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齊齊哈爾呆了4年,最使我難以忘懷的是那里的燒烤。
平底鐵鍋,殷紅的炭火,微微熏熱后,拿大塊的豬油在上面走過。一切就緒,預先調拌好的肉片往鍋上只一放,便可以聽到烤盤鍋底“滋滋”冒油了。略微有青煙逸出,夾青菜往上一壓,趁著還沒熟的這個當兒,大家起身碰杯,在一聲聲“大哥”“大姐”的稱謂中一飲而盡,然后落座開場。一切簡潔明了,很合北方人直爽的性格。
人們習慣把齊齊哈爾的燒烤叫做東北燒烤,這是由來已久的叫法。
正宗的也就是好吃的燒烤來自朝鮮族,店面是大幅的夾層窗上貼張大幅的紅紙雙喜字,居中的柜臺的火炕上擺兩人合抱的一口大缸,缸口也用大紅的綢布系了,一派喜慶氣象。為防嚴寒,東北的門窗都是兩層,臨街外門上貼的是漢語,進入二道門可以看到朝鮮語的問候,音譯為“阿寧呵差吆”,就是“歡迎,你好”的意思。
朝鮮店里大都生意很興隆,別族店里也是為了類似的原因,門口也會貼上類似的標語,做的再像,終究不是正宗。何況朝鮮的店里服務員都是聘請本族人,小伙子英俊挺拔,姑娘豐神秀目。有生活經驗的一下就可以看出朝鮮人和其他民族在長相以及體態上的不同。若是沒有這樣的經驗也不要緊,還有很明顯的一點就是:服務員在說悄悄話的時候都是用本族語言,字正腔圓又溫柔細膩,聽起來很受用,這一點是其他人學都學不來的。
東北的燒烤以豪放見長。本地的食客多是用青瓷大碗盛滿糧食酒,真正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如果自己沒有那樣的海量也不是不能上桌,倒杯啤酒抿上一口也是可以的。喝多喝少那是酒量問題,只要盡力而為就行,這里講究的是朋友的誠意。
店家的看家本領放在肉片的調制和蘸料上。經他們調制的不論何種肉片都不會油膩。這受到了男女老少甚至是愛美的時尚女孩的認可。蘸料其實也沒有什么特殊的配方,普通的孜然、胡椒、芥末……可一般人怎么也配不出那樣的比例,怎么也出不了那般香辛的口感。這也算秘方,相當于火鍋的鍋底吧。
齊齊哈爾人是喜歡這種吃法的,家家戶戶都有烤盤,冒煙的、電烤的一應俱全,像鍋碗瓢盆一樣是必備之物。吃的多了,這也成了一種飲食文化,一種待客之道。
我曾在一家朝鮮家庭里作過家教,主人好客,留飯時候就吃燒烤。電烘的,雖然沒有炭火的那般燎熱,烤出的肉片在鮮嫩上卻更勝一籌。
男主人來自烏蘇里江以東傳統的朝鮮屯,說在鄉下烤肉都是切成大塊,拿鐵絲串了直接吊在火上。碰到豐收的節慶,四鄰八舍圍在一塊熱鬧極了。這也是最原始的朝鮮族燒烤方式。多年前的朝鮮人很多以游牧為生,冬獵的時候,成群結隊的朝鮮獵人進入林海雪原,少則三天五天,多則十天半月。期間他們就是以這樣的烤肉為主,并且配上口感極重的蘸料,以祛嚴寒,不致風濕。現在的吃相當然要比原先文雅了許多。那時還伴有歌舞。鄉下的歌舞都很樸素,就是大家手挽手圍在一塊跳阿里朗。不過如有嗓子好的唱支朝鮮歌卻是很動情的。其實我也有幸遇到過一次,也僅僅是聽歌而已。
那還是在剛剛接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一塊熬夜的某老鄉提議我們一塊吃一次燒烤。老鄉已過而立,早已娶妻有子,嫂子就是朝鮮族。席間我們邀她來一支朝鮮歌,嫂子很大方,起身甩動胳膊邊舞邊唱。歌詞我們聽不懂,據她翻譯說叫《荒城之夜》——“昔日高樓明月夜,盛宴在華堂,杯影人影相交錯,美酒泛流光……”嫂子的文學修養很好,說得出這是流傳到日本經過修改后的歌詞。原先的歌詞描述的是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姑娘有青黑的長發明亮的眼睛,后來嫁到了遠方,他騎著駿馬去找她,歷經千山萬水依舊毫無音信的時候在荒城的月夜獨自彷徨。嫂子說原先的歌詞她翻譯不好,總之沒有這么華美。不過歌的旋律并沒有變,依舊是原汁原味的動情激越。
在齊齊哈爾吃燒烤還有一點是別處無法相媲美的。
這里依傍嫩江,對岸就是廣袤的草原。閑暇之日,三五好友或攜妻帶子,兜風過嫩江去燒烤。烤鍋都是自備的,只須從店里買些烤肉、蘸料就可以了。木炭店里負責提供,拎一方便袋就足夠,方便得很。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烤鍋。一江碧水,水邊綠樹,樹頭白云,云外藍天。齊齊哈爾仙鶴頗多,若是有幸還能看到群鶴翩然起舞,聽鶴鳴扶搖直上九天。置身于此,渾然忘我。
我曾有一個同學,人品不錯,就是有些固執。女朋友嫌他太過俗氣,實在沒有一點浪漫,已有決裂之意。就在他驚慌失措之際,滿吉燒烤店的老板娘說何不到江邊吃一次燒烤呢,她可以負責提供交通工具。這一建議得到了我們宿舍一致的認可。經該同學精心籌備之后,以極其傷感的口吻向人家提出請求。女孩猶豫了一下決定再給他最后一次機會。這一去可了不得,這位仁兄開著滿吉店借來的破嘉陵在藍天碧水間一路狂奔,無意中還為女友英勇負傷,愣是把女孩感動得熱淚盈眶,到底回心轉意了。滿吉燒烤的老板娘也因此得到了一致的贊許。佳話傳出,店里更是座無虛席。尤其是那輛摩托車,簡直就成了愛情的使者,雖然“突突突”冒煙極多,可情侶們依舊樂此不疲。那人氣差點就趕上結婚時候的老爺車了。
吃燒烤也會配有烤串,毛蛋串、里脊串、羊肉串、魷魚串、雞心、魚片、鹿肉、蘑菇、香菜、豆腐串……應有盡有,也便宜得很。我們常在晚自習后買上幾串,踏著咯吱咯吱的冰雪,趁著如水的月色,邊吃邊回宿舍,倒也滿口盈香。說著說著嘴就饞了,哎!真懷念烤串的味道啊,更懷念吃串時年少的感覺。已經久違多時了。
后來來到上海也看到過一家東北炭火燒烤,立馬涌起久違的親切。約幾個往日同學,湊足了孔方兄之后,往里面一坐,炭火上來了,是那熟悉的殷紅色。然而沒有了地瓜,沒有了冷面,沒有了酒香四溢的青瓷碗,沒了沉郁渾厚的疙瘩湯。取而代之的是細致的小碟,精雅的咖啡。人家的燒烤自也有奪人之處,卻不是期望中的那種。迥異的感覺,在齊齊哈爾吃燒烤不會感到身在異鄉,在上海看到服務員都會感到漂泊的落寞。上海的店里花樣推陳出新,會有贈送有打折有VIP……但這些似乎都抵不過那句“阿寧呵差吆”。就像那些拉著幾拖幾掛音響的歌星始終唱不過丹佛的一把吉他。這其實與店家無關,只是口味早已經被齊齊哈爾的燒烤定型了吧。那就入鄉隨俗,喜歡著上海的,偏執著齊齊哈爾的。
有句話叫“相忘于江湖”,離開齊齊哈爾這么久了,思念不但沒有忘卻反倒隨著葉落知秋與日俱長起來。那里現在已是隆冬,紅泥小爐的冬令燒烤應該上炕了吧,就是在那里做一份兼職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呀,如今只能羨慕祝福那些有幸留在齊齊哈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