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緣

我生長在秦腔世家，父親是縣秦腔劇團的編劇兼導演，母親九歲就以一出《走南洋》唱紅了家鄉陜西三原縣城以及周圍鄰縣，成為劇。團里的臺柱子，被譽為“九歲紅”。父母的足跡幾乎踏遍了大西北的每個角角落落，幾乎是在媽媽的肚子里，我就開始受秦腔的感染，呱呱落地的，便接受了秦腔的洗禮。清晨，劇團里傳來“咦——呀——”的喊嗓子聲音成了我的起床號，觀看叔叔阿姨們跑圓場、練碎步。翻跟頭、打把子，中午排練，晚上演出，成了我幼年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跟隨劇團下鄉演出也成了劇團小孩子的必修課程。那時，我看戲如醉如癡，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戲迷。三歲就會唱不少秦腔段子，四、五歲就偷偷用母親的化妝油彩在自己，的小臉蛋上胡涂亂抹，披著家里的被單模仿《斷橋》的白素貞、《游西湖》中李慧娘等等角色的表演。環境的耳滿目染，加深了我對秦腔的感情，使我和秦腔有了不解之緣。

小時候因為父母經常下鄉演出，有時實在不能照顧我們姐妹，我們便被送到鄉下，由外公外婆撫養。外公是一個忠實的秦腔愛好者，并且會講很多很多的戲文。我們的童年，很少聽到美麗動人的童話故事，卻常常能聽到外公在窯洞里微弱的煤油燈光下聲情并茂地講著一本一本的老戲文，外公的情緒常常隨著劇本里各個角色不斷的變化而變化，興奮時他還唱上兒段。我們也都聚精會神聽得津津有味。外公一生最為自豪的就是有一個名演員的女兒。每當聽到從縣城回來的人說：“叔，今個晚上亞萍的戲，隊排的很長，連票都買不上。”那時候的外公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他得意地摸一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最令人難忘的就是外公即將遠行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時刻。家族里大大小小幾十口子人圍在窯洞里外公的土炕邊，等待著外公的臨終遺言，誰料躺在炕上已有數月，旦生命垂危的外公此時卻忽地坐了起來，使出渾身力氣唱了一段花臉唱段《斬單童》：“呼喊一聲綁帳外”，待整段唱腔唱完后，外公便倒下頭駕鶴西去，帶著他老人家一生鐘愛的秦腔，走完了他人生的終點。

在我家鄉有這么一句話：“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幾千萬民眾高唱秦腔”。秦腔以它極強的感染力，淳厚濃烈的藝術韻味等特點扎根在西北這片熱土上。它被譽為三秦大地的交響樂，在西北這方土地上，有著神圣不可動搖的基礎。凡是生長在三秦大地上的人，不管是男男女女，孝老少少，或多或少都能唱上幾句秦腔，大多沉浸在濃郁的秦腔氛圍之中。每逢鄉下的集市或廟會，只要有劇團來演秦腔，就能看到村子擁擠的戲臺下、古樸的房頂上、圍墻上、大樹上，到處都會擠滿熱情的秦腔戲迷。在鄉下常常會看到抽著旱煙的老大爺，端著老碗的壯漢，納著鞋底的少婦，曬著太陽的老太太，都被廣播里面的秦腔所吸引，有的禁不住跟著廣播唱起來，有的隨著節奏打著拍子，有的閉著眼睛品味，他們隨著劇情里面的歡喜而歡喜，憂傷而憂傷，悲憤而悲憤，忘我地置身于劇情之中。

八十年代初，一個偶然的機會，是美麗神奇的戲曲，是古老而獨具魅力的秦腔，讓我終于實現了小時候的夢想，考入了向往已久的藝術搖籃——陜西省藝術學校，從此開始了我的藝術生涯。老師慈母般的精心培育，加上自身的努力，我終于以優異的成績結束了七年的校園生活，分配到了令人羨慕的西北五省的最。高的藝術殿堂——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從此，流光溢彩的舞臺，高亢激昂、優美動聽的秦腔藝術成為我一生的追求和最愛!花園錦簇的舞臺，優美的音樂伴奏聲漸漸地在伴隨我成長……劇團的領導非常重視對青年演員的培養，所以我就有了一個很大的發揮空間。很快我就嶄露頭角，塑造了《五家坡》，中的貞節烈婦王寶釧，《鍘美案》中千里尋夫的秦香蓮，《墻頭記》中虐待老人的大怪媳婦，《對花槍》中老當益壯武藝超群的姜桂枝，以及現代戲《江姐》中的雙槍老太婆，《放飯》、《桑園會》、《包公賠情》等等……類型不同的各種舞臺形象，受到了專家和觀眾的好評。我相繼獲得了多次省上的表演大獎，也沿著父母的足跡演戲下鄉，馳騁于舞臺之上，也幾乎走遍了西北五省的每一個地方，所到之處都受到了老百姓的熱情歡迎，每一場演出都贏得了臺下觀眾的陣陣掌聲。至今令我記憶猶新的就是有一次我有幸被選和著名的秦腔表演藝術家任哲中老師同臺演出秦腔名劇《抱妝盒》，任老師對待藝術的認真態度和他博大精深的藝術造詣，使我受益匪淺，他對于晚輩的扶持和言傳身教將使我終生難忘。

慢慢地，我在學戲中增加了對秦腔歷史的了解。秦腔是戲曲的開源鼻祖。秦腔藝術是古代產生于秦文化圈的古老戲劇形式，秦腔的表達方式和表現手段也是傳神寫意的、虛擬象征的、含蓄抽象的。它通過唱、念、做、打和面部表情，形體動作，音樂烘托等舞臺藝術手段，表現故事情節和劇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心理活動、倫理道德與理想追求，使觀眾產生共鳴，從而得到美感的享受，心琿的滿足和文化觀念上的潛移默化。秦腔的藝術風格，多數人是用“慷慨激昂、蒼勁悲壯”來形容它。其實除此之外，秦腔唱段還有委婉悠長、如泣如訴的一面。能很好的表達出劇中人物各種復雜的感情，曲調上分為“歡音”“苦音”兩種，唱腔高亢激昂、清麗婉轉；或龍吟虎嘯、震人心弦；或詼諧逗人、充滿情趣……雖曲終人散，但余音繞梁。抗戰前，魯迅先生到西安易俗社看戲，并題匾“古調獨彈”。先生不愧是一代文化宗師，慧眼獨具，深諳秦腔藝術之古老。

離開舞臺已有數年，不管我身在何處，都忘不了生我養我的家鄉，魂牽夢繞的還是委婉動聽的秦腔。記得在馬來西亞生活工作的那段時間，有一次我同老板一起從馬六甲往檳城送貨，望著旅途上異鄉的美麗風景，不由得把我酌思緒帶回了故園陜西那渾厚淳樸的黃土高原上，口中禁不住又哼起了秦腔。五個小時的行程，我足足唱完了《火焰駒》、《竇娥冤》兩本大戲，劇中的生、旦、凈、末、丑一個也沒少地齊唱個遍。那時的我完全的投入到了劇情之中，喜、怒、哀、樂盡現臉上，當我唱到斬竇娥時已悲憤交加，淚流滿面……“朱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老板滿臉狐疑地看著我，并給我遞來了面巾紙。老板的問話把我從戲中的角色里拉回到了現實，我急忙接過老板手中的紙巾，擦試了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地說“哦，沒事，我是在唱我的家鄉戲秦腔呢。”后來在馬六甲的二家有名的酒店“好世界”舉辦的一次好友會上，我正式把秦腔介紹給了他們，我告訴他們西安不僅有氣勢恢宏的秦兵馬俑，還有著流傳了上千年的古老劇種——秦腔。

每次回到家鄉，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家族聚會演唱秦腔。這事總是由父親操辦，吹、拉、彈、唱均是家族的親戚。常常是由母親激情飽滿的一曲小生戲《英雄會》作為開場，父親韻味十足的《諸葛亮撐船》排在第二，我呢?早已按捺不住，總是要找一段最長的最煽情的唱腔美美的過上一把戲癮。表嫂聲情并茂的《三娘教子》禁不住催人淚下。曾獲得陜西電視臺舉辦的業余演員《戲迷大叫板》季軍的表姐也總是少不了一段成名作《砍門檻》，老姨媽，已經七十多歲了還要爭著唱一段《探窯》，小姨、姨夫、姐姐、弟弟、表弟、表妹等等……大家都爭先恐后，當仁不讓，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的氣氛常常引來周圍的鄰居竟相觀看，有的也即興獻上一段參與其中。

如今，來到北京已兩載有余。秦腔一直伴隨著我的生活，有我參與的活動，就會有秦腔的聲音。每當我看到別的劇種晉京演出的消息，我發自內心的替秦腔著急，我多么希望在京城里能看到家鄉的秦腔，讓京城的人了解秦腔，欣賞秦腔，熟悉秦腔這個大劇種，也能讓熱愛家鄉的北京秦人大飽一下眼福啊!好在京城有個同鄉會，聚集了幾千名陜西鄉黨，大家都非常的熱愛家鄉，喜歡秦腔。同鄉會每年聚會時，就會請來幾位家鄉的秦腔名角為大家助興。大家親如一家人，吃著家鄉飯、講著鄉音、聽著秦腔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真是盛況空前，熱鬧非凡。這種時候，我也會趁機二層歌喉，大過一把秦腔癮。

三月的一天，我和周明老師及女導演秦燕女士在北京一起接待了來自美國和德國的幾位朋友，談話中我們講到了西安，講到了兵馬俑，我就很自然的介紹并演唱了幾段秦腔。我請翻譯把戲詞大意講解給他們聽，沒有想到那兒位美國和德國的朋友竟被這古老的秦聲、秦韻所吸引，他們對我的演唱贊賞有加，并且當場提出，邀請我到美國去參加一個電視臺舉辦的晚會并演唱秦腔。這是多么令人高興的事啊!如果成行，我要把秦腔這個流傳了上千年的古老劇種帶出國門，讓外國人能更多的了解中國，了解陜西，認識秦腔，熱愛秦腔。

我愛秦腔，為它歡樂，為它悲傷，為它癡醉，為它迷茫。因為熱愛，所以無論什么樣的困難、挫折都無法把它從我心中抹去；因為癡迷，我將用我的一生為它歌唱，把它傳播，把它推廣。

作者系世僑總會文化發展委員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