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十指纖細,小而白,是我見猶憐的那種。即使夏天,握著的時候也像一塊冰涼的軟玉。夜色深的時候,她的手躺在男友寬大溫暖的手掌里,黑暗里發出幽光,更像一塊五了。
那時春天有開不完的花,秋天有落不盡的黃葉,她喜歡被他牽著手,來來回回地走著。在草地上,他會用碧綠草莖編一枚草戒指,或者在她織毛衣的當兒,用一截紅毛線纏一枚花戒指,捧著她柔若無骨的手,半是自語半是承諾地說:這樣一雙手,應該戴世界上最美的戒指。
結婚時,在首飾店里牽手來回地逛,那些美侖美奐的鉆石戒指,看一眼價格,便倒吸一口涼氣。最后她要了一枚最便宜的銀戒指,簡單的鏤花式樣,光芒細碎溫暖;看她喜滋滋地轉著手指端詳,他突然有些心酸,哽咽著又重復了一遍那句話:等有了錢,一定給你買最好看的鉆石戒指。
他果真去努力了——辭了薪水微薄的公職,白手起家地去經營一家裝飾公司。每天起早貪黑地忙,有時鞋子來不及脫,就在沙發上睡著了。而她呢,工作家務一手端,那天吃力地擰著濕衣服的時候,她突然看到自己細細的手指已經變粗,指甲邊也起了毛刺。每天要洗碗、擦桌子、洗衣服、擰拖把,手怎么能不粗呢?
而銀戒,牢牢地套在她的手指上,就像婚姻的一個圈套,讓她心甘情愿地承受生活中不堪承受的一切。
那天她費力地解貨包上的包裝繩,用盡氣力也解不開,到最后蒼白的手指被牛皮繩勒出了血。恰巧總經理從一旁走過,他眼角滿是憐惜,托著她的一雙手:這樣的粗活真是糟蹋了這樣的手。
以后她從一個普通的驗貨員變成了總經理的貼身秘書。一起吃飯的時候,溫柔纏綿的時候,總經理會捉住她纖小的手指,仿佛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地憐惜地說:這樣的一雙手,天生是拿銀匙子、絲綢手帕,端咖啡杯子的。
她心里驀然地有些心痛,當初珍愛這雙手的人早已無暇顧及它的粗細美丑,可心里也不是沒有愧疚的。她去褪那枚手—亡的銀戒指,卻已像長進肉里,費了很大的勁,她才褪下來。中指上卻有一道明顯的戒痕,像一道疤。
那天地收拾了東西往外走,好不容易在抽屜角落里找到那枚老舊的銀戒指,去還給丈夫。丈夫板著臉,冷笑道:我已經買好了鉆石戒指,本來打算結婚紀念日給你驚喜的,現在看來,用不著了。他掏出一只錦盒,連同那只舊的銀戒指,攥在手里,而后,一古腦丟到橋下的河水里去了……
沒有了婚姻的牽絆,總經理卻突然躲閃起來,或許當初選她就是因為不用負太大的責任吧,她想起他給她買的種種,吃穿用度無所不全,除了一枚交付一生的戒指。她也曾故意地伸了裸著的一雙手給他看,他卻始終不曾在意,或者只是裝著不在意吧。
夜深人靜,她一個人坐在幻下,一雙手幽幽地發著綠光,仿佛隔世。常常是這樣,女人一旦愛了,什么也可以舍得,奮不顧身,當初是她去意已決,執意離婚的,怨不得丈夫;也是她心甘情愿地追隨的,早有家室的他也未曾承諾什么,
手上的戒指沒了,戒痕猶在;愛沒了,徒留傷痛的記憶。她原來一直不解:為什么叫戒指,而不叫指環或者指箍呢?都是圓圓的一個環,套上中指。原來一份善始善終的愛,首先要懂得戒,戒心如野馬,戒形如浮萍,戒浮戒躁,戒放任,心平氣和處才能獲得圓圓滿滿的幸福。連自己都把握不好的人,怎能去把握一份相守一生的承諾,她幡然醒悟,只是那最珍貴的戒指和愛,她已經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