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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言碎語

2005-04-29 00:00:00
東方文學 2005年2期

文革時期,爸爸因涉嫌叛國投蘇等罪名,開始了囚犯生涯,所以從我記事起,就跟隨媽媽給在監獄中的爸爸送飯。

那時,我們是姐弟三人,小弟弟還未出生,大弟弟五歲也不太會講話,只能簡單說幾個字,比啞巴也強不了多少,我們倆特愿意和媽媽一起去看爸。

我們去看爸時,爸總是故意不把飯吃完,他總說吃飽了,然后我和弟弟就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吃掉所謂的剩飯。

我們人太小,根本不理解大人們的處境,后來媽媽再送飯時,一定堅持不再帶我們。

等媽媽回來,我們倆個總是爭先恐后地搶過媽媽拎回的飯盒,但此時帶回的飯盒就是一只飯盒,沒有什么實質的內容,一到這時大弟弟就把飯盒一摔:“爸爸毛,大肚,都吃沒。”

那時是吃供應糧,細糧很少,除了爸爸,我們基本上吃不到。媽媽是教師,工資需養活一家6口,那種艱難是可想而知的,她用瘦弱的身體承受著這個家給她施加的巨大壓力。

假如那時沒有許多不知名的好心人,偷偷地在晚上從墻頭上扔糧食,扔糧票等生活用品;我們一家也許度不過那段艱難的非常時期,我們一家就是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在媽媽堅強地掙扎中走過來的。

后來爸爸出獄了,但是卻落下了肝炎病,媽媽即是4個孩子的母親,又是爸爸的護士,還是奶奶的兒媳婦,上上下下她操勞著。

爸爸是個很要面子的男人,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在當時是很有名氣的,媽媽談不上佳人,她長得很普通,但爸爸卻是人人皆知的才子。

爸爸常常對人說:“我們家的條件很好,我們倆人的工資很寬裕。”

他的朋友特多,五湖四海,家里客人不斷,一到吃飯時間,爸爸就對媽說:“連珍,弄幾個菜,我們喝兩盅。”

起初,媽媽總能應承,日子久了,就有點支承不住,等爸的朋友來了,他再喊時,媽就擺手,搖頭,丟眼色,但爸裝看不見,仍說:“站著干什么,趕緊地弄菜。”

媽只好說:“沒錢了。”

爸把眼一瞪:“什么叫沒錢了,你這人怎么對朋友這么不真誠,不就是吃一頓飯,是沒零錢吧,沒事,沒事,用大錢,早晚要化整為零的。”

媽就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行,我這就準備去,你們慢慢地聊啊。”

有時爸爸的朋友不知道我們家的真實情況,來家里借錢,媽媽只好說,家里的錢都看病買藥了,真的是沒有多余的錢外借。因此,得罪了許多人。

后來媽媽變賣了姥姥給她的所有首飾,還經常接受娘家人的資助,從衣食到現金,即便這樣,幾年下來家里也是債臺高筑。

我愛爸,也喜歡爸不同職業的朋友,那些伯伯、叔叔們談古論今,博學多才,豪放而清高。

此時的媽媽總是默默無聞地為他們服務著,端茶倒水,她也因此落下好名聲。

上學的時候,媽媽總是教給我,要學會忍讓,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要做一個好孩子。

起初,我總是能夠努力做到,漸漸地我覺得不對了,為什么一定非要我去做這樣的好孩子,做好孩子的后果就是永遠被人欺負,每天的黑板要我去擦,課桌要我去擦,教室要我去打掃;還幫別人背書包等等等等。

我忍了又忍,終于對媽媽的教導又產生了懷疑。也終于在某一天,我打破了一個一直欺負我的同學的頭,給了她一個血的教訓,然后我把姥姥家當成了避難所。

等我被找回家,才知道媽媽不但賠了醫療費,還賠了不少好話,并許諾我回來一定好好教訓我。

但媽媽一見到我,她焦急的心已取代了家法,我幸免于難。但我卻明白一個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道理,我不再受人欺負,從此改變了我淑女的形象。

媽媽是教數學的,而爸爸屬文人類。爸爸有一個書房,里面有一大書架的書,但他們從不允許我看,說我是學生,學生以學為主,可他們忘了還可以兼學別樣。

媽媽說,等我長到能穿她衣服時就可以看那些書了。那一段時間我就猛吃飯,希望快快長大。

爸爸還寫得一手好字。他寫字時,我就站在他背后,他有一習慣,就是寫完后,手背到后面,悠閑地欣賞,我就從他背著的手中拿過筆,然后調皮地喊一聲:“爸。”他就會親昵地刮一下我的鼻子。

這種情景在20年后我又一次遇到,恍惚間我仿佛回到從前。

那是我的一個朋友,他寫字的姿態像極了當時的情景,我竟情不自禁從他背著的手中拿過那筆。那天,我喝了酒,但我很快從醉態中醒來,那只是一個遙遠的夢。

耳邊,回響著爸爸留給我的歌:“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齊飛翔。”

夢中無歲月,但歲月的長河淹沒了我。

媽媽很希望我能認真讀書,將來能考上個清華、北大那樣的高等學府,也好光宗耀祖。

那時,四舅從中央警衛連退役正在清華讀書,媽媽就以舅舅為榜樣。

四舅很喜歡我,我也的確很喜歡四舅,當時正火演達式常的電影,人人都說四舅很像達式常。

有一次四舅帶我到書店,問我喜歡什么樣的書,我就挑了浩然老師的《西沙兒女》正氣篇和奇志篇。我被書中故事吸引,并非常崇拜浩然老師,希望在某一天能親眼見到他。

許是舅舅看我如此執著,替我跟媽媽說了情,反正從那以后,媽媽允許我看爸的書。

《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西廂記》、《荊珂刺秦王》等等等等,一些好書都是在那個時候看的,我在書海中邀游,這在以后的寫作生涯中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它是我寫作的最大根基。我也深深地感謝我的母親,是她給了我世上最大的理解和深深的愛。

奶奶出身書香門第,是大家閨秀,識文斷字。她要求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6歲不到奶奶就教我讀唐詩。奶奶在當時也是了不起的,當過婦女主任,經常在大會上講話,奶奶年輕守寡,爺爺是烈士。

有一次奶奶帶我看電影,演的是《節振國》,奶奶邊看邊哭。后來才知道,爺爺和節振國同在一個部隊,他們都是在那次“腰帶山”戰役中犧牲的。

奶奶盡管受新潮思想影響,還是脫離不開她所受教育的約束,她要求我讀《百家姓》、《女兒經》、《女千字文》、《烈女傳》等。

小孩子好奇心強,人也聰明,就背的很熟,奶奶便高興,總是帶著我在人前炫耀,我是她老人家的驕傲。

等大了一點,我才明白,不光是背,而且還要學著做,我不干了,奶奶說我沒有規矩,所以至今成不了方圓。

奶奶的這種母愛在父親、姑姑們身上不靈,到我這里也崩潰了,盡管我很愿意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但還是令她失望,很對不起。

9歲的時候,我換了班主任,這位老師叫王化羊,年紀輕輕的就有哮喘,病,但寫得一手好字,因他與父母的關系不十分融洽,所以也不喜歡我;這也導致了我脾氣的怪異,總與他格格不入,怎么能使他生氣我就怎么做。

教我作文的是文革中受迫害的北京一所大學的老師叫董文英,他這人很有特點,很有才氣。頭上不多的頭發亂七八糟地在頭頂上飛揚。無論春夏秋冬他都是一副很冷的樣子,縮著頭,高高的個子,瘦瘦的,衣服也總是穿的里邊總比外邊的長,并且花的,方格的,紅的,藍的亂穿一氣,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學校另外的老師好像都不喜歡他,但我喜歡他,也許因為我的孤獨,因為別的老師也不喜歡我的原因,我們成了朋友。

那緣于我的第一篇作文。

當他拿著我的一篇作文,送到媽媽辦公室的時候,他對我媽媽說:“你女兒文章寫的太好了,將來惟有出息!”并給了我最高的評語:“文章獨樹一枝,別開生面,拋開幫八股習氣舊結,再努力!”

就是這段批語,點燃了我寫作的欲望,給我以動力,使我有了信心,找回了自信,原來我是這么好的學生。

媽媽也很高興,但她不善宮表,默默地為我做了一件當時非常奢侈的紅方格衣服,并訂上了5顆紅色的有機玻璃扣,當時我幸福地像是考上了清華、北大。媽媽的愛是含蓄的,但又很執著,媽媽我愛你,一生一世都會深深愛著您。無論您對我有什么要求,我都會在我的能力之內盡我最大的孝心,我整個人都是您的,是您給了我生命。媽媽,您是我今生今世的最愛。

我姥爺喜歡吸旱煙,董文英老師也喜歡。但現在想起來董老師是迫于金錢的多少,買不起煙卷才吸旱煙的,我很想為他買一包,但我也沒錢,就只好偷姥爺的煙葉送給他。

我送他煙的時候,他非常高興,就用廢紙卷好,我也幫他卷。

后來,他見到媽媽就道謝,他一直以為是媽媽讓我送的,媽媽知道后,并沒說我,反而名正言順地跟姥爺要煙,送給董老師。

董老師只教了我一年就調走了,直到今天我也沒有找到他。

1974年我的爸爸因肝浮水38歲的年齡就英年早逝。頭天晚上我和媽媽及三個弟弟去醫院看他時,他還樂觀地談笑,可到了凌晨4點時,卻傳來噩耗,爸爸已經去世了。

當爸爸的靈車要啟動時,我猛地跑上前,雙手拽著爸爸偽雙腳,我不能讓他走,我恍恍惚惚地知道他這一走就是永別,在這個世界上我將永遠不會見到他,我的親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永遠地消失了。

爸爸,您睜開眼,看看媽媽憔悴滄桑的臉,她的愛是無價之寶;還有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如何承受的起,三個還小的弟弟怎么長大成人。

我被大人們抱走了,失去了知覺,等我醒來,一切歸于平靜。

開追悼會的當天,天上下著毛毛細雨,它還嫌人們的淚流的不夠嗎?哀樂在天空中傳得很遠很遠,爸爸的一生正如他的筆名象“風”一樣輕輕地,輕輕地飛到很遠。

奶奶哭倒了,媽媽哭倒了,只有我和3個不太懂事的弟弟站在那里哭。

曉風爸爸,您的長篇小說還沒脫稿,就被人搶走了,但是您留給女兒的教育和知識是誰也搶不走的。

蒙蒙的細雨陪著人們的眼淚沙沙地下著,人們依次在爸爸骨灰盒前鞠著躬默著哀,這一時刻太灰暗了。

爸爸走子,永遠地走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他的足跡,那個愛我的人永遠地去了。

走進爸爸的書房,看那靜靜立在墻邊的書架,剛勁的書法,撫摸那孤零零的手風琴、二胡、琵琶,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要考評劇院。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在電臺工作的大姑夫,他安慰我說,先好好上學,明年才可以考。

我以為考上評劇團,就可以掙錢,就可以替媽媽支撐起這個家。

我開始變得孤獨而憂郁,老師經常從我的手中收走我的書,然后狀告到媽媽那里,但她從沒有責怪我,她只是說:“課外書在課余看好嗎?學生要以學為主,兼學別樣。”

媽媽的眼光是銳利的,媽媽的話是深刻的,她不容我有別的念頭,我只有安心讀書。

在沒有父親的日子里,我學會了保護自己,保護三個小弟弟,保護我們清貧的家。

有一次,忘了為什么和人打架,媽媽高高舉起的手緩緩放下,最后,把我裝在家里最大的一口缸里。我坐在缸底,望著缸口那么大的漸漸黑下來的天,媽媽恨鐵不成鋼,我則為了把鐵變成鋼而修行,慈母,慈母,什么慈母,簡直是慈禧。

正淚眼模糊,聽得有吵鬧之聲不絕于耳,細聽,原來是兩個小弟為一盆洗腳水而發生爭執。是這樣的,兩個人共同用一盆洗腳水,講好一人倒一半,二弟讓三弟先倒,他萬萬沒有想到,三弟真的只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又給他端回來,三弟的認實死心眼使二弟的計劃落空。

我聽得好笑,就把兩個弟弟喊過來,說考他們一個問題。

問:“天有多大。”

兩個孩子天真地爭著回答說:“天好大好大。”

我說:“不夠準確,再大也有個限度。”

兩個弟弟不懂什么是限度,我就告訴他們:“天嘛,其實就缸口這么大,不信可以試一試。”

兩個弟弟就來了興趣,爭著搶著以身試缸,我偷著樂,因為我長得矮,就吩咐他們倆個搬來凳子,我先爬出來,然后把兩個小東西順序地放進去,告訴他們別出聲,等月亮出來了,還會有奇跡發生,能看見天上的仙女和小白兔。

我終于得以脫身,逃到了離我家。不遠的姥姥家。

第二天被遣送回來,我認了錯,我不希望再進缸深造,兩個小弟弟抹著鼻涕,說我騙人是小狗。

我說:誰騙誰呀,對于缸來說天不就是缸口那么大嗎?

原來母愛是多種多樣的,連懲罰也是一種最好的愛的一種方式。

來年評劇院再招生時,大姑夫用一輛 28型自行車帶著我和表妹去考,當時唱的是正熱播的《閃閃紅星》的歌曲,唱得很賣力,但那時絕對不懂什么技巧,一點樂理知識都不懂。

八月中旬,通知下來了,居然被我考中,我很雀躍,同時也收到在湖南工作的姑媽的南遷信。

當爸爸去世后,是這位小姑媽一直照顧著我們,為了大家方便些,就決定把戶口遷到一起,也省得無依無靠的受人欺負。

可奶奶想不通,人老了就故土難離,這樣二直等到1976年7月份,姑媽從湖南回來勸說奶奶。

那是一個特別的晚上,表弟因水土不服,渾身長了許多疹子,總是不肯入睡,姑媽就給他抓癢癢。

朦朧中我感覺天旋地轉,一時摘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聽見姑媽喊:“快跑,是地震了。”

大家一陣忙亂,雖然不太很清楚地震是什么東西,但從姑媽的語氣中意識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甚至危及到生命。

因為當時住的是平房,大家很快都跑了出來,但怎么跑出來的,至今也說不明白,只記得我的肩膀被砸破了,天上還下著小雨。

大家站在街上,凍得瑟瑟發抖,心有余悸,誰也不敢回去拿一件什么遮雨的東西。

“我們姐弟幾個依偎在媽媽的四周,以求得媽媽的一點體溫取暖,這時的媽媽是我們唯一的依靠。

天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我看到身后倒塌的房屋,看到爸的書房巳毀于一旦,我想到了那一書架的書和那些掛在墻上的琴,我沖上去,用手扒,希望能扒出來那些我盼望已久的書,媽媽把我拽過來,這時又發生了第二次地震。

我哭了,哭得非常傷心,非常的失望,那些被埋在廢墟中又遭雨淋的書是我一直的向往。

是不是一切都沒有了,是不是剝奪了我的所有權,這些已不為我左右,這些東西本不應該屬于我,那就隨它們去吧。

我聽見佛說:“哪有什么地震,哪有什么雨,哪有什么風,什么都沒有,一切都是虛,一切都是幻。”我在風雨中彷徨。

大街上的人們慘不忍睹,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的大人們在已經亮了的白天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在生命不再受到威脅后,恥辱感重又回到他們身上,大人們居然還沒有小孩子穿的整齊。

鄰居家的一個大嬸過來對媽媽說:“把你裹孩子的單子借我用一下吧?那邊我公公小叔子都站在那里。”

媽媽遲疑了一下,下著雨的天氣有點冷,但還是把小弟弟裝在她的大背心里,讓小弟弟緊緊貼著她的胸口,把單子給了那位嬸子。

人們很快搭起了防震棚,幾十口人擠到棚里遮風擋雨,沒有吃,沒有喝。不知是誰還制造恐怖事件,一會兒喊發洪水啦快跑哇,人們就沖出棚子,跑個不亦樂乎,然后再迷途知返,口中罵罵咧咧躺在防雨棚中,養精蓄銳,閉著眼睛豎著耳朵惦記著風吹草動。我想到了原始部落,人是群居動物,不能離群索居。

這一天里也不知震了多少次,也不知跑了多少回,精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折騰。就又有人說:某某人在跑時,眼見前邊地上裂開一個大縫,跑到縫前的人一下子就掉了進去,縫就又合上了,像這樣還不如不跑。

幾天里,解放軍同志們夜以繼日地為搶救埋在廢墟里的人而忙著,飛機也運來了衣服,壓縮餅干等食物。

姑媽因在邢臺大地震中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表現的比較沉著,我們都聽她的。

媽媽跑前跑盾為我們奔波著,瘦弱的她好象渾身有股巨大的力量,她在支撐我們家這塊小小的天,母愛是多么偉大。

在那擔驚受怕的日子里,我們這么小的孩子還有上了年紀的奶奶,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媽媽,媽媽就是我們眼中的圣人,那時她在我們心里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我是那么地崇拜她。

街上走過一群被鐵絲串著的人,手上、脖子上掛滿了不義之財,這是伙見死不救,趁機發財的人。我回頭看母親,母親的臉是嚴峻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媽媽是愛憎分明的。

地震過后,我們再不敢在唐山久留,二舅找了一輛卡車,拉著我們不多的東西,南逃到邢臺落戶。

那次南遷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行程,兒時的玩伴四丫跟在車后跑著,我沖她喊:“四丫,等著我,明年我們還一塊上山去采花、挖野菜。”我看見四丫滿服的淚水。

后來,我并沒實現我的許諾,剛來時沒有回去的錢,等有了錢回去時她又嫁了人,我沒時間找她,那兒時滿腦袋的幻想隨時間的推移,夢一般消失了。

在邢臺媽媽還是干她的老本行——教學。但學校在工地的村子里,那里條件不太好住的也不好,但房租很便宜,一個月只有5元,挺大的房子。

那段日子很苦,我和兩個小弟弟與媽媽住在一起,在廣倜天地的農村邊鍛煉邊讀書,奶奶和大弟弟在邢臺市里住,大弟弟在城里的學校讀書,我們是有城鄉差別的。

那時吃供應糧,糧食也不是隨處可買,必須在指定的糧店買才行,并且只有30%的細糧,計劃經濟憑票供應,糧票、布票、雞蛋票、肉票,那是個票的年代。

我們家的這些票基本上不用,都送人,我們沒有多余的錢去消費。

每丹買糧食,我和媽媽都是搭下午送工人的車(不用掏錢)回市里,晚上就住在放雜物的房子里;房子里老鼠成群,有一次居然在我熟睡時,抓我的臉,幸好它爪下留情,否則它一高興抓我個滿臉花,日后我豈不是難以嫁人。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說有一個精神病患者,他總以為自己是一只老鼠,當他醫治好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碰到一只貓,他非常害怕,醫生說,別怕,你現在不是好了嗎?他說,可貓并不知道哇。

我總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只耗子,

買糧、買油我和媽媽要去排隊,還要留下一些分給奶奶,我們只留一小部分的細糧。

等這些東西買齊后,再坐送工人的車回去,夏天還好說,冬天就不行了,站在馬路邊,凍得渾身發抖。

我們的房東大娘很好,家里種著菜,經常送一些給我們。我們家平常是不吃肉的,也不經常買菜,吃的是腌咸菜,其實那年代大部分家庭都差不了很多。

有時大娘還送小米什么的給我們,逢年過節還送一些節日的東西給我們。

村里的人都好客,熱情又實在,他們喊我們工人,好象工人就是我們的稱呼,語氣里含著崇敬羨慕的成份。其實工人哪有老百姓自在,上下班有時間限制,那時候實行遵守紀律,要以廠為家,但不能拿“家里”的東西,還要公私分明等等。

可那時就迷信城市戶口,城市戶口就是一個永恒的飯票,城里有殘疾的男人可以堂而皇之理直氣壯地娶一個手腳健全、美貌絕倫的農村姑娘。

媽媽是老師,是有文化的人,村里人都敬重她,把孩子放心地送到我家,媽媽就給孩子們補課,都是利用晚上和假日的時間,鄉親們就送些萊呀米之類的東西。

媽媽還會一手好縫紉活兒,經常給人裁剪衣服,我們姐弟四個也就有了用布頭拼起來的好看的書包和好看的花褥子。

那可真是個不小的工程,那么大的褥子需要多少塊小布角才能拼起來,我曾數過,可后來忘了。

我們也經常得到人們送的舊衣服,那時穿在身上的感覺很好。

到了學校放假的日子,媽媽就找一份臨時的工作,都是些很累的活兒。一天下來媽媽腰都直不起來,手上全是泡,但她為了我們姐弟幾個,為了老人頑強地支撐了下來。

她用這些錢給奶奶買點心、買水果,為我們買學習用具,有時買點肉改善一下生活。

我也利用假期求同學的媽媽跆我找了一份臨時工做,工作內容很簡單,在用過的木頭上把廢釘子起出來,然后送到倉庫過稱,論斤給錢。

起初我于得很認真,可無論我如何努力,一天也起不到1斤,我靈機一動,把同伴支走,就滿工地拎著木盒子撿釘子,這個辦法很好,一天下來我能撿到3至5斤不等,我受到表揚、而且錢也多了。

日子久了,我總那么出色,不免引起嫉妒,終于東窗事發,當證明了我的行為后,有人告發到工區主任那里。我得到消息,在工區主任沒告到我媽那里之前,來個先發制人,我辭工不干了,我先炒了他,風風光光很體面地走了。

這份工作沒了,可也不妨礙我有一份新的工作,我又當上了油漆工。這個活兒很好于,不需要什么技術,就是把一桶漆用刷子糊在門上、窗戶上,別露出木頭就成。

干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正式工都有勞保用品,比如:工作服、手套、口罩。我就找領導要,領導說臨時工就穿自己的衣服。那時心里絕對不服,憑什么正式工可以穿公家的衣服干活,我就穿自己的衣服為公家服務,可我又不能不穿衣服于活。

簡直沒道理,同樣的公民,不同的待遇,真是豈有此理,我得給自己找點實惠。

鋼筋組離我們很近,緊挨著嘛,機會終于來了。有人求我要點漆,老師傅很認真,總是一副大公無私的鐵面孔,而我初生牛犢,再者說了這又不是我家的,我這是有任務的,一天兩桶必須刷完,我巴不得順手做人情,工資照拿,我何樂而不為。

鋼筋組的師傅心靈手巧,做的小鐵凳子非常好看,我求他們給我做幾個,并談出條件,我也不是白讓他們做,我拿油漆換,這第一筆交易很快談成,互惠互利。

打那以后,我家有了吃飯坐的小凳子,媽媽問我,我說人家師傅送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我被組長逮個正著,有什么了不起,我說你不用嚇唬我,動不動找家長,你以為我是小學生啊,反正我不干了,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這次我又炒了他們。

那時我的理想是,等畢業參加了工作,一定當個組長,但是直到大學畢業,也沒實現這個理想,只是十幾年后見到以前那個老組長,他還對我說:“你這個調皮丫頭凈氣我了。”

那次被炒后,再沒事做,離開學也沒幾天了,干脆就留在家里與房東的女兒彩玲玩。

有一次我們倆在房頂上看月亮,也不知怎么就睡著了。那時,沒有空調、電扇,房頂上自然風清涼爽快,倒也釋然,開心得很。

不開心的是,半夜里被媽媽從房頂上找下來,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就被媽媽用條帚疙瘩打了一頓,打得我一夢方醒,我實在不明白媽媽為什么發這么大的火,還知識分子呢,簡直一法西斯。

我為此而絕食,不再理任何人,媽媽沒想到我會以此方式來抗議,她找來認為能說服我的說客,我則依然如故,保持不變的最佳狀態,我要讓媽為這次的暴力,為這次她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

媽媽的淚是無聲的,我看見那淚順腮流下,我為什么要看見呢,我閉上眼睛,聽見她對著我耳朵說:“打你是我的不對,但是咱們家的情況與別人不一樣,寡婦門前是非多呀,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邊過夜,我怎么放心,等你,不插門不安全,你說我還能怎么做?”

媽媽說了很多,我就是不明白,當時我怎么毫無感覺,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我錯的理由。

對面住的張阿姨來喊媽媽,她的大嗓門永遠寬宏無比,一點小事被她一喊也能喊出個第三次世界大戰。她風風火火地拉媽就走說:“你們房東兩口子打架呢,怎么拉都拉不開,或許他們聽你的,快去勸勸。”

媽媽是個熱心腸的人,竟二話沒說,丟下我這個頑固不化的女兒跑了過去。

媽媽進去了,我和張阿姨站在門外,只聽里面撲騰騰的好熱鬧,但卻沒有吵罵聲,原來是一場啞戰呢,就聽到媽媽的聲音:“快放手,快放手哇。”

聽見大爺說:“你讓我放手,我放得了手嗎?她,她抓著我那個東西呢?”

一會兒媽媽臉紅著跑出來,我也沒弄清那個東西的所指,一直到了多少年后,想起來此情此景和那時的話,才明白媽媽臉紅的原因。只是那張阿姨真聰明,這樣的事會讓媽媽去做,知識分子的大腦就是簡單啊。

16歲以前的花季,我有一個非常不錯的玩伴,她叫冬梅,名字如人一樣,她從小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長大,她還有一個弟弟,是個不折不扣的私生子,大閨女生的。

她的母親是一位畫山水畫的女人,小時被一次意外的大火燒傷,五官扭曲著,有點怕人且不能生育,父親是畫人像的,并且打的一手好快板,這樣,四個不同命運的人組合在一起,組成一個特殊的家庭。

也許是同病相憐吧,因為孩子的關系,我們倆家關系也很好,后來她的媽媽和別人同居,被她爸抓個正著,離了婚。

為了她們姐弟倆有人照顧,離婚后,她的爸爸開始為他們尋找新的媽媽,她問我怎么辦?

我說:“恐怕難辦了,新媽媽來了,要生小孩那你怎么辦?”

于是,她帶著那個私生子弟弟,連哭帶鬧,她爸爸在他倆的哭聲中斷了再婚的念頭,他爸很苦惱,就總找我媽媽訴苦,他覺得只有媽媽這樣有文化的人才能夠理解他。

這位楊叔叔的心腸很好,經常幫我家干活兒,因為倆家孩子的緣故,有時給他女兒買衣服,也會愛屋及烏地為我買一件,我很開心。

記得那時正盛興演《流浪者》電影,街上的男孩子都模仿港臺穿那種大喇叭的褲子,花襯衫,長頭發,太陽鏡,一樣都不能少,嘴里還哼著拉茲之歌,見了女孩就很酷地問一句:“我們交個朋友吧。”這種馬路戀愛挺流行的。其實他們的所謂港臺服裝,也不過是他們父母的勞動服改造的。

有兩個男生,一個總在我出其不意時,突然出現,要么說一句“交個朋友吧,”要么說“今晚上放電影,我等你 (那時演露天電影)。”要么說“我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等你,”總之很是纏得令人討厭。不過這個人在十幾年后又出現在我面前,他還能認出我,說了一句肺腑之言:“那時很是對不起,可能嚇著你了。”

我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其實讓我現在選擇的話我會選擇你,你很酷。”

另一個男孩子,比較含蓄的類型,他不直接對我說什么,見了面也只當不認識,他只讓我的好玩伴冬梅鴻雁傳書,有時也會突然地遞給我一本書,眾人的目光之下,我也只好機械地按過,那也只是一個形式,書里夾著“情書”,其實說情書確實是有點過,無非是從某個書中抄的幾句熱情的話。

對于這兩個人,我實在沒辦法處理,我是很自卑的,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是個非常好強的女生,我不愿意任何一個男生走人我的空間;我是孤獨的,我沒有別人得天獨厚的條件。我的年齡和我的家庭都不允許我想人非非;更何況我心中的偶像是一代天嬌成吉思汗。

我把這兩個男生的事告訴了楊叔,因為我覺得唯一可以傾訴的人就只有他了,楊叔就找到那個男孩子的父親,這事才算平息,這就是我最初遇到的異性追求者,還不到16歲的年齡是不是很值得驕傲。

后來,媽媽也知道了這件事,她并沒有責怪我,而是很自然地像平常說話一樣地和我聊起來,還告訴我她年輕時,那時在上學吧,也有過的戀愛史,我問媽媽她印象不錯的一個軍官,為什么不嫁?

媽媽說:“上學,沒有工作,生活沒著落,天各一方什么都說不準,你也快高中畢業了,好好努力,發揮出你最大的極限。”媽媽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愛和鼓勵。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很長的、段時間吧,關于楊叔和我們家就有了一些閑話,后來,兩家就都謹慎起來。

其實,我對這件事也是模模糊糊的,對兩家合為一家,很好的玩伴同室而眠,成為一個整體,一時難以接受,當時并沒考慮媽媽的艱難,沒考慮到媽的感情,這件事就沒演變成現實。十幾年后,我見到楊叔,他對我說了那時的想法和感受,他是愛媽媽的,對于這件事我非常地后悔,為什么沒有促成這段姻緣。

很快,我高中畢業了,班里的同學都報考技校,三年畢業就可有一份國營廠的工作,我也想考,但是三年的學雜費我無力支付,我不是那種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孩子,我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能養活自己。

我的同學分兩個出路,一個是考技校,一個是就業,但我的歲數又不夠,為此我改了戶口,堂而皇之名正言順被招了工。

我被分配到市區一家集體廠,它的前身是社辦企業,那時分配歸勞動局管,我們分到那個廠的一共是6個人,5個被留下,只有我被退回勞動局。

他們為什么不要我,我決定親自找廠領導問一問,找上門去,卻見不到人,我便坐在辦公桌邊等。桌上有一盒煙,一袋奶粉,我靈機一動,拿起煙,找到掛著行政科牌子的辦公室,每人發了一根,還禮貌地說,“我是新來的,以后多照顧”等一類客氣的話。

等我再返回辦公室時,屋里已經坐了一個胖脒的40多歲男人,我估摸著是這屋的主人了。我盯著他,不知怎么問第一句,他也同樣望著我問:“你是誰家的小孩,找誰呀?”

我很快還他一個白眼:“什么小孩,我是新分來的工人。”

“新分來的,分哪個車間了?我怎么不認識你?”

我說:“我被你們退掉了,你是領導吧,我現在向你報到。”

他說:“你多大,怎么著起來這么小?”

“18歲。”我面不改色地說。

他笑了笑:“這么個小身板,有70斤嗎?”

我答:“72斤,但我很有力氣,你們不要以貌取人。”

“挺機靈的,留下吧,明天你就可以上班了小姑娘。”

我說了聲謝謝,就跑到姑媽家;告訴她我要掙錢了,”但我不敢告訴媽媽這是一家集體工廠,媽媽很注重國營企業,這么個小集體廠的集體工媽媽的面子怎么撐得住。

我只告訴媽媽,我在姑媽家住畢個月,半個月后我第一次領了工資,18元學徒錢交給了媽媽。

生米已成熟飯,媽媽寬容的心又一次容納了我,她說她尊重我的選擇,不以成敗論英雄,路是自己走的,在外邊一定學會照顧自己。

這樣,16歲的我便開始了獨立生活,開始了我漫長的人生之旅。

媽媽,我感謝你的理解,我感謝你給我的鼓勵,媽媽,我愛你,永遠愛你。

上班了,6歲我把自個兒變成工人階級。媽媽的翻毛皮鞋穿在我的腳上,我用黑鞋油使它改變了顏色,又穿上媽媽肥大的藍色列寧裝,不倫不類,使我瘦小的身子裝在里面空空蕩蕩的,但自我感覺良好,因為這身行頭是我長到16歲最好的衣服,當時那個幸福哇是可想而知的。

我的生活也很簡單,早起5分錢一根兒油條,中午7分錢一個面包,食堂煮面條的湯隨便喝,有時也會奢侈地為自己買一只兩毛錢的豬蹄。好在那時候東西都便宜,讓我可以自食其力而且還有剩余給媽媽,以貼家用,這是多么自豪的事情。

有時,我也會和許多女孩子一樣,買1毛錢瓜籽,裝滿滿的一口袋,這就是零食吧。干了一段時間,廠里又給補了5元錢,好像是自行車磨損費什么的,反正是工資從18元升到23元。

我從不與女伴們逛街,因為我知道我受不了商店里那些花花綠綠的誘惑。我囊中羞澀,買不起我躲得起,躺在宿舍看書,寫日記是我最大的愛好。

我學徒在技工車間,帶我的師傅是一個很老實的小伙子,平常不太愛講話,一有空閑就埋頭看書,據說曾有豆腐塊文章發表。他有一毛病就是總愛看著自己的腳尖走路,但也并不妨礙他順利地走到他要去的地方。

他發現我愛看書,就經常不斷地拿書給我看,我雖然是學徒,可他從不讓我干活,就連掃地也不用我去做,一時間弄不明白誰是師傅,誰是徒弟,后來習慣了,我就養尊處優,儼然一位大小姐。直到他后來給我寫了一封洋洋上萬宇的情書,我還以為是他寫的小說,在爭取我這第一個讀者呢。等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我如實向上級領導我的媽媽作了詳細地匯報,并很快得到批復,不許在本廠談戀愛。我也表決心說:“什么呀,我功不成名不就,哪兒敢胡思亂想。”

不敢再見他,又不能不面對,我狠狠心,豁出自個兒去了。我搬了一塊鐵,閉上眼睛,砸了自己的腳,當時沒想到會那么疼,我出了工傷,允許休息,且不扣工資,我終于求得暫時的解脫。

后來想想挺可怕的,要是當時手再重點,砸成個殘疾什么的,那有多么的不值呀。

媽媽心疼的不得了,但她不會想到我是自做自受。媽媽給我做了最愛吃的飯,白面疙瘩湯再打上一個雞蛋。我可以每天和媽媽在一起,享受著母受,雖疼但很幸福,在媽媽身邊我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媽媽就是依靠。

休息是有期限的,上班后正趕上廠里成立小賣部,我被調去當會計,總算逃離開他的視線,換了環境。媽媽叮囑我:“錢不是咱自個兒的,帳目一定要清楚,不可以見錢眼開,吃的東西不要拿,用的東西不允許動。”

那個年代電話不普及,媽媽的倌就總是不斷,我把那些信放在枕邊,享受著母愛。

后來,家屬樓蓋好,媽媽也從工地搬過來,全家得以團聚。

我有三個最要好的女朋友,組成一支名符其實的四人幫。靜芝分到陶瓷廠貼花車間,建英分到玻璃廠裝訂車間,就是釘木頭箱子,淑英分到酒廠配電室,我因為‘人為’的公傷,休息一段總算混個腦力勞動者。

八十年代夜校正紅火,我們四個都是共青團員,起一模范帶頭作用,公款上夜校,吃過晚飯背一學生包,扮天真純潔學生相,過足學生癮。

建英上夜校總是由她媽媽陪著,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每逢此時,我會想起我的媽媽,我的媽媽為生計奔波,為了弟弟們的學費,為了奶奶的營養品,她的愛不屬于我自己,她要把愛分成若干份,她的愛更實用些。

想想燈下母親一針一線為我補的襪子,想到我的虛榮,為了一雙新的襪子而想盡辦法拆壞它,讓媽媽的辛苦白費,我的心很內疚,媽媽對不起,我會加倍償還你。

靜芝和我文科很好,經常在一起談古論今,把自己愣往文人堆里顯擺。沒錢也不妨礙我們到書店里蹭書看,整天寫呀,寫了一堆不敢拿出去發表的小說、詩什么的,自認為也會和梵高一樣離世百年后,遺作價碼升值幾百萬美元,死后揚名全世界。

建英理科好,她與我住樓上樓下。她一心想考狀元,就惡補語文,有句話叫“要想全學會,得跟師傅睡,”她做的很到位,每晚手拿書本與我睡在我的小單人床上,隨時提問,我們倆經常穿著衣服就睡著了,非常地刻苦,達到了人《新三字經》的程度。

我只掙那23元錢,也就只能看書、寫點抽屜文學(假如我寫的東西也與文學沾邊的話),但更多的是慚愧,我沒有一篇像樣的東西可以拿去發表,可以讓母親展顏一笑,我多想讓母親在人前抬起頭,讓好多好多的人羨慕她,可我沒有勇氣把稿子投出去。

那一年電大招生,建英報了名,并順利考上電大,還是文科。等她錄取通知書下來,我和靜芝四日相對,憑我倆的文科底子,考電大那不是板上釘釘嗎,可就怎么沒想去考呢,打小我就這么沒心沒肺。

我和靜芝一商量,考不上正牌軍湊合個民兵當當也不錯,好歹與大學沾親帶故,人家建英都當上民兵了。

考上是順理成章的、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和靜芝不贊力的同時考上兩個學校,一個是職大(在外地上學),一個是電大(在本地上)。

靜芝選擇了在外地上職大,因為專業對口,廠里報銷,這一條很重要。而我本地的專業對口,為了報銷學費這檔子事,我別無選擇留在了本地。

淑英比較實際,她早早下了海。

我們三個,文科好的上了理科專業,理科好的上了文科專業。

兩年后,我因病住了院,只好休學。

那段日子,我真的是覺得到了生命的終極,對一切失去了信心,什么也不去想,整日里大把大把地吃藥,然后整天整天地輸液,與醫生護士混個臉熟,沒混成著名作家,混成了著名病人。

看到醫院里痛苦不堪的病人,我很難過,曾幾次偷偷跑回家,回家的感覺是那么好,既親切又陌生。

夜里發燒,昏昏沉沉躺在媽媽懷里,像兒時一樣與母親的肌膚貼得很近,舒服極了。媽媽的身體如清徹的山泉,被我的手和腳及整個身體感受著。

有媽媽的愛真好,有媽媽的關懷真幸福。

北京的舅舅每月按時寄錢來,媽媽舍不得家用,都用來給我買營養品,那時藥費廠里全報。

許多年后,我問舅舅,那時的工資并不高,他是如何節省下錢給我寄來,舅舅笑笑說:“加班費。”當時有眼淚在我眼中轉,我知道光是加班費是不夠的,他是在生活費中擠出來的。

我明白了,我的生命不屬于我自個兒了,是那么多醫治我病的醫生、護士的,是舅舅和許多關愛我的人幫助過我的人和媽媽的,我屬于大家。

從那一刻起,我決定了,決定把我的第,篇稿投出去,我要成為著名病人以外的著名作家。

在家休假的那段時間,坐在陽臺上,享受著太陽的溫暖,感受著家的氣息,我支起畫夾,畫起了畫。

我雖喜歡寫作,可我第一次發表的作品竟會是一幅《父女編織》的畫,稿費當時是10元錢,第一次拿到稿費,很是興奮了一陣子,在當時10元錢的確很不少,但這并沒有誘惑我再畫出第二張盈利性的畫兒,我喜愛寫作。

當我準備繼續上學時,廠里的狀況不太好,公費上學對于我來說已不太可能,自費?媽媽為我拿不起,雖然錢并不很多,但我還是放棄了只有一年就畢業的電大。

悶悶不樂閑在家里,大弟弟是我的鐵桿哥們,看出我的心思,為我找來一條狗,渾身黃毛油光光的,與我非常友好,只要我在跟前,它就狗仗人勢,與家里的任何人呲牙裂嘴;它還會剝花生,趁人不注意,偷偷打開柜門,坐在地上,眼睛不時望著家里的人,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后來居委會通知,不許養狗,我只好把它暫寄鄉下,打狗風過去后,我去領,人家說丟了。

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還是大弟弟首先向我報告,他是我的私人偵探,“姐,現在各大學正招生呢,憑咱姐這文化,準能考上。”

真的?我完全不顧人家拍馬屁,精神一抖居然拿出20元錢報了名,我就不自量力一回。

這次考試除了政治、實事政治沒拿到分數外(我從不關心政治,為此鬧過許多笑話),作文考個滿分,總成績在800多名考生中名列前5名,我真棒。

我終于又能成為學生了,學費不用自己拿,還有公寓宿舍,另外還有誤餐費。媽媽笑了,舅舅笑了,舅舅為了我能學好英語,為我買了錄音機。

我是幸福的,我是快樂的,總是有許多人關愛著我,給了我許多物質和精神的幫助。

媽媽說以后學會去幫助別人,幫助別人同樣是幸福的,快樂的,甚至在此之上,媽媽的話是對的。

媽媽。這個世界因你而精彩。

我的病已完全康復,在沒變成游手好閑之徒前,步入大學殿堂,媽媽除了正常工作,就是為我操心,更加注意我的、營養,但無論如何地努力,我依然恢復了往日的單薄,玉樹臨風毫不夸張,總不能達到母親羨慕的那種“看人家的丫頭多胖!”

她老人家總是不能扭轉觀念,認為唐朝的胖美人才是真正的美,而我真的是努力了,但卻事過功半。

每天媽媽看著我吃飯,像喂豬一樣,我簡直忍無可忍了,原來媽媽的愛有時就是毫無道理,就是專橫,就是不要民主,摘集中。

到了大二,有一天晚上散步,媽媽問我:“有男朋友了嗎?”

我說:“好像是有了吧?”

媽媽:“怎么會是好像呢?”

我說:“他在當兵啊!”

媽媽沒作聲,她在想什么呢?我一直做著當兵的夢她是知道的,她會接受我的選擇嗎?

這時候的麻煩事也挺多,首先是我的講師托人向我示愛,嚇得我不敢上他的課,一逃再逃,成為逃課最多的好學生。而后是同學們悄悄忙著張羅。

大學生很吃香,沒文憑的女孩談朋友提的第一個條件就是“男方必須有文憑”,什么家庭條件一概不提,一轉王響帶咔嚓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革命又進行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找大學生就像當年文革中找根紅苗壯的貧下中農一樣時髦,文憑就像穿工作服是工人階級的特征,是城鄉差別的標志一樣。

基于這種狀況,不敢露出廬山真面目,我對人說我要找一當兵的,那不等于宣布我有病嗎?我不知道自個應該如何,除非找個團長旅長什么的,可人家那樣的級別都是人到中年的別人的丈夫,我無可奈何,任緣份雨打風吹去。

有一個曾經追求我的男孩問我:“你知道你在別人心中的地位嗎?”

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把自己擺在什么位置,我一向自卑,認為任何人能娶我都是我的造化,都是看得起我,但我只有一個信念,一定找個當兵的。

我總是很低調,我不太相信任何人,那些曾追的我死去括來的男孩,說非我不娶的男人,最后不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嗎?男人的嘴,紙糊的墻,靠的住嗎?

大學的最后一年,那個當兵的把事情挑明,便與他的父母扛著一口袋禮物登門訂親。

我望著重重的不知何物時口袋,心里琢磨著它的價值,時不時用眼睛瞄它,希望它破個洞,看我是不是與它劃等價,可那口袋偏偏捆的很牢,還放在屋中最顯眼的地方。

等吃完了媽媽準備的豐盛的飯菜,那兩位軍屬大人才打開神密的“潘多拉的盒子”。

幾個圓溜溜的青皮大西瓜,爭先恐后地活蹦亂跳地滾出來。

幾乎全屋人的眼睛比西瓜瞪得還圓,怎么說這西瓜也有30斤。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西瓜出了問題,還是我哪里不對勁兒,我要是與西瓜等價,自個兒就成了豬八戒了,豬八戒吃西瓜才劃等號呢。

媽媽說:“看,人家軍屬就是實在,不弄虛作假。”

我說:“可不,一人當兵,全家光榮,過年過節領導同志來送米面、送肉,還號召全民向軍屑學習,”向宰屬致敬,人家倒過來還給咱致敬送這么重的禮物,也不怕累著,有道是:千里送鵝毛,禮輕仁義重,訂親送西瓜,禮重情義真。”

這門親事就算定了,我這朵無名小花有主了。過了不久,那當兵的又回家探親,吃飯的時候他說了很多話,我這人向來沒心計,總不愿認真聽別人講話,只聽到一句邀請我到無津玩的話(他在天津當兵),我當時沒作聲,栽得留有媽媽決定的余地。

他走后,媽媽問我當兵的和你講了什么?我說:“你是秘書,我記那么多干什么呀!”

媽說:“那個當兵的說了,讓你和他去天津玩幾天,為了方便,說不妨領了結婚證。”

我說:“那就領一個得了,不就一本嘛,用完了,回來扔掉算了,也值得提到計事日程上來。”

媽說:“婚姻大事,怎么能當兒戲?”

我說:“報紙上說了,連生命都可以有第二次,難道婚姻就不能重復嗎?魯迅先生也說了:愛情要時時更新’,結婚證就不能換嗎?”

媽媽笑了,她理解她的女兒,她知道我會如何去做,她的操心無非是對我深深的愛,如此而已。

臨走,兩位軍屬老人給了我400元錢,告訴我買幾件農服,我沒要,弄得跟賣身一樣,我總得給自己留一份自尊和清高。

當兵的接過錢給了我媽媽,我媽媽就說:“老人的一份心意,將來有錢再還回去就行了。”

當兵的事后對我說,臨來借了別人500元,還差350元來還,結果是他拿走350元,我不是物歸原主,我成了最后50元的留守者。

十一

到了天津,他說先到飯店,他們科里給我接風。

我簡直受寵若驚,還搞得這么隆重。

進了飯店,見門口貼著對聯,大紅的,還有兩個戰士放鞭炮,我站在門口瞧熱鬧,問旁邊的人:“有入結婚呢?”那被問的人上下打量我搖搖頭。

當兵的拉我進去,見里面早巳擺好了兩桌子的菜,還沒站穩就被拉著給在位的每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敬酒。

這頓飯是我長這么大最好最豐盛的飯,我第一次吃這么多的海鮮。

吃完飯回去休息,到了門口見門上也貼著大紅的對聯,推開門,見不大的房間墻上貼著雙喜字,床上新的床罩,大紅的被褥,房正中間拉著彩紙,床中央擺著一個外國的洋娃娃,怎么看也是新房。

我問:“這是誰的新房?”

當兵的一笑:“咱們的新房。”

我再看那兩個小兵,我從他們壞壞地笑中意識到了什么;他這是騙婚。

我的眼淚流出來:“我媽還沒同意呢,你400元錢就弄假成真了,再有,我是最愛看電影的,可我與你從認識到現在都沒進過電影院,沒有來得及營造一些浪漫的氛圍,就去面對柴米油鹽?”我很委屈。

我永無休止地上學,把浪漫都交給學校、書本了,連轟轟烈烈的戀愛也沒有,而且從初戀到結婚就這一個人。看來,我只能靠自己的浪漫去憧憬、去幻想,把我的戀愛當作一篇小說去加工,去藝術化,把想要傾訴的話語當成一篇散文,或者詩來讀,把這一切當作花前月下,柔柔的月光,清涼的微風。

眼看姑娘時代將成為歷史,一張紙就決定了我的命運,我在不知不覺中做了軍官太太。(要是連長也算軍官的話)

在我的堅持下,他撥通了媽媽的電話,也不知他怎么那么會說,媽媽居然說把我交給了他,要他一定好好對待我,老太太一句話就托付終身。

回到學校,我誰也沒說,上學期間是不允許結婚的。接下來的就是寫畢業論文。與此同時,又搞軍訓,但我發現我已懷孕,我知道此時我扛不了槍,只好以身體不好為理由,躲在家里寫論文,畢業像也沒去照,從此結束了我的學子生涯,做了人婦又要成為人母。

當兵的還要保家衛國,我成了常駐娘家大使,如媽媽所言,嫁出去的閨女,潑不出去的水。

我是很浪漫的,總希望我的愛情會遭到家里人的反對,阻力重重,然后挾個包與情人私奔,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緋聞不斷,當一名人。

可媽媽是愛我的,她尊重我的選擇,好像女兒永遠是對的,況且女兒帶發修行,出門不出家,仍然與她為伴,同睡一床,同吃一鍋飯,時不時耍個小脾氣,兩天不與她講話,然后再作忘記狀,仍舊厚著臉皮,一切從頭開始的樣子,媽媽已不是教師,而是一廠之長了,領導總是肚里能撐大船。

結了婚也吃她的飯,我說這是習慣,是專一,專一到不干活兒,還吃人家的飯而不臉紅,一個姑爺半個兒,她也算半個軍屬,但卻不享有特權。

我生女兒時,當兵的回來了,但我進產房時,卻找不見他,等千辛萬苦找他回來,他正醉的一塌糊涂。生完女兒,失血過多,躺在產床上輸血,他卻在另一張產床上睡著了。

輸完血,他一人把我弄回病房。我餓極了,肚子空蕩蕩的,我想吃雞蛋,或者喝一碗紅糖水,丈夫說,忍著點吧,天一亮家里就送飯來了。

我眼巴巴望著漆黑的夜晚,聽著同病房里產婦們的咀嚼聲,越發地進發出無比強烈的食欲。

我好想給媽媽打一個電話,有媽媽在,我就不會餓了,我又想到剛出生被抱到育嬰室的女兒,她也需要母愛,她怎樣了,她餓么?

天終于亮了,盼到九點鐘,丈夫的家人送來了雞湯,可我已沒了食欲,丈夫便升為產婦。

媽媽來了,飯盒里放著我愛吃的,紅燒豬蹄,我哭了。同病房的人紛紛向媽媽告狀,說我餓了一個晚上云云。媽媽坐在床上,慈愛寬容地笑笑說:“年輕人沒經過事兒,怎么知道該如何做呢?”

吃飽了,我疲倦地睡去。

女兒在育嬰室,我去給她喂奶,那粉紅色的小人兒,還不習慣白天的光,眼睛睜開一條縫,臉上有一些白色的小點點,從見她那一刻開始,我就愛上了她,媽媽也是這么愛我的吧。

媽媽除了上班,還要跑很遠的路照顧我,我發現媽媽的頭發掉了不少,皺紋又多了幾道。媽媽你的愛是無私的,是博大寬廣的。

七天的時間我出院后,回到婆婆家,這時婆婆與我商量居委會組織旅游,她與公公不想錯過機會,我說,你們去吧,我會照顧自己的。

婆婆和公公去旅游了,我嘴上說沒事兒其實心里很委屈,這一輩子可能就坐一回月子,就這么凄涼,媽媽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那時家里沒有電話,也沒辦法讓媽媽來,只好一人在屋里轉來轉去,婆婆留下的掛面我不敢做,因為我害怕電爐子會出問題。

女兒12天時,婆婆公公回來了,媽媽弟弟朋友們都來了,為女兒熱熱鬧鬧慶賀了一番。就在當天我突然發高燒,婆婆急得樓上樓下跑,找了一輛車,把我二次送進醫院。

天上下著小雨,公公在我頭上包上一個白羊肚手巾,怎么看都像《地雷戰》中偷地雷的主兒,丈夫背著我,媽媽把一床被子蓋在我身上,她怕我被淋著,她說月子里落下病不好治,而公公拼命往下拽,他怕累著兒子,二位老人叫著勁兒。

出院后,媽媽把我接回娘家,我由著媽媽精心照料。滿月后,少婦的豐滿一點也沒在我身上體現出來,依然從前。92斤的小身板實在不堪入目。

一個月零八天,我抱著女兒坐上火車,到了天津,開始了我的軍旅生涯。

媽媽不放心,讓大弟弟到天津看我,我總是讓她不放心,媽媽擔心還是孩子的我,怎么會帶孩子。

大弟回去告訴她,說我女兒白白又胖胖,她還不信親自來看我,才放心。

但她老人家哪里知道,為了帶好孩子我買了兩本書,按書上的科學喂養,喂得孩子上吐下瀉,還發燒,我急得哭了不知多少回,最后改民間喂法,倒壯實了。

我常常上廁所帶一塑料大盆,讓孩子坐在里面,做飯時把孩子捆在床上,防止她摔到地上。有一次女兒哭,我正切面條,心里一慌,把手指肚切下來一半。

單調的生活令我苦惱,但我沒有停止寫作,《逃學記》,《純潔的抒情》大部分文章是那時候寫的。我一遍遍讀著媽媽千里之外寫給我的信,激發著我的寫作熱情。

十二

產假到了期,工資不再照發,我便抱著三個月大的女兒,以文為生,多少混個奶粉錢。

我這人生性潑辣,不像別人,坐月子就來真的,幾個月不下床,多少人伺候。我沒有那多余的人來滿足我,我也不把自己當誰。人家美國產婦,三天就推車到市場購物,但我不行,能到市場我也沒有那多余的錢。

我的女兒與我朝夕相處,每天見到的人就是我一個熟面孔,就非常地認人,一會兒見不到我就哭的昏天黑地,就是丈夫還能抵擋些許時候,這樣常常摘的我上個廁所也像打仗,跑來跑去非常熱鬧。

女兒11個月時,我重返故里,回來就沒有理由不上班,我把女兒豆豆交給了婆婆。等我中午下班卻發現婆婆一家人列成方陣在樓下等我,問其原因,女兒豆豆長哭不止,我說沒事兒,她有點認人,可婆婆無論如何不愿再看著她,讓我雇出去,她出保姆費。

漸漸地習慣了,她也已經,能聽懂我的話,不再無理取鬧。有時跟中含著無奈的淚水,揮著小手與我再見。等我一下班,她就搬來一個小凳子說:“媽媽坐坐。”然后用兩只黑眼珠望著我,她是想吃奶。

女兒11個月就能走路。也能簡單地說一些日常用語,來表達她的意思。我對她說:“豆豆,媽媽奶好痛。”她就用小手摸摸,再讓她吃,她就說:“媽媽痛不吃。”斷奶就這么容易。

我畢業后分到教委。教委下屬7個校辦工廠,那時大學生還不像現在這么一抓一大堆,就顯得很吃香。我上班后,正趕上印刷廠的老廠長調走,局領導便問我可否愿意下去,我假意推辭了一下,又趕緊地說:“聽從領導安排。”我怕過份客氣領導改變主意,人家《國際歌》上都提倡要趁熱打鐵,這樣一個新的女廠長就誕生了。

婆婆家政治氣氛很濃,全家黨員,我時刻都團結在黨的周圍,時刻不忘記聽黨的話,跟黨走,及時向黨組織匯報工作,以一個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

曾有一個工人夜間給我送禮品,公公嚴厲地勒令我退回去,告訴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你說那針頭線腦的我要它干什么。

一天,婆婆找我談話。她是居委會主任,很會做思想工作,我以為又是要求我進步,鼓勵我入黨之類的話,但這次不是,她是告訴我小叔子要結婚了,作為嫂子的我,必須發揚風格,自立門戶,并且告訴我這是規矩,比如我結婚,老大搬出去,還要做歡喜狀,幫助粉刷房屋等事宜。

我就非常后悔,知道這樣,我不必那么緊著張羅為小叔子介紹女朋友,現在弄得我快無家可歸了。

有事找黨組織,我悲悲切切的淚水打動了領導,同意我暫時安身于工廠的二樓,房子問題是解決了,可孩子怎么辦,沒錢請保姆,請了保姆我也沒房給人住,我只好帶孩子上班,孩子困了就睡在我辦公室的辦公桌上。

有時外出,我就把她鎖在家里,放上吃的玩的。有一次我做飯,她出去玩,印刷廠門口就是學校;學校操場上單杠、雙杠、鐵欄桿什么的。小孩子不知輕重,一會兒有人告訴我:“豆豆流了很多血。”

我趕緊地跑過去,見孩子已是滿臉的血,下巴上有一個大口子,肉向上翻著,當時我慌的不知如何,抱著孩子就往醫院跑,那時還沒時興出租車,好歹醫院只一墻之隔。

孩子躺上手術床,她拉著醫生的手:“阿姨你真漂亮,讓我看看我媽媽行嗎?”我哭了,那時她只有2歲。

從那以后,我當當心心地帶她,送幼兒園必須是2周歲才可以,我也想過辭職,像所有偉大的母親一樣,犧牲自己的工作,因為孩子是明天的太陽,我得想法把她給托起來,又一想,不行咽,我是今天的太陽,沒有今天的太陽,怎么來的明天的太陽,我不能為孩子而失去我的光芒。

我托人找了家私人幼兒園,第一天去不習慣,哭著和我道別,第二天就自己拎著盛有零食和飯盒(自己帶飯,中午不接)的小籃子上樓,然后說:“媽媽,我自己能上去。”

望著女兒蹣跚的腳步,我不忍再看下去,扭頭任淚水流下來。

我獨立生活的能力不是很強,那時都燒蜂窩煤,我就總吃不上飯,我不會生火,就總是在門口飯店買飯吃,有時也自己做,那是我用拆了的板凳或者撿來的木頭生火做的飯,我的女兒知道木頭能做熟飯,就很懂事地到處撿木頭。

有一次找不到她,居然發現她在廠里的卡車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那么高的卡車的,她的臉臟臟的,用胖胖的小手放在嘴上,噓了一聲說:“別出聲,車上有木頭,咱們可以做飯了。”

我下決心學著生爐火,但只生著了一個晚上就煤氣中毒,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媽媽知道了,讓三弟蹬一輛三輪車,把我不多的行李及母女倆拉回娘家,弟弟們為我騰出一間房說:“姐,有我們住的,就有你住的。”我便很感動。

我怎么總在母親手心里轉呢,她是如來佛,我是孫悟空,她還是佘太君,能一個命令調兵遣將。

在娘家住的時間久了,便有人問弟弟:“你住在你姐姐家嗎?”我便大笑,借住的人成了房主。沒房住的日子里,我就是這么過的,我要工作,又要帶孩子。160公分的個子,才只有90斤,“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是寫給我的。沒房的日子不堪回首,但有一點,母親總是在我遇到困難時,伸出母愛之手,以她的愛心拯救我,我拿什么報答你——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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