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參加朋友的婚宴,發現流光溢彩的大廳中有一桌網友席別具一格,他們看起來都風塵仆仆,并且格外興奮。某位MM起身向眾人介紹說,“我是春天花開會,來自九江。”一個壯漢拱手作揖道,“各位,我叫太平間公主。”人群中一片嘩然,夾雜著“扁他”的笑語。和其他酒桌祝福新人的喜慶氣氛不同,這群人完全沉浸在特別的人際快感中。
不得不承認,互聯網確實帶來了一些新鮮感,改變了一些舊規則。例如交朋友的門檻越來越低,英雄不問出處,以至于數量激增。我的一位大學同學J就經常得意地炫耀,說她在MSNMessenger上的好友名單已超過200人。
從前,假設是1960年,把一個人關在家里,沒有電視,不聽收音機,當然更沒有電腦和網絡,他的孤單顯而易見;現在,讓人沉迷的是,人們不僅可以擁有那么多好友,而且得益于日漸人性化的技術,還可以知道得更多。只要好友上線,就會有鳴叫提醒;對話中,你才觸碰鍵盤,對方就能看見某人“正在輸入信息”的提示;在某些大型BBS系統,還可以隨時查看好友是在瀏覽文章、發送留言還是發呆;如果再輔以音頻甚至視頻聊天,簡直就是一個仿真的社區情境;未來,假設是2046年,依靠全身爬滿電子觸覺設備的機器,就能制造出愛人溫暖的撫摸。看起來,孤單越來越像是一種奢侈的心情。
不過,有時候情況也并不如此樂觀。
今年夏天某個燥熱的午后,我才打開Messenger,便彈出一個窗口:“別跑,救我啊!”字體很大,顏色鮮紅,觸目驚心,讓我仿佛聽見凄厲的尖叫。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才確定這是一條發自網絡深處的信息,而不是隔壁鄰居的呼喊。讓我倍感吃驚的是,求救的那人,正是號稱網友遍天下的J。那時,她給自己起的名字叫“不能想象的孤單”。
她說,你知道嗎?現在有57個好友在線,但所有人都不理我,他們不是忙碌,就是離開/馬上回來/外出就餐/接聽電話,我感覺被世界活生生拋棄,拋棄在茫茫人海之中。
原來,孤單從未遠去,一旦有強烈的對比,它便是渾身都能感受到的傷痛。當你孑然獨行時,看見滿街都是情侶,他們還幸福地牽手親熱,你會孤單;當你處在鬧市,人潮涌動,可是沒有一個你認識的人,你會孤單;但更可怕的孤單來自于,你明明看見許多朋友,他們明明就在周圍,可是你呼天搶地,卻沒有回音。
其實我知道,當誰都可能成為好友時,好友之“好”已經大打折扣,別指望他們能全天候悉心呵護你。那些不搭理你的家伙,有的是不愿,他們可能正悠閑地聽著音樂,或者和更新鮮的人打情罵俏;有的則是不能,他們壓根就不在電腦前,真人早已云游四海去了,只留下ID在線留守。
曾經很喜歡這樣的惡作劇,有事要出門前,登陸很多BBS,打開各種聊天軟件,造成處處在線的繁榮景象;當我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看城市風情一幕幕閃過時,電腦屏幕則不時跳出“你在嗎?說話啊”之類的語詞。我不在,ID在。但這種得意勁很快就消失殆盡,因為反過來的情形讓我恐懼:當我在線,而不用ID登陸時,就無人知曉我的存在。難道離開了ID,我竟然只是浩瀚網中空虛的游魂。那么,誰是誰的主人?
我對J說,可以救你孤單的ID,但救不了孤單的你。J沉默半晌然后下線了。婚慶也曲終人散,留下滿地狼藉。越大的熱鬧逝去,越大的冷清來臨。
也許,更接近真相的說法是,無論技術如何進步,浮光掠影的交流如何頻繁,人類孤單的宿命都難以改變。
銀玉芝薦自《南方周末》2001.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