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落盡

一

“蘇華，快幫我再找個會計吧，我公司里的賬太亂了！”

“蘇華，那個男人幾乎整晚都泡在酒吧里，還帶了個小姐去酒店，我就不信他真能做成什么生意！”

“蘇華，……”

已經是深夜了，小優的電話把蘇華從沉睡中吵醒，她找他從來是不顧忌時間的。這個要強的女子，當年因為怯考沒有進入理想的大學后就毅然棄學從商，也從此認定了他們之間的不同。然而小優遇到問題還是會一如從前地找他，無論是創業初期的艱難和困惑，還是已經擁有幾百萬資產的公司在運作或管理上有什么差遲，依然是那樣沒有任何的疏離和隔閡，這讓蘇華的心多少得到一些安慰。

第二天，蘇華介紹的會計只跟小優進行了簡單的會面就直接到她的公司來上班了，小優的語氣里透著無盡的信任。這時，她正跟蘇華走在去往街角的那家小餐館的路上。他們在一起時，小優從來不開自己的車子，也總會默契地跟他去那種大眾的大排檔吃飯，蘇華是懂得小優怕傷害到他的纖細的心思的。在他面前，小優一直是內斂的，讓薪水微薄的蘇華產生用心被尊重的感激。

他看向她，一向干練的小優臉上卻是少有的失神。蘇華了然她的困擾，正思量著該怎樣開口。如果她因為看不慣客戶的做派就影響了心情，勢必會失去生意。這從商時的心理建設是蘇華早就給她設立過的課程。說到底，她也還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傳統的道德觀念依然是她思想的主流。

“小優，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并不代表他的工作能力。世界上什么樣的人都有，這艱苦的一面你是一定要克服的啊！只要我們不用異性的身份去謀取什么利益，別人就會尊重我們的。”蘇華不無擔憂地說。他就要出國讀博了，如果不是他的媽媽突然生病，他也許在去年就跟他的女朋友一起走了，那個女孩的一家在蘇華的父親病逝之后就一直照顧著他們母子。離日在即，他有無盡的擔憂，今后，誰在小優的身后時時指點她一下呢？

小優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起來，她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也感激蘇華的敏銳，他總是能讀懂她心里的意愿。這個鄰家的大男孩，他輕易地就讓她激烈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二

有了這樣客觀的心態，小優做起事情來就坦然多了。她的性格里更多了一些男人式的凌厲，她周全而得體地應對各式的客戶，有時晚了也會在附近的酒店里住宿，這給她節省了很多時間，也讓她可以更及時地掌握客戶的動態，比較從容地考慮對策。

忙碌的時候，她會在酒店的餐廳里簡單地解決自己的早餐。這天她剛一落座，服務生就領著一個男子走過來，禮貌地征詢她的意見，那時餐廳里已經是人滿為患。她向服務生點點頭，順便叫了最簡單的揚州炒飯和加蛋豆漿，她只想盡快填飽肚子，還有一大堆的工作等著她。對面的男子卻是優雅地點了一些精致的小菜，一如他身上考究的著裝。小優熟識這樣的男人，他們通常有著優越的背景和成功的事業，跟她靠自己的努力做事情是絕然不同的境遇。

在等待的空隙里，他們隨意地聊著天，交換著名片，小優看見他接過名片時眼里的訝異。她的貿易公司的穩健發展在業內也是小有傳聞的，也許他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年輕。小優一時興起，對著這個陌生的男子侃侃而談，她講到自己棄學時的決絕，講到多年來一步步克服心理的障礙走到今天的執著，講到自己是怎樣訓練那些拿著學位的高才生下屬。她把蘇華的那一套理論全搬了出來，說到得意處，小優不由得有些眉飛色舞，在停頓的間歇，她看見他眼里異樣的光。

“你總是這么有思想的嗎？”他微笑著問，露出整潔的牙齒。思想？小優的眼前閃過蘇華的影子，她的情緒忽然就暗淡了下來：這個時候，蘇華應該是已經跟他大洋彼岸的女朋友團聚了吧？

三

基于小優的勤奮和互惠互利的原則，她又相繼拿到了幾個大額的定單，親自訓練出了一批精明能干的業務好手，眼看著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她這樣的成績引來了不少同行的嫉妒，就有人不斷地踩她的業務線，時不時地造一些不利的傳言。

委屈的時候，小優也想有個肩膀靠一靠。可是她愛的那個人，早在她落榜的那天就已經被她的自尊用“不同”兩個字所拒絕。無論如何的思念，她也只能一個人在寂靜的夜晚，聽著心底里恣意溢出的柔情，無以托付。一層層地褪卻繁華和名利，她也只是個陰柔脆弱的女子， 偶爾也會在蘇華打過來的電話里無助地傾訴，她聽見蘇華在電話那端長久的沉默。小優知道，好與不好，她都不能再對他有任何的期望。

電話忽然響起來，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那個餐廳里邂逅的叫徐揚的男子，正等在她的樓下。她想她是該聽從蘇華的勸告來考慮個人問題了，即使只是為了讓蘇華能夠安心地過他自己的生活。

小優開始答應徐揚的約會。以后的日子，是徐揚每天一束的玫瑰和花樣翻新的節目。有時是開著車出去兜風，有時是一家有情調的咖啡屋，有時是打一場網球或看一場人藝的話劇。更多的時候總是小優在忙，徐揚則百無聊賴地等在他的車里。有時他也搞不明白，究竟小優的身上有著怎樣的魔力，會令他放下老總的架子如此這般地受盡委屈？然而他依然會很有耐心地等。當小優清麗脫俗地走在他的身邊，在他們雙雙招來眾人羨慕的目光時，當小優在言談中表露出鮮活和聰穎時，他想他找到了答案。尤其是那些商界的朋友從旁佐證了小優的優秀和個性時，徐揚的心底產生一些征服的快感。

徐揚經常帶小優去高爾夫球場等高檔的場所，也會經常帶她參加一些上層人物的聚會。而小優一直是為工作活著的人，她寧可日以繼夜地看工廠比產品，也不愿花費一分鐘的時間跟這些人無謂地周旋。那些卡布其諾和星巴克對她而言是陌生和奢侈的世界，徐揚的熟稔和得體跟她的格格不入是那樣的迥異。

徐揚對小優充滿了信心，他不厭其煩地教她怎樣優雅地使用刀叉，怎樣跟那些貴夫人交往，甚至訓練她怎樣穿衣打扮怎樣提高品位，還請了專業的老師來對她進行全新的形象塑造。他相信，以小優的聰慧，她一定能把任何事情做好，他們的聯姻將會是商界的最佳組合。小優對徐揚的期待不置可否，她只是合作地努力把事情做到讓他滿意。她是個喜歡自我挑戰的女子。

這時徐揚豪華的車子載著他們無聲地穿行在午夜的街道上，小優的目光掠過窗外高大的建筑和喧囂的霓虹，掠過在寒風中瑟瑟前行的人群，有一點點的慵懶升起在心頭。也許，生活的實質就是這樣衣食住行里瑣碎的滿足吧。疲倦的時候總會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也許，徐揚來的正是時候。

可是偶爾，小優的意識也會掠過蘇華無奈的聲音，他低低地說：其實不想走，可是我真的不能給你什么。小優沒有說話，她洞察到他的失意和對那個女孩無可推卸的責任。她的心里又交替出久久的落寞和空洞，她無力地靠在座椅里，一時間目光迷離。

徐揚再也沒有看見過小優像他們偶然邂逅的那天早上那樣開懷的表情了。只有一次，小優穿了她喜歡的純棉的衣服帶了他去街角的小餐館，她喝著粥隨意地跟老板娘嘮著家常，那是她說話最多的時候。那時，她的整個臉都是生動的。徐揚沉默著，在他看來那是小優必須要克服的劣根性。

四

有時，小優會滿足于逐漸平穩的日子，工作緊張忙碌，生活波瀾不驚，白天的時候眾人簇擁錦衣華車，孤寂的時候會有人一起吃晚餐。她沒有料到一道無形的坎兒正立在她跟徐揚之間。當徐揚憤怒的神情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才把自己的思緒切換到生活中來。

是因為那個被她摔掉定單的陸。

那天晚上小優為了生意到酒店去請陸吃飯。陸所在的公司是東南亞一帶有名的采購商，能否從他手里拿到定單對小優的能力是一個考驗。如果幸運的話，能做這個公司在本地區的采購代理就更厲害了。一向喜歡挑戰的小優正想磨磨自己這把劍。她手里已經掌握了他所需工廠的第一手資料，并為此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是有備而來的。小優還隱約聽說，這次陸帶著總部的意向飛過來，是有意栽培她的。他們公司正需要這樣凌厲而有誠意的小貿易商，那些地位顯赫的大商家已經讓他們吃盡了苦頭。

只是那個陸在看到小優時竟昏了頭，他語言曖昧行為不檢，小優當場就寒著臉摔了他的定單和那個唾手可得的代理權。對她而言，有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多少天的辛苦毀在這些沒有水準的人手里，小優滿腹的委屈和窩火。

徐揚聽到的自然是陸放出的風，說她為了拿到定單施展女色被陸斥為沒有水準而取消了跟她的合作。對此小優并不想多做解釋，她始終相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只是徐揚眼里流露出的懷疑深深地刺痛了小優，他憤怒地摔碎了桌上的花瓶，她看見他沉重地離去。滿地的碎片狼狽不堪，像極了他們之間的愛情，華美而脆弱，只消一個表情就瞬間支離破碎。

兩個男人是多么地不同啊，如果蘇華在……蘇華的聲音又響在耳邊：謠言不過是對手想打敗你的武器，不能因此無力自拔讓他們得逞啊！小優霎時淚流滿面，原來那個人始終占據在她心靈一隅，輕易地就被她想起。

五

小優的公司迅猛發展，她搬了新辦公樓。喬遷之日，她請了親朋好友，這是小優初次在同學朋友面前展示自己的業績。意外地，她竟看見了蘇華，他在那堆同學中間顯得愈加淡定平實，仍然是書生氣十足。小優看著竟一陣溫暖，她越過眾人跑了過去。

小優約蘇華吃飯。她不明白蘇華突然回國的原因，為什么他沒有及時告訴她？蘇華只淡然地說一個女子孤身在外很艱辛，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給她穩定生活的人。小優看過去，蘇華的眼里沒有任何的怨恨，他那樣平和地說這一切，仿佛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小優心里酸酸的，她問如果當初沒有那個女孩他會愛上她嗎？蘇華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疼痛，他提醒小優曾經說過的她們之間的不同，可當初小優認定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尤其是在她已經有了一定的感情經歷之后，他又如何能把一份剩余的感情呈現給她？蘇華小心翼翼的勸解著她，要她不要期待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而錯過了生活中真正的機會，珍惜現在所擁有的。蘇華明白小優需要的是什么，他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原本只是喜歡待在屋子里專心撰寫論文的一介書生。

小優看向蘇華，他一臉的虛弱，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東西正壓在他的心上，壓到他無力呼吸眼色蒼涼。她的成就，是他無法背負的石頭。小優疼痛地彎下腰去，似乎有一座城堡正在她的心里轟然坍塌。

六

徐揚的電話打過來，約小優一起吃晚飯。她問為什么，卻聽到那邊回答：畢竟付出了那么多……在他不甘的語氣里，小優心里那些僅存的美好情愫正在悄悄地蒸發、遠去。

她理解徐揚的唯美也體諒蘇華支撐的辛苦。其實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平實的溫暖，一份純樸的愛情。想要有個人，在困頓的時候，能夠安靜地陪伴著渡過難關。

可是，那個人，他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