眾倒吸一口冷氣。“今日體操比賽最接近10分的一套動作，就這樣葬送了!”美國廣播公司評論員不由得感嘆道。

落地的腿還沒有站直，肖欽明白自己的命運已在剎那間改變．“我永遠也忘不了，走上賽場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是多么快；而走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又是多么冷。”他的臉色霎時變了，隨即浮現(xiàn)出一個深深懊惱的皺眉。

“也許，我沒有這個命!”面對詢問的眼神，肖欽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怎么了?坐上回奧運村的大巴，稍稍平靜下來的他，腦海中像是電影回放一般，浮現(xiàn)出賽場上發(fā)生的一幕幕——

“前幾項的狀態(tài)一直很好，單杠還進入了決賽。下地時，我穩(wěn)穩(wěn)地站住了。這在以前比賽。包括訓練都很少出現(xiàn)過。

“鞍馬是我的強項。我是很有信心的，適度的緊張也在我能控制的范圍之內(nèi)。”

“一上馬，前面的動作完成得很順利，但是從交叉開始，突然滿腦子只想著：‘趕緊做完，趕緊做完，做完后就下來。’頓時感覺身體發(fā)僵，完全提不上氣，還沒來得及調(diào)整，就落馬了。”

“我完全‘蒙了’，腦海一片空白，像是做夢一樣。”肖欽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回頭望了鞍馬一眼，然后走到臺邊，穿上拖鞋準備向臺下走去，主教練黃玉斌連忙大聲喊著肖欽的名字，提醒他再做一個下法。這時肖欽才緩過神來，再次回到鞍馬上，動作依舊漂亮，但已經(jīng)于事無補。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這幾個字仿佛噩夢一般，盤旋在肖欽的腦海中，揮散不去。

在雅典短短15天，我仿佛經(jīng)歷了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代表祖國出戰(zhàn)的驕傲和自豪，掉下鞍馬時的痛苦和絕望；教練怒其不爭的眼神，隊友始終如一的支持：媒體的口誅筆伐，親人的安慰鼓勵：就此隱退的動搖，重頭再來的決心。

——8月25日，雅典，肖欽日記

置之死地而后生

“為什么舍馮敬取肖欽?”、“肖欽的失誤，是否導致了體操男團失利的連鎖反應?”各種質(zhì)疑排山倒海般涌向體操隊，“小馬神”肖欽頓時成為媒體炮轟的焦點。

肖欽的手臂長，這使其在做鞍馬動作時支撐點高，先天的優(yōu)勢加上后天的刻苦訓練，肖欽的一套鞍馬動作細膩準確，非常流暢。飄逸，絕對具備了奪取世界冠軍的水平。也正是為了保住鞍馬項目的奪金點，中國體操隊在男團需要冒極大風險的情況下，保留了肖欽，而舍棄了各項目實力比較平均的馮敬。

然而肖欽太想贏了，太想用雅典奧運會上的金牌來證明“小馬神”并非徒有虛名。求勝心切成了他前進的最大障礙。

男團失利當晚，在全體大會上，肖欽再也沒能忍住奪眶的淚水，“你們很難體會，奧運會上的失敗對一名運動員而言，打擊到底有多大。”此時。恐怕與肖欽有著11年師徒情誼的金衛(wèi)國教練也沒能料想，肖欽竟然萌生退意。

“真的好累，沒法再練了!”疲憊的肖欽心灰意冷，這是他15年體操生涯里第二次冒出退出的念頭。

第一次還是肖欽7歲時，從在幼兒園被南京市體校老師發(fā)現(xiàn)，肖欽練習體操已經(jīng)兩年，“那次是什么原因我忘記了，有一天回家跟爸媽說，我不想練了。”當時小肖欽剛上小學，父母尊重兒子的意見，沒有再送他去體校。

可此時訓練已經(jīng)有了起色，體校說什么也不愿放棄這棵好苗子，啟蒙教練朱文元承諾道：“放假休息可以，但絕對不能放棄。”經(jīng)過幾次深入的溝通，父母帶著肖欽重回體操場。

當初和肖欽一起練習的小伙伴從10多人，到最后只剩下3個，他們自然成了老師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

1993年底．肖欽又認識了體操生涯中最重要的恩師——金衛(wèi)國教練。

金教練對待肖欽就像是自家的小孩，家里的鑰匙也專門配一套交給他，餓了、累了，隨時都可以回家休息。但肖欽很少去金教練家。僅僅是在金教練出差或者放假的時候．利用他的“特權”到教練家去打掃衛(wèi)生，看看電器有沒有拔下插頭、水管有沒有漏水。

肖欽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03年金教練因為慢性闌尾炎需要動手術，但考慮到手術后至少休息一個星期，“為了照顧好我們，金教練硬是選擇打吊瓶，痛極了的時候就窩在墻角。”面對如此全心全意為自己付出的金教練，肖欽如何忍心開口說“退出”。

體操中心高健主任找肖欽談話，指出了他失敗的癥結所在，也肯定了肖欽的潛力，他的一席話更是點燃了“小馬神”繼續(xù)迎接挑戰(zhàn)的斗志：“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次機會錯過了，但還有下一次!”

回國后的第二天，肖欽和隊友們就投入到正常的訓練中．肖欽明白還有更多的挑戰(zhàn)在等待自己。

雅典埋葬“小馬神”，但是沒有埋葬肖欽。

自信是我的劍和盾，是任何人都無法奪取的精神支柱。

——8月25日，雅典，肖欽日記

退一步海闊天空

回國后，肖欽面臨的第一場比賽是2004年10月8號在湖北仙桃舉辦的國際體操精英邀請賽。

在鞍馬項目上，中國隊派出了滕海濱、肖欽兩人參賽。在10號的比賽中．羅馬尼亞名將烏茲卡依然是兩人的主要競爭對手。

比賽開始了，中國隊第一個出場的肖欽從容不迫地脫掉外套。等前一個運動員的動作全部完成后，肖欽才不急不慢地走上前抹好鎂粉。輪到他上場了，肖欽大步走到器械邊，雙手緊緊抓住鞍環(huán)，輕松上馬。

“畢竟經(jīng)歷過奧運會，還有什么好害怕的?拼了!”上場前，肖欽還不忘在心中調(diào)侃一番，“上場后，感覺確實不一樣。我一邊提醒自己千萬別急。一邊還能想著下一個動作的要領：頭腦清楚很多了。”一分多鐘的動作過程中，肖欽面無表情，只穩(wěn)穩(wěn)地在鞍馬上旋轉，交叉……沒有失誤、沒有落馬，肖欽飄逸地完成了整套動作。

9．875分，肖欽望著計分牌笑了，隊友滕海濱以9．850分奪得第二名，“我不知道海濱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好比這次我拿了冠軍，贏了他，但是我并沒有特別地高興，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贏了烏茲卡，我就是真的很高興，特別地開心。”

11月7日，2004年世界杯體操賽根特站拉開戰(zhàn)幕，肖欽再一次遭遇“宿敵”烏茲卡。

同樣的賽場，同樣的對手，三年之后肖欽又回來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可是三年過去了，我一個(世界)冠軍都沒有拿過。”面對挫折，肖欽并沒有妄自菲薄，“以前比賽時，還會刻意觀察他的比賽順序，希望能在他比完后出場。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幼稚。成功不是跟別人比，而是要戰(zhàn)勝自己。”

頂住巨大的壓力和求勝的愿望，肖欽抓住了機會，他憑借完美的表現(xiàn)以9．925分摘得金牌，將9．887分的烏茲卡甩在了身后。

“拿到冠軍時什么感覺?”

“悲喜交加!悲的是，我等這個冠軍實在太久了。其實好幾年前我就應該拿了，沒有想到一等好幾年。喜悅的感覺就不用說了，尤其是在中國體操最低谷的時候，這個冠軍對我和集體的意義都很大。我開始明白只有把心態(tài)放低些，再放低些．才能走得更遠。”

2004年的這個夜晚，北京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對面的肖欽給我看了日記中另一段文字，它讓我感動不已——

“然而，人只有戰(zhàn)勝了自己，戰(zhàn)勝了看起來不可抗拒的命運，才有資格被稱為強者。我現(xiàn)在終于深刻地理解，奧運冠軍就是不折不扣的強者。不怨天、不尤人，不斷完善自己、挑戰(zhàn)自己的人才能獲得真正的成功。”

我想，這樣的感悟，正是過去的2004年送給肖欽最好的“新年禮物”。

責編／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