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4年春天,那是在大規模反攻的前夜,盟軍向德軍控制的法國諾曼底地區空投了傘兵,二十三歲的美國青年哈姆就是其中之一。非常不幸,由于大風,他在遠離預定地點約十公里的地方著陸。那時差不多天亮了,早已在腦子里記熟了的標志,他一個都沒有找到,也見不到任何戰友。
哈姆知道,他必須馬上找地方隱蔽。他著陸的地點,是在一個果園旁的一垛石墻附近。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見不遠處有一棟紅色屋頂的農舍。他不知道住在里邊的人是親盟軍的呢,還是親德軍的,但事到如今,他總得去碰碰運氣。他無奈地一邊朝那房子奔去,一邊在腦海里溫習著出發前剛學會的那寥寥可數的幾句法語。
“砰砰砰!”哈姆敲響了農舍的房門。聽到敲門聲,一個年齡約三十歲的法國女人開了門。看樣子她是聽到敲門聲剛從灶間出來的,她的丈夫和一個小孩坐在飯桌旁邊,驚異地盯著他。
“我是一個美國傘兵,剛從空中跳傘下來,和隊伍失散了,”哈姆說,“你們愿意救我嗎?”
“哦,當然。”法國女人說著,把他帶進屋里。
“趕快!你快躲起來!”做丈夫的說。他把這個美國人推進壁爐旁邊的一個大櫥柜里,“砰”地一聲關上柜門。
幾分鐘后,六個德國兵闖了進來。他們已經看到美國傘兵降落,而這棟農舍是附近惟一的房子。他們搜查得干脆利落,轉眼間就找到了哈姆,把他從櫥柜里拖了出來。
對于因收藏“敵人”而“犯罪”的那位法國農民,德國兵依照慣例,命令他站到院子里,把他當場槍斃。他的妻子和孩子放聲痛哭起來。
德國兵對如何處置美軍俘虜哈姆有爭議,于是暫時把哈姆推入一間棚屋里,把門閂了。
棚屋后墻有一個小小的窗口,越過田野就是樹林,哈姆蜷身鉆出窗口,慌不擇路地向樹林奔去。
德國兵聽到棚屋后的腳步聲,發現那個美軍俘虜逃走了,他們跑到棚屋后追趕他,并且向哈姆開槍射擊。子彈沒有打中目標,不過從當時的情況看來,逃跑是沒有什么希望的。
哈姆剛跑過那片不大的樹林,就聽到周圍都是追兵,德國兵互相呼喚著。他們分散開來,有條不紊地進行搜索,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看來抓住哈姆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沒有什么機會了。
“不,還有最后一次機會。”哈姆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被捉住。
哈姆往回跑,離開樹林,再次跑過田野。他穿過院子,院子里躺著那個被殺害的法國農民的尸體,胸口血淋淋的,一股血腥味兒在院子里彌漫。這個美軍傘兵又來到農舍跟前,再一次敲響了農舍的門。
女人來得很快,她滿臉蒼白,淚眼模糊。他們面對面互相瞅著,愣了一下,也許觀察了幾秒鐘。她筆直地注視著哈姆的眼睛,哈姆的到來使她變成了寡婦,孩子變成了孤兒。
哈姆氣喘吁吁地問:“你還愿意救我嗎?”
她擦去淚水:“哦,當然,快!”
她毫不遲疑地把哈姆送回壁爐邊的櫥柜里。哈姆在櫥柜里躲了三天,那個農民的葬禮舉行的時候,他就待在櫥柜里。兩天之后,諾曼底地區被盟軍解放了,哈姆得以重返部隊。
德國兵沒有再來這個農戶家,他們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再來搜查這棟房子,因為他們不理解他們所要對付的這種人民。也許,他們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人類的精神竟然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在做過一次犧牲后,這個普通的法國女人毫不猶豫地又給了哈姆第二次機會。
( 李鬼摘自《生活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