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突發的靈感,還是怎樣產生的靈感,反正是受靈感的觸動,我忍不住就決心冒昧的筆走龍蛇躍然紙上,激揚文字,用文字來“輝煌”一下自己。
要說的,是發生在軍醫院高干病房里的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文革”中后期,斗爭的形勢是十分尖銳而嚴峻的。
當時,我是這個軍醫院高干病房里的教導員。
我和我們的科主任、護士長帶領全科醫護等工作人員,擔負起對高于病員的醫護診治工作。任務使我既感到光榮和自豪,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莫大壓力。
高干病房里的病人,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軍隊里和地方上的黨政軍首長。首長們中有大區司令,有解放戰爭時期部隊里的兵團政委,有空軍中將,有省委書記,有軍政委、省軍區司令,有駐外國大使、外交部的首長。在高干病員中,還有原毛主席的警衛員軍級老首長有原毛主席的衛生員軍級老首長。還有紅軍長征時,中央紅軍機關原擔架連指導員軍級老首長……有些首長來住院前被揪斗、被游街、被抄家……
首長們來到我們科里住院,我就成了他們的“領導”。
我的“權力”也由此而生。
我有了“權力”,就要認真地行使“權力”。
平時,我每天至少要兩次巡視病房——了解首長們的病情變化;問問首長們的飲食情況;看看該吃的藥是不是都吃了,針都打了沒有;聽聽首長們對科里醫護等工作人員有些什么意見等等。
責任、也是“權力”使我和我們的科主任、護士長,對全科醫護等工作人員是天天講時時講——強調在嚴峻復雜的形勢下,一定要嚴守各項紀律,要尊重來住院的各位高干首長,不該問的事堅決不問,不去打聽。堅持救死扶傷和全心全意為傷病員服務的原則。強調軍醫們在工作中要自覺地做到態度和氣認真負責。強調護士們在工作中要自覺地做到嚴格“三查七對”,細心耐心,不出差錯。
我強調住院要遵守院規、服從治療,首長們都得聽。我召集開會,組織學習,或傳達院里、上級的有關指示,首長們也都很自覺地配合我的工作。
晚上,我到病房里走走看看,看到有的老首長在帶病堅持伏案書寫回憶錄,其情景真是很感動人。但我還是勸老首長早點休息,就說:老首長,不要寫了,早早睡吧,要注意身體。老首長就聽話地摘下老花眼鏡,打開被子就躺下去睡了。
一位首長聽說中央出了個最大的反革命分子,坐飛機叛逃又墜機出了事,震驚震撼得在病房里一個多星期睡不著覺。老首長老是說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可到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就勸老首長說:要安心養病,安心養病。中央的事我們也管不了,別去想那么多。老首長聽后點了點頭,深沉地嘆著氣。
首長們作為病員要服從我的“領導”。他們和藹親切,很平易近人,一講起話來都笑嘻嘻的。和我們有說有笑,談吐隨便,談笑風生。
一位首長在病房里看著我講另一位首長,說:我改名叫“松柏”,他也跟著改名叫“常青”。
哈哈哈,老首長講完逗樂地笑起來。
另一位首長對我說:解放戰爭時期,咱也當過兵團政委。
哈哈哈,老首長講完自豪地笑起來。
再一位首長對我說:我在當駐外國大使時,和我談判的那個美國大使是個大草包。
哈哈哈,老首長講完開心地笑起來。
還有一位首長對我說:紅軍長征時咱就當團長,沒文化不識字,上級來了電報倒著看。
哈哈哈,老首長講完好笑地笑起來。
有意思的是,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軍政委,在病房里笑著對我說:斗他時,每次游街,都是他自己自覺地把“高帽”戴上戴好。他說:不麻煩“紅衛兵小將”們。老首長還對我說:他還給自己扎了一個“高帽”,有一米多高。說時,還用手比畫著給我看。老首長說:“反正也沒有事干,天天挨斗唄。” 哈哈哈,老首長講完好笑似地笑起來。
此時此刻,我只能深沉地陪著老首長笑兩聲,能說什么呢。我這點“權力”在這也用不上。最后,我就對老首長說:“現在好了,來住院了就好好休息吧,安心療養好身體。”
老首長聽后,心氣平和樂觀地點點頭說了句:“是啊。”
一位女高干(原是大校副軍級)首長在病房里對我說:她愛人(原是少將軍長)生病住院,是被人家“硬看著死”的。首長說,這個也來看,那個也來看,像趕集似的。當然,同志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病人承受不起、日日夜夜那有點休息的時間,以致病情惡化……
首長講完這件事,她顯得十分傷心。
我聽后心情也很難過,也感到肩上的擔子的沉重,決心一定要為首長們負責。這就使我更加堅定地行使自己的“權力”——對危重的高干病人,·除特殊情況外,一律堅持掛牌“謝絕探視”!
病房里的老班長出院了,我就要召集會議再補選一個新的“班長”。首長們都集中坐在會議室里,你看我,我看你的思考醞釀著。有意思的是,還沒等我提出人選,那位白發蒼蒼的空軍中將老首長,就搶先指著那位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行政11級的軍報副總編輯說:在這里,我就看你最“年輕”,你就當我們的班長吧。這樣一來,軍報副總編輯想推也推不掉了。大家異口同聲贊成,并鼓掌通過。
哈哈哈,首長們都高興地笑起來。
我說:老首長想的正合我意,好了,就這樣決定了。
之后,我還得行使我的“權力”,要找新“班長”談話。我一個小小的營級干部,找軍報行政11級的、師級副總編輯談事,交待交待病區里的工作,“班長”怎樣個干法等事宜。首長邊聽邊點頭地接受我的“指示”。這就是因為他是新當選的高干病房里的“班長”,而我是科里的教導員、黨支書記。
一日,我正在操場上和幾個衛生員在那里晾曬那些采回來的中草藥,科里的和護士跑來叫我,她很激動地說來了一個最最年輕的女高干,說主任、護士長叫我快回去看一下。我走進病房里一看,是一位很年輕的,高個子的女同志站在里面(還帶來一個地方上的女保健醫生),戴著一副眼鏡,腳上穿一雙高腰黃色牛皮鞋。我不禁脫口而出:這么年輕的女高干首長啊!歡迎歡迎!她熱情地和我握了一下手。首長的主要病情就是失眠,夜里睡不著覺,每晚睡前要吃14片安眠藥,還要自己在手心上親自數夠數才吃……
這位年輕的女高干首長,來我們科在病房里只住了一個多星期就出院了。她走后,我們才聽院里領導講,她是毛主席的女兒。
過了一段時間,突然間,又一位年輕的,行政級別最低的“高干”病人來到科里。令人驚訝不已的是,這位年輕的,行政23級的“首長”住院后,省、市里一些黨政軍領導接二連三來院探視,也可以講來院看望的人是絡繹不絕的。
我問首長哪里不舒服?他說:就是工作太忙了,壓力太大,頭昏、失眠、日日夜夜,又要參加省委常委會,又要參加省軍區常委會,還要天天親自動筆給黨中央寫報告。我對首長說:你既然來住院了,就該好好治病,多注意休息才對。“首長”面帶笑容艱難地對我點了點頭,就又去思考他要思考的什么事了……
一位司令發高,燒,體溫39度多,都快40度了,臉燒得紅紅的,躺在病床上,還兩手緊握著一個收音機貼在耳朵上聽。首長神情嚴肅,時刻都在關注著中央的聲音,靜聽首都 j匕京的動靜。收音機,他的警衛員從他手上奪都奪不下來。我進病房一見此情,忙上前說:司令,你不要聽了,這對你的病情不利!這位倔強的首長才順從地把收音機關上,放到枕頭后面,真的就不聽了。
看,我的“權力”可真不小。
我一個小小的、行政19級的營級干部,平心而言,怎么會成為首長們的“領導”,擁有這樣大的“權力”呢?道理很簡單。就因為我們是病員與醫護的關系,就因為我是科里的教導員,黨支部書記。
當時,社會上一些“造反派”乘坐幾輛大卡車沖進我們軍醫院的大院里,他們吵吵嚷嚷地揚言要沖高干病房!高音喇叭嗷嗷響叫…,在院首長的直接組織領導下,在我們科病區里,我和我們的科主任、護士長組織醫護等工作人員奮力阻攔,堅持。“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原則,對他們進行耐心勸說……確保了高干病員們的安全
首長們,驚聞噩耗,偉大領袖毛主席逝世,在氣氛驟然緊張,嚴肅的病區里,有的老首長不禁悲傷地愴然淚下,伏在病床上就痛哭起來……
此間,我們全科醫護等工作人員,也都因偉大領袖毛主席逝世痛哭不已!悲痛中,我行使自己的“權力”,組織全科醫護等工作人員,有的老首長病員也積極參與,一齊動手,給偉大領袖毛主席扎了一個在全院數一數二的,也是莊嚴壯觀的大花圈。
在艱難復雜的日子里,科里也有些事情,我們是沒有“權力”處置的。
數九寒天,那位朽政4級的老首長,就是不穿舊的病員大衣,非要一件新的病員大衣。可科里院里的倉庫都翻了個遍,也找不到一件新的病員大衣。我和我們的科主任、護士長只能分頭向院里匯報。院里領導也都十分重視,給上級多次寫報告,并派人去跑。結果,最終還是沒有結果。
我心想,我怎么就沒有能給老首長搞件新的病員大衣的“權力”呢。
那位外交部老首長出院時,在院里小車壞了的情況下,想找輛小車送他回去,可怎樣千方百計也弄不到。最后,還是他所在的農場用送他來住院時的那輛大拖拉機,來把老人煙塵繚繞轟轟隆隆地接走了。
我心想,我怎么就沒有能給老首長弄輛小車的“權力”呢。
一天上午,中央突然來了緊急指示,興許就是緊急命令,叫該省在住院的省委書記,和該省在住院的省軍區司令員,立刻、即馬上去北京開會。省委書記老首長,原本平時談笑風生,可一下子變得嚴肅嚴峻起來,不說話了。他穿上一套最好的衣服,皮鞋也擦得明光錚亮,衣冠楚楚落落大方又臉龐剛毅。省軍區司令員,高個頭,體軀健壯,一身戎裝,也顯得儀表堂堂雄姿激昂。當天下午,兩位首長就乘坐飛機去了首都北京。
在住院的一些高干首長,面對這一嚴重的情況,抑或都感到十分震驚。都懸疑著你看我看你的不知中央又出了什么問題。有的老首長竟忍不住地問我: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說:老首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更不會知道了。
當我行使“權力”,把標志著“文化大革命”結束——粉碎了“四人幫”的特大喜訊傳進高干病房時,老首長們無不拍手稱快,歡欣鼓舞
就在這歷史性的重大轉折的時候,所在地區方面的,大軍區原上將政委來院看望慰問高于病員們。當時,大區首長、雖說也有院里主要領導參與陪同,但到了科里,會議還是叫我來具體召集和主持的。看,對我這個小小的營級干部來說,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多么不簡單的事啊!可謂是千載難逢、機會難得的了。自豪!榮耀!這最富光彩的一幕,終身難忘。會上,大區政委生動的,又是振奮人心地給高干病員們講了粉碎“四人幫”后的大好形勢……高干病員們都很受鼓舞,大家都喜笑顏開,心情愉快,心里高興,最后,大區首長希望老同志們在醫院里安心治病,好好療養,爭取早日治愈出院,早日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
時空變換,光陰荏苒,彈指之間,轉瞬幾十年過去了。
如今,我亦年逾七旬有余,進入了人生夕陽桑榆垂暮之年了。我昔日曾在軍區院高干病房里的那份特殊“權力“,當然,自然也就成了過去。不過,每當回首這段歷史,心里總是挺好過的,還蠻有些意思的呢。
在“文革”動亂時期,在我們科住過院的黨政軍老干部、老前輩、老首長,時下有的已化為青云載譽離開人世。對健在的,我們衷心地祝老人們,在當今富拓盛世路,“三個代表”奔小康的大好日子里高壽再高壽!
2004年7月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