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懶地將身體丟給大床,隨手拿過床頭柜上一本關于雕塑的書。全彩的書本捧在手中都是沉甸甸的,翻開,看見那幅著名的《阿波羅與達芙妮》。
一尊幾乎完美的雕塑。達芙妮逃避著阿波羅的愛情,她呼喚河神父親將自己變成一棵樹。正是阿波羅的指尖觸到達芙妮身體的一瞬間,達芙妮的身體已開始變成月桂樹,她的腿幻化成樹干植入大地,發絲不再纏綿,變成枝蔓縱橫,手臂不再圓潤,指縫間已長出了樹葉。即使,是最柔軟的乳房啊,也已覆蓋上了一層粗糙的樹皮。而阿波羅的目光里,寫著什么?驚訝?哽咽?還是無能為力的悲傷?
如同此時,我的目光。
我的目光從臥室移向客廳,你正在客廳里。
其實孩子已經睡了,他正安詳地呼吸,也許夢中露出糖果一樣甜蜜的笑容。而你的母親,正陪伴著他。母親能照顧好他的,她一再與我們說,放心吧,你們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呢。
可是,為什么,你還依然茫然地留在客廳里,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卻是側耳傾聽著孩子的聲音。你跳過我的目光,同時再一次地裹緊了你那已經夠嚴嚴實實的睡衣。你,明明知道的,我在等你,為什么,你用冷漠的眼神應對我,用疲憊的手勢打斷我?
時間如同一座橋,架起每一個夜與晝,我是這橋上的獨行者。
夜,仿佛黑色的蝴蝶張開了翅膀,我被這黑夜帶來的撲扇的念頭折磨著。
我親愛的,請走進來,到我的身邊,如果你的眼神有些躲閃,那么我們熄了床頭的燈,只留一屋月的清輝。如果你的身體是僵硬的,如同倔強的月桂樹,那么好的,在得不到你的允許之前,我不敢觸碰你哪怕一根手指的。可是,我在呼喚你,你聽到了嗎?我請你,聽我說些我真心的想法。
哪位詩人在詩句里說:有誰在月光下變成桂樹,可以逃過夜夜的思念?
親愛的,我請求神啊,不要將你變成那棵月桂樹。
達芙妮寧愿變成月桂樹,也不愿接受阿波羅的熾烈。為什么?因為她身上中了一支名叫“拒絕”的箭,所以她不愛,她逃離。而在你我之間,我們是相愛的,我們有那么多相愛的理由,我們是彼此最深的眷戀,我們的愛情繁花似錦,我們在秋天里收獲最飽滿的果實。可是為什么?你寧愿讓你的身體變成一棵冰冷的月桂樹,也不愿意我來溫暖它?
相信我,我會比往年更加細心與溫存,我會牽你的手,我會引領你,我們慢慢地慢慢地攀爬,我會如同夫妻攀巖運動中的人們一樣,將你我緊扣于一只安全肩帶上,我們所有的目標與安危,都緊密相連,幸福與共。
我最想告訴你的是,你有時誤會我了!你以為我僅僅是需要一種巔峰時刻的快意嗎?你以為我僅僅是需要揮灑,如同畫一幅酣暢淋漓的潑墨山水畫?
真的不是。我承認,我需要如同火山爆發,我渴望還能與從前一樣,飛翔或是墜落,都與你身心相系不離不棄。但是,現在的我,更多的,是渴盼一種溫存。如果眼角有皺紋了,我知道是煩惱的魚兒調皮地游過你的臉龐,我用輕吻撫平它;如果乳房干癟了,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們的孩子吮吸了它,我會崇敬地膜拜它;如果腰身臃腫了,我知道那是歲月年輪留下的痕跡,我會用寬大的掌心一遍遍體會與敬畏……
神啊,請不要將你變成那棵月桂樹吧。
不要有樹的堅硬,我要你柔軟。不要有樹的冰冷,我會溫暖你。不要有樹的粗糙,我會用愛來呵護。
所以,來我的身邊,聽我說完我的話。然后,讓我擁你入懷,你如此辛苦疲憊,我要看你在我的懷里入睡,露出恬靜的笑意,然后,我吻著你的笑容伴你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