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涂俏：“新聞女俠”的“臥底”人生

扮“婚托”、撕開“醫托”面紗、牽手艾滋病人、臥底“二奶村”……女記者涂俏的名字因為她的“隱性采訪”而紅遍大江南北，其４部圖書在全國熱銷得洛陽紙貴。中央電視臺2004年將她評為“中國最精彩的女性”之一。風雨兼程的她經歷了怎樣的“生存體驗”？

涂俏，一個因為“隱性采訪”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新聞人。當所有的光環逐步加冕，一個原本嬌柔的身軀開始被文字包圍，逐步挺立、堅強。這讓我們嗅到了細膩涂俏、性情涂俏、勇敢涂俏、正義涂俏的味道。

親歷征婚揭露“月老”嘴臉

1988年7月，涂俏從江西大學畢業后到了省城的《江西新生報》上班。幾年后，涂俏加盟《深圳晚報》，成了編輯。1999年夏天，涂俏接到一個閨中好友的投訴：她在13個婚介所征婚一年，交了5000元會員費，結果發覺“那些婚介所內端坐的都是騙子”。一直渴望到艱苦一線采訪的涂俏決定化名趙敏，親歷征婚，嘗嘗婚姻市場“梨子”的味道。

一天，她走進一家婚介所大堂，看見左邊放著三四張辦公桌，每個桌子旁坐著一位笑容可掬的年輕小姐。涂俏走進時，談笑間的小姐們忽然噤聲，對她行“注目禮”。涂俏說：“我都三十了，還是鉆石級別的女王老五，只要你們幫我找到一位婆家，我一定還一個大大的紅包給你們。”

“來我們這兒，這就對了！”從里屋箭步閃出一位年屆五十的大媽，笑瞇瞇地看著涂俏說，“我們開張4年，不知已經成功介紹多少對了。你去問問，誰不知道我們這兒？會員超過4000人，哪家有我們這兒這么多的資料，那都是我們五六年的辛苦啊！”大媽是個東北人，興奮得說話前言不搭后語，剛說開張4年，轉眼間蘭州拉面般拉到五六年。

涂俏填完登記表后，被請進里屋看資料。涂俏看了三四份后，閱讀的興趣如潮水一般退了下來。小姐建議說：“我覺得你條件不錯，氣質也好，干脆看看我們的‘高級版’吧！”

翻開“高級版”，涂俏“看中”了3位人士，一位來自臺灣，一位在本埠證券業做涉外翻譯，另一位是澳大利亞籍華裔。

涂俏交了錢后，發現那證券界人士與澳大利亞籍男子都“名花有主”。她責問婚介所：“你們為什么拿已拍拖的人吸引其他征婚者？”“他們還未結婚，也許他們拍拖后又分手了吧！”涂俏一愣，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小姐依舊熱情有加：“你過來看一看吧，有個臺灣人的條件很俏。”涂俏趕過去，等了兩個半小時，臺灣人還未露面。婚介所又介紹了一個“韓國籍商人”。他個子矮小，神情猥褻。他先遞上一張名片，頭銜是香港某商行的老板，他說要趕火車回香港。還未等涂俏說話，他就倉皇出逃。這是一場蹩腳的騙局！

后來，涂俏發現某報中縫刊登了許多征婚啟事。她數了數，共有23顆寂寞的心。其中多數為年輕富豪、有錢靚女。涂俏不解：既然如此富有，為什么僅花幾百元登一條中縫廣告征婚？

為了探個究竟，她撥了一位“成功男士”的征婚電話。電話打過去，占線。再打，還是占線。她撥了40多分鐘，終于撥通了，接聽電話的竟然是某婚姻介紹所的小姐。涂俏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打完了23個電話，23個“優秀”男女的后面都是婚介所！

涂俏決定循著某位男士的藤，摸一摸婚介所的瓜。這位男士的情況是：38歲，1.80米，碩士，海內外有公司。涂俏已經學精了，堅持要在看到“成功男士”之時才交錢。小姐說那位“成功男士”今天晚上必須緊急過港談生意，特意委派他弟弟代兄相親。之后，涂俏交了會費，婚介所先后給她介紹了4位“成功男士”，個個都是婚托。

短短一個月時間，涂俏走進了11家婚姻介紹所，發現有的婚介所完全是欺詐機構。涂俏冒著巨大的風險，連續在報紙上刊登報道，將深圳黑婚介的內幕揭了個底朝天。

客串“病人”撕開“醫托”神秘面紗

涂俏接到群眾舉報，說市人民醫院第一門診部門口有不少“醫托”。她決定喬裝打扮，客串一回“病人”，一探虛實。據悉，在人民醫院第一門診部大門內外，“醫托”們的主要業務是哄誘來深圳做人工流產的香港婦女去個別醫院或小診所當冤大頭，舉報人建議涂俏扮一回早孕的孕婦。考慮到自己不會講粵語，涂俏請一位香港朋友和她一起“友情出演”一回。

一天中午12點30分，按照預先的設計，涂俏和朋友站在門口一塊“中午，婦產科照常做人流手術”的告示牌前作舉棋不定的猶豫狀。不到一分鐘，一位老太太從立交橋下走過來：“請問，你地系不系不要BB仔？（你們是不是不要孩子）”

“系呀，系呀！（是的，是的）”涂俏和朋友一起用粵語回答。

“如果信我，我幫你搞定啦！現在中午這里沒人，來這里要搞三四日，好麻煩的。這邊主任在外邊開了個門市部，幾方便！”老太太一番話語，說得十分誠懇，但涂俏裝著不愿意，她看涂俏不理睬，干脆對涂俏的朋友講解開來，她說那邊的門診部只需手術費400元左右，如果做得好，就給她幾十塊錢的喝茶費啦！

就這樣，老太太一揮手，將涂俏和她的朋友帶離了門診部，來到了幾百米外的湖北寶豐大廈門前。雖然門診部的環境還不錯，但是病人很少。

涂俏越來越緊張，思考著怎樣裝好孕婦。不久，老太太將她一個人帶進了婦產科。一位漂亮的女護士給涂俏寫病歷。她問涂俏肚子里的孩子多大了，并說麻醉費大概800元，全部加在一起是2000元左右。

“你有沒有搞錯？”這時主任醫生發了話，她對護士說，“你也不問問清楚就亂收費，一個70多天的孩子要拿掉，你才收她2000多元？”這話的意思是今天讓涂俏撿了一個大便宜。涂俏仍然裝著不明白，說：“你們商量好價錢再告訴我，我明天早晨再來做吧！”

“不用，你就在這里，手術很快的！”不知何時，老太太溜了進來，站在她的身后。涂俏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我遇上這種事情，我很害怕呀！”

對方還是不讓她走，直叫她在手術臺上休息三個小時，再做手術。涂俏堅持要回賓館休息，就這樣，涂俏在她們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經過幾次“臥底”，涂俏在報紙上披露了“醫托”的行徑，引起軒然大波。

“生命回訪”見證“生死之吻”

涂俏忘不了2000年4月28日與艾滋病患者“小路”的第一次接觸：在深圳ＨＩＰ抗體確認實驗主任馮鐵建的引見下，她下意識地將手伸向“小路”，之后大腦一片空白。握手后她飛快地跑到洗手間，糟糕的是水龍頭沒有一滴水，她感到手上有無數個艾滋病細菌在蠕動……

“小路”的名字叫盧鼎盛，1965年出生于廣東潮陽市，1.73米的個頭挺帥氣。他24歲跟親戚一起到泰國打工，因為覺得自己像一個過客，因此讓別人叫他“小路”。1997年5月6日，他被測出感染上ＨＩＶ病毒。那時他的弟弟因感染艾滋病剛剛下葬，雙重打擊讓他三次自殺未遂。小路之所以愿意第一個站出來公開接受媒體采訪，是因為他希望得到社會的捐助。從2000年5月1日起，涂俏開始了對小路的采訪。她邀請《深圳晚報》攝影記者陳遠忠為搭檔，拍下小路從生到死的全過程。

第一次吃飯時，涂俏便遇到尷尬的事。小路邊吃邊講自己的故事，講到興頭上，唾沫四濺，有時噴到涂俏的盤子里，有時還噴到她臉上。涂俏“騰”地站起來，趕忙跑出去洗臉。她返回餐桌后，小路一臉的尷尬。

涂俏經過一個多月的采訪，先在《深圳晚報》上發了一篇7000多字的報道投石問路，可市民僅為小路捐款250元錢。她后來決定無限期地與小路同吃同住，陪他漸行漸遠。

第一次與小路同住一個房間時，涂俏渾身發抖，徹夜無眠。那間屋子是個大通鋪，小路睡在中間，涂俏和陳遠忠分別睡在他兩側。蚊子滿屋飛舞直撞，涂俏害怕哪一只叮過小路的蚊子飛過來襲擊她。她用被子蒙著頭，那種恐懼折磨得她不寒而栗。

涂俏一邊自費采訪，一邊將有限的積蓄給小路看病，但這點錢只是杯水車薪。有一天，上吐下瀉、咳嗽不止的小路突然對涂俏說他快不行了，他想到泰國首都曼谷去看看，那里曾是他感染艾滋病和留下創業夢想的地方。涂俏決定陪同小路到泰國做最后的“生命回訪”。

曼谷有一個叫“天堂之家”的艾滋病村，數百名生命垂危的艾滋病患者在這里接受著“臨終關懷”。死去的人有四個棺材擺在那兒還來不及火化，沒死去的人瘦骨嶙峋，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腐爛氣息和呻吟。在那里，涂俏感到仿佛進入了一個大墳墓。

回到國內，小路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他找了個街頭算命先生看相，對方說他能活到80歲。豈料，第二天他便住進了醫院，嘔吐不止。他白天高燒接近42度，夜晚全身像結冰一樣寒冷，肚皮成了一個雪球。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令涂俏受到強烈震撼的事情。那晚，小路的女友美戀脫光衣服緊緊地抱住他，整夜地偎著，用自己的體溫“融化”他體內的“冰塊”，直到他的肚皮暖和起來。

涂俏早聽小路說過，他和女友美戀在泰國邂逅，經歷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小路檢測出艾滋病后，美戀不棄不離，像個母親、大姐一樣照顧他，給了他生活的希望與勇氣。

2000年10月19日，涂俏特地為小路買了兩條金魚。豈料，金魚變成了為小路送行之物。這一天，小路聽信一個江湖游醫用煙熏的治療方案，濃煙熏得小路狂躁不安，不斷從床上滾下來又被抬上床。在他失去意識前，他把嘴唇撅起來，在場的人都明白了小路的意思：他想吻美戀。這時奇跡出現了：美戀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吻他。當晚7時30分，小路永遠地閉上了雙眼。涂俏的淚水奪眶而出，覺得整個人被抽空了。

后來，涂俏含淚一揮而就，出版了第一部記錄艾滋病患者生命全過程的紀實書《世紀之痛》。她和陳遠忠將３５盒錄相帶無償地贈送給全國眾多電視臺，完成小路“枕木”的遺愿。

臥底“二奶村”體驗情感困苦

送走小路后，涂俏開始了她的又一次“隱性采訪”之旅：臥底“二奶村”，去探索另一個鮮為人知的“部落”。2001年春節前夕，在位于羅湖文錦渡口岸附近的花園，涂俏化裝成一個被人拋棄的“二奶”，悄然扎進140多棟的“二奶村”里。

“二奶村”戒備森嚴，除了村口有專業“迷彩服”站崗放哨外，村里“二奶”們對每一個陌生人都高度警惕。因為涂俏整天游手好閑，長時間沒人包養，村里人懷疑她是私家偵探或“大奶”派來的間諜。她化名阿敏，衣著暴露，在村里晃晃悠悠。有時她期期艾艾，表現出急于“嫁”人的強烈愿望。很快，她贏得了“二奶”們的信任。

“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姐今晚請你吃夜宵。”每天華燈初上，只要在路上碰見失魂落魄的“二奶”，涂俏便上前打招呼，在川菜館或小食店里，受傷的“二奶”便會向她傾訴自己的遭遇。

一個叫阿春的湖北黃梅籍“二奶”才19歲，胖乎乎的，稚氣未脫卻已經兩次被人包養。她13歲外出打工，16歲跑深圳，因為大字不識幾個，被同鄉介紹給一位60多歲的老人。后來阿春被介紹給了一個46歲的香港貨柜車司機阿德。阿德的老婆知道后鬧得沸沸揚揚，阿春在包養的三年里與阿德的關系時好時壞，突然有一天阿德消失了。

之后，涂俏接觸了“最幸福的二奶”佳佳、“最扭曲的二奶”阿艷、“最活該的二奶”阿芳、“職業二奶”阿婷等形形色色數十人。這段經歷讓涂俏大開眼界：原來人們以為“二奶”只是大款和官員們的“消費品”，實際上深圳“二奶村”的男主角幾乎是清一色的普通勞動者，90％為香港貨柜車司機。一種莫大的悲哀從涂俏心中涌起。

60天后，涂俏出版了中國第一本全景式掃瞄“二奶”生存狀態的紀實書《苦婚》，用一個個活生生的真實案例告訴世人：有這樣一群女子孤獨地生活在深圳河畔，惟一的生存資本便是青春容顏，寂寞獨守寒窗，夜深人靜時，她們不知道自己情歸何處。在撰寫書稿的過程中，涂俏常常不知不覺地淚濕稿紙。

如今，涂俏成了全國新聞界的名人。她2004年被中央電視臺評為“中國最精彩的女性”之一；其《世紀之痛》、《苦婚》、《生存體驗》和《你無法阻止》4本書正在全國熱銷得洛陽紙貴；中央電視臺《半邊天》節目對她進行了專題采訪。

涂俏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曾幾度陷入沼澤與漩渦，沒有親人的關懷，也許我早就半途而廢了。謝謝我的父親，希望我這個小記者沒有讓他這位老編輯失望。”她說，父母的愛在她看來似乎永遠那樣簡單和直接，沒有激烈，只有平實。正是因為如此，使她更對新聞事業眷戀萬分。她還告訴記者，沒有任何事情是一帆風順的，只有更加珍惜那些不為人理解的日子，關愛每一個人，才能擔起這份責任。因為他們的精彩，我們得以感動。“開始沒有人理解我，有的人對我敬而遠之。后來有人說我做這些事有目的性，好，就算是有，我想請你試試，給你我今天的地位，你去做我曾經做過的事情，我真想看看有幾個人能做到。”

涂俏略帶憂郁，語氣平淡地說：“我真的很喜歡做那些事情，我喜歡去探究那些底層人們的生活，我只需要一個舞臺，一個寬容一點的環境而已。”記者真心希望作為記者的涂俏能寫出更多有震撼力的作品，作為女人的涂俏明天能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