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我們能,不那么倔強,現在也不那么遺憾。
每次到KTV我都要唱這首歌,也每次都會黯然心傷。年輕時的張狂縱容了我們多少的錯誤,可錯誤一旦鑄就,卻又不是我們真心懺悔就能挽回。就像現在,把每次唱這首歌當作是懲罰,可終究于事無補。
那時,我們真的是很年輕啊,20歲,在這樣一個如花的季節且能碰到一個讓你愿意縱情開放的人,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
讓我與你相遇”
每每動情,我和沈為都會一唱一和地念起這句詩,彼時,胸懷里滿溢著感激。
畢業在即,大家為了分配為了工作四處奔波,校園里也失去了往日的清平和樂。好像只有我是無動于衷的,不是勝券在握,而是無能為力,只等著按部就班將我分回來時的那個小城。沈為也和大家一樣忙得不著邊際,他父母是本市的,應該不會束手無策。對于兩人以后何去何從,他沒有和我論及,我也不會主動去問他。我不想讓別人誤會我原是另有所圖,也不想讓我們的愛情被這些世俗污染。我要堅決地表明,我和沈為是明明白白的至純之愛!現在想來,年少的心境是多少的不經世,也是多么的倔強與無理。賭氣之余,自艾自怨,有意與沈為疏遠了。
晚飯后,沈為來找我,好幾天沒見著他的影兒了,心里由忿忿變為恨恨,就用我的漠視來表示我的輕視、標榜我的自尊。我承認自己內心是有些酸葡萄的心理在作祟。沈為自然看得出我的情緒,也沒解釋什么,仍是盛著一臉的淺笑,在我看來這應該是心虛的偽笑。將來如何安排,我是絕不會啟口問他,而照現在情形來看,他也許更竊喜我不追問呢。
“快到你生日了,我準備了一個很好的禮物給你呢,你總說我不夠浪漫,這次一定會給你個驚喜的。”沈為笑瞇瞇地對我說。
“是么,驚喜也有很多種的。”我還是耿耿于懷,沒有順承他的好意,說不定是別離的禮物呢。
沈為抓過我的手,緊緊握了一下,“不要亂想,怎么能懷疑我的心意呢。你是明白我的。”他加深了語氣。
我咧嘴笑了一下,點點頭,卻不知該說什么。怎樣才能讓他明白我此刻交織著何等復雜的心思啊,幽怨、隱忍、孤苦,對他傾心的愛戀自是覆水難收,也想對他一吐為快,可驕傲的自尊又不肯。
“我可不想見到你這么不開心的樣子啊。”沈為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摩挲著,我伸開手指摸著他的臉,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摸呢,“你開心就好了。”我釋懷的笑笑,垂下眼簾,這是我的真心話啊,他開心就好,雖然心里有些怨意。
我自認為這樣做是絕對的灑脫,甚至有些風蕭蕭兮的壯舉:我提前一天離校回鄉,沒人跟任何一個告別,也沒有一人送別,包括沈為。
真正這樣做了,才發現最難過的是自己,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平靜的呆在家里,去淡漠那些刻骨銘心的疼痛。我在分配單位報道的第一天遞上了辭呈,也不管如何批復,便只身來到了北京。忽然發現,自己做事總是這樣義無反顧不留后路。
一年后,算是在北京站穩了腳。春節回家過年,當初同室好友陳晨打來電話告訴我一件事:那時,沈為的父母確實為他安排了一份極妥的工作,可沈為執意要將這份工作轉給我。幾經周旋,將他的檔案調出,準備將我的檔案調入,可我卻決然離去。沈為說,原想給肖曉一個驚喜的,沒想到……后來,沈為也負氣南下,現在也不知身在何處。
一時間我怔然失色,想到兩個靈魂,一個謙讓肉身給另一個,結果兩個都成了孤魂野鬼。
原上草枯了又榮,榮了又枯,8年了,我現在已經坐到了項目主管的位置。談笑風生間的睿智,舉手投足間的嫻雅,令眾人心羨不已,可誰人知我芬芳笑顏后的落寞與遺恨呢?
周一例會,總經理指示于麗追跟的那個案子進程太慢,指定我協助敦促跟進一下。會下,于麗便開始抱怨:“對方一直態度不明朗,不拒也不迎,我也快被拖疲了。正好你來接這個棘手角色吧。”
“那你說說具體情況。”
“對方負責人叫沈為。”
“沈為!?”
于麗詫異地看著鮮有失態的我。
“暮藹沈沈楚天闊之沈,無為之為。”不用于麗去學得惟妙惟肖我也能想象得到他如此自介時的情態,他竟還是這個樣子。天哪,經年之后的重逢會是什么情境呢?期盼更覺惶恐。
周三上午10點,我準時候在他公司的小會議室里。事先于麗已和他言明此案由肖曉接手,他會知道是我;他又會作何感想?我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與他的相見乃至與他的未來,告誡自己,時過境遷,人非昨日,不要滿懷希望,他未必如我8年仍未釋懷這份感情。

門開了,沈為進來了,對視的一瞬,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灼灼,我竟一時讀不出它的含義。
我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他,還是那樣的眉、那樣的眼、那樣的唇,只是不知還是不是那個愛我寵我的沈為。
“看夠了?”沈為直言。
我展顏一笑略帶苦澀,先行公事吧。“沈先生一直負責與我方的這個項目,其中對情況了如指掌,我也不再贅述。這次我對之前的方案作了全面詳盡的修訂,與您再次探討一下,看您這邊是否有其他補充和意見。”
沈為沒有接茬,用深遂的目光探究著我,像要把我看穿。這樣的目光竟讓我心虛,遠比他直接猛烈的責罵我更甚。我垂下眼簾,將那疊方案向征性的推推。
“這個方案我自認為是做得滴水不漏了。”沈為看過之后, 果然沒再挑剔什么,他說:“貴方確實做得很周全,只是目前我們這邊還有些準備不足,仍需要再等等。”果然如于麗所說,拖延加太極。
我正待追問是哪些事項準備不足,好一一擊破,沈為手機響起。
……
“其實,李總,并不是非得萬事俱備才可行事,我們可以磨刀不誤砍柴功嘛。” ……
我留心聽著,哼,終于讓我抓到話柄,暗暗記下。同時忍不住再細細看他,露在短袖襯衫外的半截胳臂完全彰顯著男人的成熟弧線,握著電話的手指似乎粗糙了些,目光順著上移,卻不期然碰上他精亮如電的目光。我沒有調整表情,任由欲說還休的眼神表露無遺。我想讓他知道我的心意,我們沒有太多的時候去迂回周旋,就像這個項目的談判,我要讓它清晰明朗,要么是,要么否。
我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誠如沈先生剛才在電話里所說,凡事不應只待萬事俱備才行動,我們這個項目也可砍柴磨刀兩不誤啊。”說完微微一笑,遞上合約,沈為只得拿起,他仔細地看著,我心知定還是要挑刺的。果然不出意料,他請律師審核一下。
這空檔,沈為先問了:“8年,你一直在這兒?”聞聽此言禁不住眼眶一熱,不敢開口,只點點頭:“你呢?”
“我也是。”語意間有些唏噓。
“可我聽陳晨說,你是去了南方。”我的聲音越來越小,更近的觸及到那段過去讓我心怵啊!
“南方,太遠了。北京,稍近些。”聲音分明含著縷縷埋怨。
近些,是離誰近些?是我么?沈為,這次重逢你是來拯救我還是懲罰我呢?若你也還在為我孤守,我自當傾盡此心此身待你;可若你已使君有婦,叫我情何以堪!一時間柔腸百轉,幾欲心碎。
正要深談,律師來了,挑出問題是預料中的,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枝節。我是有備而來,從包中掏出U盤遞給律師:“對于剛才的這些問題,請按照貴方意見修改。”
律師走后,沈為竊竊低笑:“肖曉,真服你了,難為你心思如此縝密啊,你們公司是派對你了。”
接下來順利簽約。完了,我沒有離去,我是多么急于知曉他那段我不曾參與的過往,是否如我一般空白,沈為似知我意:“一起午飯吧!”
臨出門口,聽得一人對沈為說:“沈頭兒,你上次托我給你兒子買的溜冰鞋我帶來了,下班記著拿走!”我頭一漲,原來一切終究成空!一切終必成空!沈為如何應答,如何行至飯館,我都恍恍無知。
隔著一桌,我黯然。沈為看著我交織的雙手,光滑無物,說:“你,還是一個人?”
我點頭,心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沈為重重舒口氣,伸手來握我的手,剛及我手指,我受傷般抽回,抬眼凄然看著他:“你已經是有家有室,我絕不屑去做他想。事已至此,只怪當初年少意氣,緣淺無份,我們,放手吧!”
沈為聞言頓住,錯愕片刻,緩緩收回了手,我看到他滿眼的嘆息與無奈。
“你,怨我?”沈為聲音暗啞。
我心中苦楚不已:“若追究這個,倒是你該怨我在先。”
“就這樣吧,你先走吧!”我木然囈語,卻還是忍不住抬眼再去看沈為,他凝重的臉上有和我一樣的傷痛:“記著去拿溜冰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最后會說這么一句。沈為神色一動,似有所感,穩穩起身,離去。
桌上,我的那杯咖啡,還滿滿的,我緩緩攪動著。這杯咖啡,是加了眼淚的,讓我飲過半世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