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夜里妹妹哭著打來電話。她說:母親被抓走了。我的心一沉,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是這樣快。我咬緊牙,可眼淚仍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穩了穩情緒,告訴自己不許哭,一定要堅強。因為還有妹妹,她才十幾歲,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她怎能承受啊!我不停地安慰著妹妹,讓她安心學習,我會想辦法的。妹妹好像找到了依靠,戀戀不舍地掛斷了電話。
我靜靜地走出宿舍,躺在校園的草地上,在夜幕的掩蓋下我的眼淚肆無忌憚地奔流。夜風吹過,我的感情如潮水般在腦海里奔騰。“感情對什么東西都能留下痕跡并且能穿越時空的。”母親啊!你在哪里?不知你是否能感受到兒子的這份感情。你的兒子理解你,因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個殘疾的兒子。
母親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她勤勞善良,樂觀又膽小怕事。她僅上過幾天學,只認識自己的名字。她和父親勤勤懇懇地耕種著幾畝薄田,近年來連年大旱,受災嚴重,他們辛苦操勞了一年僅僅能收獲勉強果腹的糧食,日子每況愈下,母親卻樂觀地說:“莊稼不收年年種,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兒,總會有辦法的。”可現實是殘酷的,去年我們村農網改造,由于家里拿不出二百元的改造費而被斷電。父親起初有些不習慣漆黑一片的生活。他無奈地說:“沒想到生活一下子倒退了四十年。”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的心里隱隱作痛,父親已經五十多歲了,人說:五十而知天命。難道他的“天命”就是這樣的生活嗎?我羞愧難當。母親見我的臉色不好,立刻接過話頭說:“滿足吧!四十年前你還在吃大食堂呢,誰能頓頓吃上凈面餅子呀?”父親不吭聲了,我更加內疚了。
我上學時母親借遍了所有的親戚,終于送我進了大學校門,此后每月她都準時寄錢給我。直到今年暑假我才知道,這些錢是如此的來之不易。那一天,我親眼看到母親和一群婦女躲在鐵路旁的樹林里,當那列客車開入小站時,她們挎著籃子沖出樹林一窩蜂地擁到列車下叫賣。這列快車在我們這個小站錯車,僅停三五分鐘,母親吃力地挎著籃子邁過縱橫交錯的廢棄鐵軌來到車窗下,低聲叫賣。她的眼睛不時地驚慌四顧,她要提防著站內人員驅趕,更要提防車上的鐵路巡警下車抓捕。母親身高不足1.50米,她站在路基下必須把一袋水果用2米多長的竹竿撐過頭頂,抬起腳跟,吃力地跳兩跳才能讓車上的旅客抓到。看著母親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什么也不顧地跑過去,奪過母親手里的水果往車上遞。母親當時的表情非常尷尬,大概她不愿讓兒子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短短的三五分鐘,列車開動了,這些人一哄而散。回到家后,我說:“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母親搖搖頭:“可不行!要是被巡警抓住是要坐牢的!”我看她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么嚴重,忙勸她:“那你也別去了。”她固執地說:“趕緊湊兩個錢兒,好把你送走。放心,我不會出事的。”
第二天我到工地上當了一名小工,替人篩沙子和灰。在干活時我無時無刻不為母親提心吊膽,有一次我聽母親低聲對父親說:“我要被抓走了,千萬不要交罰款贖我,你只管把頂棚上的錢拿著送孩子上學。”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許多……
假期過去了,我含著淚揣著一疊一元兩元的票子回到了學校,沒想到剛過這么幾天母親真的被抓走了,不知被帶到哪里。她是一個十分要強的人,她把人格和尊嚴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今天她卻被抓進了拘留所。在鄉下,人們把拘留所也看做監獄的,進過監獄的人是最讓人瞧不起的。在這些農村人心中還有什么比讓警察抓走更讓人恥笑的呢?我仿佛看到母親走在街上,一束束歧視的目光,讓她抬不起頭來;我仿佛聽到人們的小聲議論:那是一個貪財的婆娘,被抓進監獄過喲!母親如果經受這些會怎么樣呢?她會哭的,但一定是躲在家里偷偷哭。她會后悔嗎?不會。為了兒子愿意付出一切,為了兒子她愿忍受一切……
有位日本作家曾說:“人類在出生時,就是帶著感情而來的。”我認為那種最原始的感情就是對母親的摯愛。我愿以生命做擔保告訴所有的人,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母親,她不是壞人!
(大哈摘自《三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