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東瑯琊臺參加《作家報》召開的“金秋筆會”前,突然邂逅一位“不速之客”:一位筆名叫北芳的棲霞市業(yè)余作者的來信,這位把文學(xué)當(dāng)作“一生精神上的惟一追求”的女性作者,信中寫道:“在人黯淡的一生中,(文學(xué))那是荒山孤嶺茅舍中的一豆燈光,那是惺忪睡意里一方天窗的黎明,那是人活在這世上的一種與生俱來的愛好與追求。”然而“我想好好寫文章卻難以靜心,壓抑與無奈時時伴我度過沒有希望的日子。”字里行間無法流露出這位執(zhí)著的“用文學(xué)自救”的文學(xué)青年的懇請、希翼與期待,作為同行老人,我能讓她失望嗎?
筆會的最后一天,我提前踏上了棲霞之路。這是一個蘋果之鄉(xiāng),她所在的占疃村又是全國最負盛名的大櫻桃的發(fā)源地。她的家開門見山,滿眼綠色,屋里屋外花果盈香,連廊檐下的盆景中,也荷花盛開,蓮蓬掛枝。室內(nèi)貼滿了書畫,這位女主人除了寫作,還愛好丹青、歌舞,尤喜我們江南的越劇。這一切,都表明這位名叫翠蓮的女人的高潔品性,以及對生活的熱愛。難得呀,這么一位瘦小的女性,處在這樣閉塞的小山村,處于如此艱澀的環(huán)境中,沒人同情,更無支持,有的只是稿紙被撕毀,“即使筆會在家門口開也不讓參加”的阻力和嘲弄。她說她似“一只被繩索牽引的風(fēng)箏,是全身被鐐銬所縛被安置于一個角落的卡夫卡,是高加索上日夜煎熬的普羅米修斯。”因此,她把父母給取的名字改成了“璀憐”,意即“誰憐”的諧音。
她丈夫是一個極度內(nèi)向的人,除了去車站接我們之時講過幾句話,之后一直都是沉默。夜話,我以自己的坎坷經(jīng)歷激勵北芳。他問了我一句“你悔恨嗎?”我說我無怨無悔,干自己心儀的事,再苦亦樂,也要求他多給他妻子以支持。他是個灑金工,天井里放了一堆礦石及一個粉碎機和洗濾機,有時也能熔鑄幾根金條。翠蓮除了辦幼兒園,還上山栽苞米,種花生、蕃薯、芋艿之類。我們?nèi)チ耍€特地去山上苞米,挖芋頭,把什么珍藏的甚至準(zhǔn)備過年時吃的佳肴都獻了出來。她老公說她已準(zhǔn)備了十來天。可惜我因水土不服而拉肚子,什么也吃不下,真是枉負了文友的一片熱心。
第二天,我看了整整一天的稿子,有深情的散文,有詼諧的小小說。從她那堆積似山的本本文稿中,我也像是在淘金,我發(fā)現(xiàn)了不少被埋在其中的佳作好稿。她看的書多,知識豐富,文中多有精辟引文,使我眼睛發(fā)亮。我挑了一些,說帶回去打印后推薦給有關(guān)報刊。還有兩個中篇,頗具基礎(chǔ),但還欠成熟,我們探討了修改方案,讓她醞釀一段時間后再加工修飾,甚至重起爐灶,鼓勵她一定要把它寫好。
聽說一位教育局的教師曾對她這樣感慨:“如果一棵白松的種子落在狹小的石縫里,它只能長成株彎曲的小樹,而當(dāng)她落在南方肥沃的土壤里,她就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如果一顆子粒飽滿的莊稼有了好土壤,又有人勤施肥澆灌,它將報你以豐收的喜悅;而如果它長在無人耕種的荒蕪里,人們很能從它身上收獲什么”。這是何等貼切的評價啊。
我們回家之日,她和她的好友送我們到煙臺玩了一天,她說她是一個與游山玩水無緣的人,從沒這么輕松過。途中,我們還一道唱了她最喜愛的越劇“黛玉焚稿”,她說“這是我一生中最舒心的一天”。分別后,我們一直擔(dān)心回去后會不會掀風(fēng)浪,一再囑托她的好友一定要把她送回家,以后多去她家玩玩。在我們即將上火車的時候,翠蓮給我們打來了電話報平安,說一切風(fēng)平浪靜,讓我們放心。——但愿吧!
一路上,我默默在祈禱:深藏于棲霞山下的金礦呀,你何時才能放光,閃亮社會,輝煌人生。
堅信“天生我材必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