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泥充饑 生死考驗七日間

2003年1月4日，四川瀘州九竹煤礦第14巷，一名采煤工無意中將采煤巷道與附近一個大水庫挖通，致使庫水洶涌而入，迅即將出井通道嚴嚴封死。5名工人未能及時逃出，被困在煤井大巷高于水面的凸突部分的一塊巖石上。他們上逃無門，下逃無路，既沒有食物，也缺乏氧氣，只剩下死路一條。

由于該水庫地理位置特殊，沒辦法開閘泄水或掘堤放水，救援人員只能使用數十臺大功率的抽水機日夜不停地抽水，可井內水與水庫相連，水面每天僅能下降1厘米左右。照這種速度，要想使水面降到可以下井救人的最低限度，至少需要30天！

這5名礦工還有救嗎？在那恐怖的黑暗之中，還能有一種力量，讓他們奇跡般地等來救援嗎……

第一日 死里逃死

2003年1月4日上午8點，四川瀘州九竹煤礦第14巷道的5名工人像往常一樣進入了工地，他們是采煤工戚天正、勾德能，運煤工章氏兄弟——哥哥章強、弟弟章軍，還有安檢員方小剛。開工之前，方小剛檢查了各項安全指數，特別是瓦斯度數、氧濃度和照明設備等，結果一切正常。但他還是囑咐工人們工作時務必小心，避免人為事故的發生，自己則重點監控第13巷道。

可是，災難仍然以他們做夢都未曾想到的方式襲來了；上班后一小時左右，勾德能在挖煤時，突然挖出一股水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冒水的地方已經被沖掉了一大塊，水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涌而入——礦井旁邊就是水庫，肯定是挖穿水庫巖壁了！

勾德能見勢不妙，立即一聲尖叫：“快逃！”叫聲驚動了旁邊的戚天正，戚天正隨即也大呼逃命。稍遠一點的章強、章軍見狀也驚惶不已，井巷里頓時亂成一團。幸好安檢員方小剛此時剛好巡邏到此，見此情景，立即大呼：“不要驚慌！跟我來！”

方小剛帶著勾德能他們4人馬上往大巷里逃。由于采煤的巷子是小巷，高度還不足一米，采煤的時候都只能爬行，因此速度很慢。當他們逃到大巷的時候，水已經淹到他們的膝蓋了，并且，水還在迅速地上漲。

立直身體后，5人拼命地往出口井沖。待他們逃到距出井口大概還有200米的地方時，水已經淹到了他們的下巴，而相對低矮的出井通道早已被水封死了。方小剛清楚，再往前逃必定會被溺死。于是他當機立斷：“大家止步！往石壁上爬，等到外面的人來救我們！”

于是，大伙都往礦壁上凸起的地方爬；但水很快又向他們涌來，然后他們再往上爬一點；水繼續上漲，他們繼續往上爬……

這一天，他們就是在庫水的追逐下惶惶度過的。

第二日 留下遺言

水還在上漲，只是上漲的速度逐漸地慢了下來，井里的照明設備已經被毀，方小剛只能靠自己手腕上的那塊夜光表計算時日……

已經餓了一整天了，他們早已饑腸轆轆，但身邊沒有任何食物。水已慢慢地淹沒了他們所呆的那塊礦石，他們不得不再往上爬一點。此時他們伸手就可以摸到巷頂了，他們還可以往上爬的空間已不足1.5米。1月5日凌晨5時，他們終于用完了這1.5米的空間，頭頂著了巷頂，已經無路可逃了！

可水還在緩慢上漲……

所有的人都不對生存抱任何希望了。勾德能、戚天正和章氏兄弟都傷心地哭了起來。他們都適逢壯年，都還沒充分地享受過生活的快樂，況且他們的父母還需要他們去贍養，他們的妻子還需要他們去關愛，他們的孩子還需要他們去撫育……而此時此刻，他們的親人又該有多么的牽腸掛肚和多么的悲痛欲絕??！

只有方小剛沒有流淚。他不是不想家人，也不是沒有牽掛?？裳巯滤氲酶嗟氖沁@幾個即將從世界上消失的活生生的兄弟。

終于，方小剛說話了：“你們不要難過，看來我們是在劫難逃了。今天發生的事故，我作為一名安檢員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過災難也降臨到了我頭上，就算是一種因果報應吧?，F在我只有一件事可以幫助你們，就是讓公司給你們的家人一個最好的安排。來，我這里有一支圓珠筆，你們把要對家人說的話寫在身上吧！”

說完，方小剛取出圓珠筆，先遞給了戚天正。戚天正正流著眼淚在自己的左臂上寫道：“爸爸媽媽，我沒有機會照料你們了；大哥、大姐，以后孝敬兩位老人的事就落在你們身上了！我有3000元錢存在信用社，存單在我枕頭下面，密碼是我的生日?！?/p>

戚天正寫完之后將筆交給了章軍。章軍以同樣的方式寫道：“爸爸媽媽，我死之后不要為難秀梅（即章軍的妻子）。秀梅，你還年輕，你另去嫁個男人吧，不過孩子給我留下，給我留個后，求你了！”

章軍寫好后，又把筆交給哥哥章強。章強寫道：“老婆、兒子，我會在九泉之下保佑你們的，兒子你一定要聽媽媽的話，好好讀書，考上大學了就不用像我一樣挖煤了，在學校要儉省，記住要爭口氣！”

章強又把筆交給勾德能。可勾德能此時已經痛不欲生，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竟悲憤地將筆仍進了水里。方小剛無奈之下，只得掏出鑰匙在石壁上劃著：“這次事故，我罪不可赦，請公司務必厚葬四位兄弟，并妥善安排他們的家屬，否則，我死不瞑目。叩謝！方小剛即日?！?/p>

寫完遺言后，方小剛和4個兄弟擠在一起，他們已經餓了兩天了，再加上受死神的折磨，他們已經渾身乏力，都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睡去，希望水漲上來時不會被驚醒，讓自己不知不覺地死去……

第三日 饑不擇“屎”

實際上，他們誰都沒有睡著。死神就在他們面前露出猙獰的面孔，誰能靜心入眠??！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第三天來臨了。

方小剛用手試了一下水面，突然驚喜地叫了起來：“水停了！水停了！”

大家的精神為之一振。方小剛再試了一下水位，確定了水位不僅沒有上升還下降了1厘米左右。原來，事故發生不久，公司組織的營救工作就開始了。要救他們必須把水抽走，可由于此時水庫已經和煤井相連通，又無法判斷那個透水窟窿的具體位置，所以惟一的辦法就是把水庫里的水抽干。而水庫的閘門開得高，只能排放掉一小部分水，而挖渠排水是不可能的，因為水庫四周都是大山，所以惟一的辦法也就只有用抽水機。救險隊想盡所有的辦法找來21臺抽水機，所以，方小剛他們才會發現水位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但是，水庫的水太多，盡管21臺抽水機日夜不停地工作，但是水面下降得仍然極為緩慢，每天下降只有1厘米左右。照此速度，至少要30天才能下井救人……

方小剛他們哪里知道這些，但此時他們已大受鼓舞。方小剛還鼓勵大家一定不要灰心，一定要堅持到外面的人來救他們的那一刻。他曾在一本書上看到，人不吃食物可活6天，而若不喝水頂多只能活3天。因此，他要求大家一定要喝水。

可是那水里全是煤碴，捧一把水喝進嘴里可以咬出“嚓嚓嚓”的聲音來。方小剛只好脫下衣服，作為濾布。由兩個人拉著衣服，再由一個人把水捧進衣服里面。另一個人則在衣服下面用嘴接著喝。然后如此輪換。

喝飽水之后，他們就一心等著水快些退去。可是，一天后，他們又失望了。因為水面的下降速度實在太慢了，一整天也就1厘米而已！這樣的速度，將他們剛剛燃起的一絲生的希望澆滅了。因為他們清楚，即使他們沒被淹死，也會被餓死。如今是第三天，除了水，他們什么也沒得吃……

此刻，只有方小剛沒有動搖求生的信念。他在絞盡腦汁地想獲取食物的方法。他告訴大家說：“有些地方，把家畜養在廁所的下面。這些家畜就靠吃人的大便生長；還有養魚戶也常用糞便去喂魚。這說明糞便里有養分……”

聽方小剛說糞便，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方小剛勸他們說，在生死關頭，生命是最重要的！然后，他以身作則，帶頭吃了勾德能的大便。在方小剛的帶動下，每個人都吃了起來，即使有人嘔出來，也還得重新吃下去，不能浪費……

第四日 白泥充饑

到第四天，所有的大便都已經吃光了。而且，他們已經屙不出大便來了。此時，他們的身邊除了堅硬的煤和水，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放進嘴里的東西了。勾德能、戚天正和章氏兄弟已經完全沒有了思維和勇氣。只有方小剛還在想辦法。

后來，方小剛又給大家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小時候，我聽祖父說，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貧苦農民沒飯吃就吃‘仙米’，‘仙米’實際上就是一種白泥，軟軟的、滑滑的，在石縫間隨處可見。我們不妨在這石壁上找找‘仙米’試試?！?/p>

他在礦井里摸索了很久，終于找到了一個石縫，里面果然塞有一些白泥。方小剛摳了幾把，分給其他4個伙伴，同樣是方小剛帶頭吃。可是，面對一把泥土，怎么吃得下呢？他平時喜歡吃面粉做的“鋪蓋面”，于是就把“仙米”幻想成面粉，把它捏成“鋪蓋面”的樣子，和著水吃了下去……隨后，他把這個“佐餐”幻想方法告訴了4個伙伴。于是，勾德能把它揉成了“湯圓”，戚天正把它扭成了“麻花”，章強把它做成了“饅頭”，章軍把它捏成了“月餅”，分別都吃了一把——跟糞便相比，“仙米”竟然好吃多了。

說來也怪，“仙米”吃下去之后，竟然來了一點精神，大家又浮出一絲希望。這時候，章軍說，他要借這股力氣，潛水游過兩百米的出井通道到出口。方小剛聽后堅決阻止：一方面，即使是在平時體力最充沛的時候，也難以潛水兩百米，而現在的體力恐怕不及平時的十分之一；另一方面，在巷子里不比在大河里，得在水里尋找方向，這樣又會浪費大量的體力和時間。可章軍執意不聽，因為他太想念他的妻子和兒子了。他已經決定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機會，他也一定要試一試！因為按他估計，以現在水面的下降速度，恐怕至少得三四十天才能退盡，那時候，人早已餓死了。

方小剛見阻止不了章軍，只好作罷。不過他還想最后再幫章軍一把，想找一點東西給他吃。可是仙米已經全吃光了，他下意識地將全身上下搜了幾遍——突然，他摸到了自己大腿上半個月前騎自行車時摔傷后的傷口，上面還結著厚厚的一層痂。他一狠心，連痂帶爛肉地撕下一大塊來，然后故作驚訝地叫道：“我這里怎么還有一塊餅子，章軍，你趕快把它吃了，好補充一下體力！”章軍接過去狼吞虎咽將它吃了。

章軍跳下水之后，大家一起為他祈禱：“菩薩保佑他能活著出去?！笨闪钊送葱牡氖?，章軍沒能創造奇跡，他不幸溺死水中……

第五日 精神糧食

還剩下4個人，方小剛、勾德能、戚天正和章強。

已經是第五天了，昨天吃下去的仙米在肚子里不能消化，塞住了他們的腸胃，四個人都已經奄奄一息。不同的是，勾德能、戚天正和章強都停止了幻想，等待死神降臨。但是，方小剛還在想辦法。最后，他想出了一個非常殘酷的辦法。他用微弱的聲音說：“兄弟們，我們還有一個辦法！”

這一次，方小剛的話沒有喚起大家的動力，他的聲音顯得那樣遙遠。他繼續說：“我們四個人當中只要犧牲一個，就可以讓其他三個人活下去。與其大家一起死，不如活下去三個人。而你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只有我無妻無兒，就剩一個老母親，所以理所當然是犧牲我。只要你們活下去之后，幫我多照顧一下我的老母親就行了！”

這時候，有人應答說：“你想干啥？”

方小剛盡力提高聲音：“你們還有東西吃——你們還可以吃我！我的身體至少還夠你們再維持10天的生命。我會寫下遺言證明是自愿犧牲。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自殺了，你們誰來把我掐死？”

方小剛的話一說完，另外三個垂死的人立馬就坐起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不行，堅決不行！你已經為我們想了太多，我們不能這么沒人性。就算我們活下去了，也會一輩子良心不安。沒有你，我們可能早就死了。如果你真要這么做，我們馬上跳下去淹死！”隨即，4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后，章強說：“如果真要死一個，那就死我吧，小剛留下來好繼續為大家打主意。”勾德能連忙說：“不，還是死我吧，我的孩子大一些，負擔輕一點?！逼萏煺齽t說：“還是死我最合適，我身體不好，平時經?？人?，有時還咯出血來，也許我原本就活不了多長時間了?！?/p>

方小剛被深深地感動了，他跟三個伙伴抱在一起：“那就讓我們一塊兒等死吧。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方小剛感天動地的犧牲精神，鼓舞著大家向遠離死神方向又掙扎了一步……

第六日 瀕臨死亡

他們在昏迷中迎來了第6天。在昏迷了10多個小時后，方小剛又醒了過來。他的身子痙攣了一下，將身旁一粒小石子碰到了水里。方小剛根據水聲，判斷出水已經淺了很多。原來，外面的搶救人員已經在水庫里找到了被挖穿的窟窿，并把它堵了起來，然后用盡可能多的水泵在井口抽水，所以水才下降得快了許多。

方小剛急忙搖醒了戚天正、勾德能和章強，對他們說：“我們已經不會死了，水已經很淺了，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可是良久，只有年輕強壯些的章強虛弱地回答了一聲：“是嗎？”勾德能和戚天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伸出手來握住方小剛，表明他們還活著。方小剛知道再也不能讓他們睡過去了，否則他們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于是，方小剛說：“我們來擺龍門陣（四川方言，即聊天）?！蓖瑯又皇钦聫姂艘宦暎骸班拧！逼萏煺凸吹履苤皇怯檬种篙p輕地碰了一下方小剛，表示贊同。方小剛決定說一些鼓舞士氣的話，于是開始斷斷續續、雜亂無章地說了起來：“以后我們把這些說給兒子、孫子聽……我們是英雄……我們的故事一定可以寫進大學教材……出去時候我請你們進大賓館，喝瀘州老窯……喝三天三夜……”他每說一句話，就會聽見章強“嗯“一聲，同時也會感覺到來自戚天正和勾德能的一點身體反應。說著說著，方小剛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經驗豐富的他知道這是缺氧所致。而節省氧氣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要說話，不再動作。于是，他在提醒大家“千萬不能再睡了，否則會死”之后，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著救援人員……

這時候，他們距生存最近，距死亡也最近！

第七日 重見天日

又一天來臨了！此時，方小剛帶領大家已經跟死神周旋了7天7夜，他們已完全失去了知覺……

2003年1月10日晚上11點45分，搶救人員通過7天7夜不停歇地抽水，終于將水抽到了可以讓人下井搶救的最低限度。同時，外面已經備好了救護車，醫務搶救人員已經做好了一切搶救準備。出井口圍滿了遇難者的家屬和成百上千的圍觀者。

營救人員帶著氧氣管和電甁燈下到了井里。首先，他們在距井口一百多米的地方發現了章軍的尸體。他的遺體被背上地面的時候，他手臂上的圓珠筆字跡還依稀可辨。

當營救人員下到井底后，終于發現了方小剛他們。他們趴在高高的石壁上一塊凸出來的地方。方小剛在中間，抱著另外三個人。他們的身體已經冰涼。只有心口窩還有一點余熱……

經過10多個小時的急救，方小剛等人終于全部脫離了生命危險！

他們的獲救是個曠世奇跡，但奇跡也是他們自己創造的。方小剛臨危不亂的心理素質、舍己救人的奉獻精神，一次又一次地將大家從死亡的絕境中拉回來。在他的感召下，大家團結起來，跟死神搏斗，書寫了自己生命史上最艱苦、最悲壯的一頁。在最危急的關頭，他們每一個人都敢于犧牲自己來保全大家，這種偉大的人格力量，值得世上所有的人欽佩！最后，他們用強烈的求生欲望，生死相依的驚世友誼，以及對家人的熱愛，終于贏得了生命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