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曰:食色性也。
這是—句大白話,也是一句大實話,道出了古往令來最大的民情。
和尚不吃葷,還要戒色,但到底是人,所以就向素食上下功夫。據(jù)說各大寺廟的素食制作各有絕活,杭州靈隱寺的素?zé)Z就和樓外樓的東坡肉齊名。
西方的修道院也在吃上頗為講究,《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一段文字就讓入神住:
“桌毯是清潔的,餐具是亮晶晶的;有三種烤得很好的面包,兩瓶葡萄酒,兩瓶修道院里出產(chǎn)的出色的蜜,一大玻璃冽修道院里自做的、附近聞名的酸汽水。但沒有伏特加酒……這飯預(yù)備了五道菜:鱘魚加魚餡油酥餃;做得似乎十分別致的美味白煮魚;隨后是紅魚丸子,冰淇淋和什錦煮水果,最后是涼冷粉。”
看來做修士修女要比當(dāng)中國的和尚尼姑有口福。
照理說,參禪修道求的是精神超越,適時進餐只是為了裹腹,所謂“饑來即食”,所謂“一簞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可是修士和尚們偏偏要得美食而后樂,這就是說,他們對人間煙火還有胃口,還不能徹底地超然物外。由于不得不戒除色欲,他們在飲食上的經(jīng)營,就格外見出匠心。《紅樓夢》中的妙玉大唱“一杯是品,三杯是飲驢”的高調(diào),可品茶大概也不純是精神享受,首先得過了舌頭這一關(guān)。
三毛說,打動了男人的胃口,才能打動男人的心。
這話自然是片面之辭,也未必行之有效,但也頗有幾分道理。一頓美餐之后,一個人的心情往往會變得大好,看什么東西都會順眼一些,本來看不入眼的女人,也沒準就看人眼了。
男人常常以“沒胃口”來形容對某個女人沒興趣,這種說法打通了味覺和性官能,也就是打通了食欲和色欲,可算是無師自通地妙用了“通感”手法,較之“紅杏枝頭春意鬧”,也只是略輸文采而已。
推而廣之,人們對于一切提不起興趣、刺激不了欲望的東西,都一概以“沒胃口”來評價。飯菜不香,固然是沒胃口:女人不性感,也是沒胃口;小說、電影太藝術(shù)了,同樣是沒胃口;連不想上堂聽課,不想考托福、GRE,也拿”沒胃口”作說辭。
類似“沒胃口”的說法還有“倒胃口”、“沒味”等等,比如男人嫌潑辣干練的女人沒有女人味,女人反過來嫌娘娘腔的小白臉沒男人味。當(dāng)然有味沒味也各有標準,賈瑞就喜歡王熙鳳,張愛玲也偏偏喜歡娘娘腔的胡蘭成。
和古人相比,現(xiàn)代人的胃口是越來越大了,欲望也是越來越多了。從兩性關(guān)系而言,網(wǎng)戀、一夜情的出海面,就是色欲不斷擴張的典型體現(xiàn)。一夜情這玩意實際上和消費一餐美食沒有實質(zhì)的區(qū)別,自以為能誘惑女人的男人不過是無聊女人的性消費品,反之,自以為魅力無另的女人也不過是無聊男人的性消費品。現(xiàn)代都市通過酒吧、的廳,茶樓、浴池、廣告、書商、藝術(shù)節(jié)、出境游、農(nóng)家菜、仿古園、超級聯(lián)賽、大型晚會,把整個世界搞成了一個大消費場,也把紅塵男女卷進了這個大消費場。
所以弗洛姆說,現(xiàn)代人“是個永無止境的消費者;他:吸取飲料、食物、煙卷、演講、名勝,書籍、電影;把一切都消費了,吞沒了。世界是他的胃口的一大對象:一個大瓶子,一個大蘋果,一個大乳房。”
怕只怕,它,消費了一切之后,反而沒胃口了。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這是崔健唱的,轉(zhuǎn)眼已經(jīng)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