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庶民百姓,過去的日子過得很是簡單。只要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按時完稅納糧,便可一了百了。國家大事,自有“大老爺”張羅,小民無需也不得操心??桌舷壬鷮Υ苏f得明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p>
“大老爺”操持國事,也需要了解國情,耳目閉塞難免壞事。因此,自周朝起,中國便有了郵驛制度,從各地到京城之要道,沿途接續設立驛站,負責接待來往官員,同時傳遞官方公文特別是軍事報告。驛站既然專為治國安邦設置,小民若想在此歇個腳捎封信什么的,自然沒門兒——雖然驛站的花銷全是他們完的稅納的糧。
公家人借驛站辦點私事倒是可以通融。當年唐玄宗李隆基便曾利用郵驛開辦“特快專遞”,為楊貴妃運送新鮮水果,留下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佳話。唐代的水陸郵驛共有一千六百多處,朝廷對公文傳遞有著嚴格要求,馬每天要走七十里,驢五十里,車三十里。遇有緊急事情,驛馬一天則要疾馳三百里以上,因此,倒騰點荔枝到京城不成問題。不過,待到唐玄宗在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看到從范陽飛馳而來的驛馬時,就有些麻煩了,因為安祿山已經起兵殺向長安。盡管這一消息僅用六天便從范陽(今天的北京)送到了玄宗駐蹕的潼關,但老李頭仍舊應對乏策,最后愛妃被縊不說,自己也光榮地當了太上皇。官家信息再靈通,碰上個風流老大,也難保國運昌隆。
宋代公文的傳遞速度也不低。據《夢溪筆談》載:“驛傳舊有三等,曰步遞、馬遞、急腳遞。急腳遞最遽,日行四百里,惟軍興用之。熙寧中,又有金字牌急腳遞,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黃金字,光明眩目,過如飛電,望之者無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有軍前機速處分,則自御前發下,三省、樞密院莫得與也。”岳飛一天接到朝廷下令撤兵的十二道金牌,就是這種金字牌急腳遞。
中國沿襲數千年的郵驛制度,到了清末終于式微,這主要是受到了電報的沖擊。馬腿再快,到底跑不過電波。1881年12月24日,全長3075華里的津滬電報線路全線竣工,收發公私電報。此后,官方公文傳送便漸漸遠離了郵驛。電報的開通和允許一般人等收發電報,更為媒體刊登新聞提供了條件。當時上海即有報紙在京城聘人搜集朝廷消息,然后坐火車到天津發至申城。由此,普通百姓也可及時知悉國家大事,未免違背圣人遺訓。
此后,京滬之間也有了電報線路,傳播時政大事更加便捷。據《釧影樓回憶錄》中記載,清末上海諸報中,首創每天刊登北京專電的是康有為、梁啟超倡辦的《時報》,此舉還引起了一番轟動。當時的電報分為四等,一等二等是官電,具有優先權;三等四等才是民電。新聞專電大都為四等,要等到所有電報發完后才能發出,送抵報館往往已是凌晨兩三點鐘了。辛亥革命之后,北洋政府特意規定,新聞電報每字三分錢,較過去大為優惠。但優惠從來要有代價,新聞必須經過官方檢查方可發出。因此,一些駐京記者撰寫的敏感稿件,大都郵寄至滬作為特約通信發表,以避開檢查。其時黃遠庸、邵飄萍等人,就是以這類報道成名的。
國民政府取代北洋政府之后,新聞電報檢查制度依然如故。不過其時記者也有應對之策。1930年春天,《大公報》記者徐鑄成先生在太原采訪時便用過一招。
當時西北軍的領導人馮玉祥將軍因反蔣戰敗,被閻錫山請到山西“作客”。蔣欲拉馮反閻,而閻又想聯馮倒蔣,因而馮將軍的一舉一動,對時局影響甚大。一次,徐鑄成獲悉馮已悄悄離晉,趕赴潼關集結部隊,不日將聯閻反蔣。為了讓報社了解這一動向,他發出了一份電報:“天津四面鐘對過胡霖表兄鑒:二舅真晚西逝。但請勿告外祖,以免過悲。壽。”
這封訃聞,實則另有說道?!八拿骁妼γ妗保恰洞蠊珗蟆返牡刂?,“胡霖”是報社負責人之一胡政之的姓名,外人一般很少知道;“二舅”則指馮玉祥,因他當時是第二集團軍的頭兒;“真”是十一日的韻目代號;“西逝”,也可作“西去”解;“勿告外祖”,是說此事不宜公開。
《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實在是絕,看過電報,在次日要聞版的突出位置刊登了一條短訊:“北京電話:據太原來人談,馮玉祥于十一日起,不見客”。如此,既沒有泄露馮玉祥的行蹤,也為報紙預留了后路。當讀者得悉馮閻聯手反蔣的消息后,再去翻覽前幾天的報紙,自會明白《大公報》其實早已掌握內情,只是不便披露而已。
在今天的一些報紙的老總看來,《大公報》此舉純粹是“冒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