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人迅速崛起的觀影熱情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電影卻一直不被年輕人所熱愛。這也不奇怪,因為即使在他的老家美國,他的作品也是被淹沒在好萊塢俊男美女的夢幻風暴之下的。因為在好萊塢二元對立的電影公式里,不管是西部游俠,還是鐵血警探,或是末世救主,“英雄”的角色從不缺席,但是這些打不死的神奇英雄一旦年事已高、體力不濟,就不免英雄氣短了。所以我們必須承認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七十高齡的事實,同樣不容回避的是,他的電影中了然生死的氣度已是爐火純青。
對于已經(jīng)入行五十年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來說,他最輝煌的電影之一是《不可饒恕》。今天重看這部電影,那種男性世界里的孤獨,缺失的母親形象以及不斷放大的黯淡色調(diào)都如同劃破臉頰的砂礫,刺痛但又無奈。與以往西部片不同的是,《不可饒恕》解構(gòu)了西部片的英雄神話,是與非、善與惡的界限變得模糊了,美國西部在他手下是一個弱肉強食的陰暗世界。對于一個曾經(jīng)是西部片時代的明星、偶像和英雄來說,他雖然和傳奇的西部片一樣走進了漫漫無垠的沙漠中心,但這一個寂寞、矍鑠老人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盡管奧斯卡給予《不可饒恕》很大的褒獎,可是進入九十年代之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最忠實的影迷反而是法國的電影工作人,這其中《電影手冊》的編輯們是始作俑者。這些年輕的影評人深愛二戰(zhàn)中他們無緣看見的美國電影,認為其中不乏真正的大師和作者,而且他們把約翰·福特、霍華德·霍克斯這些西部片大師視作自己日后電影實踐所效仿的楷模,正因為如此,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不可饒恕》成了他登陸歐洲的第一塊基石。在一年一度的《電影手冊》十大佳片評選中,伊斯特伍德的電影幾乎是這個榜單的常客,從1992年到2000年,有六部電影備受追捧。
《完美的世界》是一部代表作。片中有伊斯特伍德對所謂美國“黃金時代”的思索和反省,但影片的形式是一部公路片,卻又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類型,它包含了對人生、對親情、對社會、對教育、對自由、對宗教、對人性的種種探討。同樣的,這樣生死之間冷靜的思考還出現(xiàn)在后來的《太空牛仔》、《真實罪行》和《善惡花園的午夜》之中。《善惡花園的午夜》是改編自暢銷小說的一部文藝片,特別喜歡美國南方歷史風物的觀眾很容易沉入這樣的故事之中,同時我們也看出導演個人的意圖在電影中置換成“個人影像風格”,敘事能力很強,鏡頭干凈質(zhì)感而又生活化,這和新浪潮中的創(chuàng)作如出一轍,也就讓他的電影帶有了很濃的“作者論”色彩,這就難免會被歐洲觀眾和專家所鐘愛了。
最令我折服的是《神秘河》,這是一部讓人不寒而栗的影片,如此的糾結(jié)憂傷,也讓人如此的無力,影片中處處彌漫著內(nèi)疚的情緒,而哀傷也終其一生。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沉穩(wěn)冷靜不帶情緒渲染的鏡頭下,娓娓道出片中所有角色的憤怒、內(nèi)疚、恐懼和猜疑,到了故事的最終竟然變成了那般扭曲的樣貌。所有的傷痛,即使再想要去掩蓋,終究只是以更加激烈的方式浮出海面。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電影令歐洲人著迷的原因紛紜復雜,無從考究。但我想,當你感覺不夠堅強的時候,或者無力承受現(xiàn)實帶來的龐大壓力的時候,看一部伊斯特伍德的電影,會讓你對周遭的憤懣和失衡略有緩沖。想想看,這樣一個昔日的“荒野浪子”已經(jīng)在電影這個圈子里浸淫了五十年,什么樣的矛盾沒有承擔過,但他眼中的世界依然是寧靜、有力、干凈而又蓬勃的,仿佛風沙肆虐后的昭昭生機。
在今年奧斯卡的爭斗中,有著更多歲月刻痕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更加沉著也更加無欲則剛,因為伊斯特伍德像一個冷峻的牛仔,他冷酷的外表只是他電影態(tài)度的一種外在的擴張,他在電影里所塑造的生命都是懷抱著希望、夢想和關愛的,但幽幽地流露著人性的脆弱,就像荒漠上流浪的牛仔。一個人往往要說無數(shù)的話來面對他的無限,牛仔們卻保持了沉默:《神秘河》是沉默的,《血腥杰作》也是,《百萬寶貝》也依然沉默。“他們”都在默默地活著,面孔如你我一樣,但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們高高挑起的嘴角和不屑的眼神,你也會知道他們冷血下的真正面孔,就像牛仔們決斗后踏著黃沙和鮮血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