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于在半閑茶樓遭遇的尷尬,恐怕這輩子無法從記憶中抹去。
去年夏天,我約女友小寧,星期天到S市參觀《張巖油畫展》。張巖名聲大得很,據說一幅畫在拍賣會拍出近百萬。他在家鄉S市舉辦畫展還是頭一回。
我們的別克在拂曉朦朧的高速路上飆了近百公里,到S市時太陽剛爬上山。我們來到一個靠近農舍環境幽靜的小湖邊,湖面上搭建起一座茶樓,叫“半閑茶樓”,名字有點意思,大概寓“浮生半日閑”之意;茶樓也特別,不用一磚一瓦,全用竹木。時辰尚早,茶客寥寥,我們在南邊一隅臨窗的位置落座。不大工夫,廳里人聲哄哄,早已座無虛席。我很紳士地給小寧遞過一片餐巾,忽見她像見到蒼蠅一樣皺起眉頭向我示意。我扭頭一看,什么時候身后站著一個須發皆白、面目古怪的干瘦老頭,穿一件皺巴巴的褪色藍襯衣,兩只青筋突露的手交疊撐著一根粗糙的手杖,臉上的皺紋刀刻似的充滿滄桑。乞丐!我渾身不自在起來。這群社會贅疣怎么無處不在啊?真敗興!我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只用散漫的目光在茶幾上游移。他大概在等著“掃蕩”殘余了。小寧聳聳鼻子嬌嗔地低聲說:“快打發他走!”我掏出一張二元票往身后一塞:“去去去!”老頭沒接,依舊神色漠然地站著。怎么,嫌少呀?我的“上流人”的派頭上來了,索性抽出一張嶄新的二十元票,在他眼前晃了晃:“夠了嗎?”老頭仿佛才回過神,驚愕地問:“你這是……?”“給你呀。”“給我?我沒向你要過錢啊。”“那你要什么?我可是除了錢,啥都沒有哩。”老頭“哦”了一聲,居然嘿嘿地笑起來:“我想也是,你真不幸!快把錢收好,需要的地方多著呢,災區、孤兒院、希望小學……”
我猜想撞上個破落文乞了,竟然掉書袋嘲諷我!我無法再“紳士”了,沖他喊道:“你給我滾!”老頭依舊不慍不火地問:“誰滾?你,還是我?”“當然是你!——保安!服務員!”我吼起來,馬上有一個女服務員應聲而至。誰料她一見老人,頓時滿臉生動,畢恭畢敬地說:“張老,您今天來晚了吧。出了什么事?”老頭語氣平靜:“他們把我當乞丐了,還給我錢呢。”“天哪!”服務員驚叫起來,射過責備的目光:“太離譜了!你們知道這位老人家是誰嗎?他是大名鼎鼎的畫家張巖先生!”
“張巖先生?!”我和小寧觸電似的同時直起身子,碰落了一根筷子。
“是的,老人家天天認定這個窗口,他等的是你們的座位!”
我腦袋“嗡”地一聲,巴不得有個洞鉆進去。
張巖先生仍然寬厚地笑著:“沒什么,生活中誤會太多了。我只想對你們年輕人提醒一句:人活得高貴或卑賤其實與金錢無關。”說完拄著拐杖,在女服務員的攙扶下徐徐離去……
(馮國偉摘自《茂名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