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革命給我們留下的名畫之一,便是大衛所繪的馬拉被夏洛蒂科黛所刺。頭裹纏巾的國會議員在畫中的形象是在他的木鞋形浴缸里——他患有嚴重的皮膚病,每天都有很長時間在浴缸中渡過。他面前是一塊小木板,上面放著幾頁紙,是他正在寫的文章。他的右臂以一種悲劇性的姿勢垂了下來。鵝毛筆落在了地上,旁邊是一把刀,是它使得這位記者陷入了最后的沉默。
法國大革命這一重要時刻,如果不考慮報紙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就顯得難以理解了。在法國歷史上,甚至是歐洲歷史上(英國的幾個特例除外),這還是第一次,大多數政治參與者都成為了記者;有些報界人物成為了歷史運動的領導人。除了馬拉,還有卡米耶德穆蘭、米拉波,甚至還有我們提到過的吉倫特派領袖(當時人們稱之為“布里索派”)布里索。
如果說統治階級和哲學家們對“辦報人”的不信任感和鄙視在18世紀70年代開始消失的話,那么法國大革命便體現出了主要的變化,它確立了三種重要的思想觀點,體現出這一時期記者們所有的活動。
第一種觀點是,秘密通常是可憎的,是特權的保護物,是專制君主政體在其周圍建起的壁壘,以掩飾他們所維持的不公正秩序。秘密實質上是反革命的。因此,新制度第一個愿望便是要求政治事務的透明度。只說從今以后統治權不是從天而降而是來自人民是不夠的,還應該使一切在市民的的監督之下公開進行。
我們知道,英國在幾度嚴峻的對對抗后才贏得議會辯論的公開。即便是在諸方面都成為先驅的美國,也是直到1795年才對記者開放。不過,從一開始,制憲會議便提出人民有權得到在選民會上所提到的一切。因為在1789年8月,人們便記住了巴黎第一任市長培爾的話:“政治生活公開是人民的保障。”
第二種觀點是,大革命一直對一種統治模式懷有敬意,即在希臘和羅馬城邦中存在的直接民主。革命參與者們所受的文化熏陶基本上都是古典的,因此他們試圖重新創造直接的民主,不惜以允許公眾在議會論壇叫罵喧嘩為代價。我們今天看來,這種叫喊聲的壓力以及討論的從容所造成的騷亂是不可接受的,而在當時似乎是很正常的。觀眾仿佛是被賦予了一項任務,即代表所有不能實際出席的人。
我們能夠理解在那樣一種氛圍中,人們希望報紙與它的市民讀者建立一種直接的聯系。“讀者來信”在那些報紙中的數量要比在我們今天報紙中的數量多得多,這是很說明問題的。很明顯,重要的是組織記者與讀者群體之間的來往交流。在這種職能方面,報紙幾乎是沒有競爭對手的。
第三個支配法國大革命時期報刊發展的觀點是,報刊不僅構成了政治活動的一面鏡子,同時也是政治生活的中心參與者。報刊使事件發展進程加快,這種情緒上的倉促使當時的人們為之震驚,而今對于歷史學家來說,這種倉促依然早不可忽視的。革命參與者們體驗到一種永恒的緊迫感,一種與過去的制度相較的政治變化速度。他們體驗到每一刻利害關系都會受到質疑,每完成一步都意味著在自由與束縛、成功與失敗間作出選擇。
在這種影響下應運而生的第一個偉大時刻,便是攻占巴士底獄。整個法國意識到這一舉動的重要性并能馬上把它作為象征事件,這是使人震驚的。最早報道此事的是安托萬—路昂戈爾薩的《凡爾賽-巴黎郵報》7月15日清晨出版的那期報紙上。這位記者工作了一整夜,依然只掌握了很少的信息,但是他確信這一夜突發的事件是很重要的。
他寫道:“我們永遠都記得昨天這個日子。它也許為最偉大最幸福的革命開辟了道路。”
所有一切總是依據統一性和多樣性之間的強烈緊張狀態組織起來的。而報刊對統一事件的描述做出了重要貢獻,它賦予這些事件以形式和意義,以一種持續的方式來安排它們的節奏,并使這種意外的、激烈的、廣泛的,兇猛的、充滿激情和離奇的漩渦變得清晰明了。同時報刊在團體的凝結過程中起到直接作用,這種團體以一種有力的離心的方式,影響著社會主體和政治主體。
現實地說,沒有接近報紙的人是被排斥在局外的。這便是為什么農民們在1789年夏天持續的大恐慌時刻覺得不安——那是一個搶劫城堡的時期:這是一種傳聞作用的結果,這種傳聞是農民們的武器,而報刊對他們也保持沉默——即使有時報界也會在第二時間對同一傳聞做出反應。大恐慌主要是由農民的反抗造成的,但雖然農民是國民的主體,他們卻被報紙遺忘了——或者是因為他們離信息中心很遠,或者是因為他們沒有文化。
這種對比非常鮮明,而且重要的是,把自身定義為亂黨的一些群體也同樣擁有自己的期刊。是報紙使公眾產生分歧,體現出公開的對抗,而且是報紙最終承認這些分歧和對抗。這些分歧使革命者與反革命者,以及革命者內部之間對立起來。
《西方媒介史》,參見“本刊8月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