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

我從很小就知道，村西楊柳樹下的肖婆婆家一年到頭總是冷冷清清的，進進出出的總是她一個人。那個地方，似乎和外界隔絕一樣，任何節(jié)日對它而言，都是虛無的。最熱鬧也就是我們這些個小孩子去楊柳樹下玩捉迷藏，圍著樹唱童謠。肖婆婆很慈祥，當(dāng)我們玩累了，就搬出家里的小板凳讓我們坐，她就給我們講故事。肖婆婆還會做刺繡活兒，繡出來的東西跟活物似的。可她都拿來送給村里的人，自己向來不會留，所以她在村里的人緣很好。

我曾問過奶奶，為什么肖婆婆總是一個人，難道她的孩子都不回家嗎？

奶奶說，不是她的孩子都不回家，而是肖婆婆她根本沒有孩子。她呀，命苦呦！

可我聽很多人都說，肖婆婆原來并不姓肖，是因為她嫁給肖爺爺后才改姓的。那肖爺爺呢？

奶奶摸著我的頭，輕聲給我講了一個在楊柳樹下的故事。

肖婆婆和肖爺爺是鄰居。

肖婆婆小時候家世很好，家里什么都不愁。她總是喜歡在楊柳樹下唱童謠，跟她祖母學(xué)做刺繡。當(dāng)時，肖爺爺因為腳被塌下來的危墻壓傷，大夫說可能一輩子拄著拐杖。樹里的很多小伙伴都嫌他腳瘸，不愿和他玩，他只好每天都站在院子里看著別人蹦蹦跳跳地玩游戲。但是，肖婆婆知道后，每天都到肖爺爺家和肖爺爺玩，給他唱童謠，還幫他去掉拐杖練習(xí)走路。

很多大人問她為什么和肖爺爺玩，幼小的肖婆婆眨著一雙大眼睛笑著說：因為愛呀！

大人們都一笑置之。

但沒過多久，肖爺爺家因為生意不景氣，經(jīng)濟變得困難，都快揭不開鍋了。可就在這個時候，肖婆婆卻鬧著要和肖爺爺結(jié)婚。家里頭不同意，說肖爺爺家太窮了，就給她找了戶好人家。可肖婆婆說什么都不肯。終于，她的父母拗不過她，只好同意。肖婆婆和肖爺爺?shù)慕Y(jié)婚儀式就在楊柳樹下舉行了。

婚禮上，流著淚的母親問她為什么一定要嫁給肖爺爺，肖婆婆微笑著說：因為愛。

結(jié)婚還沒到半個月，肖爺爺就被派去當(dāng)兵。

在離開的夜晚，肖爺爺問她，你會等我嗎？肖婆婆雙眼噙淚地告訴他，我會。為什么？肖婆婆擦干眼淚，笑著說：因為愛！

第二天，肖爺爺為肖婆婆戴上了一個紅色的戒指，就背著她準(zhǔn)備好的行囊上路了。

轉(zhuǎn)眼一晃，十年就過去了。這十年里，肖婆婆每天都在楊柳樹下邊做刺繡邊等肖爺爺回來，陪伴她的只有那只紅色的戒指。

終于，肖爺爺在那個黃昏回來了，但他還帶著一個女人。肖婆婆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只問了那女人一句話：你愛他嗎？那女人想了想，說：會愛吧。肖婆婆脫下了那個陪了她十年的紅色戒指，給那女人戴上后，就讓他們走了。

就這樣，肖爺爺帶著紅色戒指和肖婆婆曾擁有的一切消失在昏黃的晚霞里。當(dāng)別人問起，為什么讓那個負(fù)心的男人這樣走掉？

肖婆婆只說了一句，因為愛。

肖婆婆從此沒再嫁，一個人守著那棵楊柳樹過日子。也只有那棵楊柳樹才懂得肖婆婆所有的辛酸和痛苦。

起初，我并沒有對這個故事領(lǐng)略太多，只是覺得肖婆婆好可憐。但慢慢地，自己長大后才發(fā)覺，肖婆婆這一輩子，哪是用個“苦”字就能一筆帶過。

兩年后，肖婆婆得了重病，一病不起。她再也不能坐在楊柳樹下刺繡，也不能為我們講故事，她病得實在太重了。可就在肖婆婆要永遠(yuǎn)閉上眼睛的時候，她還輕聲喊著肖爺爺?shù)拿帧Ｎ覇査牌牛銥槭裁从靡惠呑尤サ纫粋€不會回來的人呢？

肖婆婆吃力地回答我：因為愛。然后，就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流下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哭，她是在為臨死前也不能見到日夜等待的肖爺爺哭嗎？還是在悔恨自己用了一輩子去愛了一個最不該愛的人？

因為愛，這三個字就是肖婆婆辛酸而又甜蜜的一生。肖爺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過，我也不認(rèn)識他，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樣的力量能讓肖婆婆不悔地等了他一生，但我知道，肖婆婆的心里永遠(yuǎn)都只有他，紅色戒指是她心里抹不去的回憶。

世上很多事都不需要太多理由去解釋，其實只需要三個字……

鮑湘琦/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