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仿佛停滯。燈火通明的高三教室,除了沙沙的翻書聲和頭頂吊扇單調的咿呀聲,沒有半點生氣。我像一條離岸的魚拼命張嘴徒勞呼吸,幾次拿起課本腦海卻一片茫然。望望同桌的婕,她那投入的神態的確讓我羨慕。
溜出學校,在附近的一堆殘墻前憑吊著古河的蒼涼。我點燃一只煙,任憑迎面沅河的涼風吹亂我的頭發,熏人的煙霧在眼前飄散,有些迷幻。
猴子不知什么時候也默默來到我身邊,他滿眼絕望。“受不了!口水,我真受不了。明天……明天我棄學。我決定了……對!我決定了!”猴子猛然抬起頭,“口水,你還上這催命的學做什么呢?我們一起下海做生意吧,我家里有熟人。”
我沒吱聲,只碰碰猴子的胳膊:“來,抽一支。”
第二天,猴子真沒來上學,直到他棄學的第八天,班主任終于對猴子的空位用一種很見過世面的目光輕蔑地一掃:“又是一個逃兵嗎?”然后吩咐同學搬走了猴子的書桌。
晚自習延長了,從原來的9點延長到10點。我幾乎被逼得發瘋,有些氣惱地奪走了婕手上的課本。
“怎么啦,你?”婕很吃驚。
“聊天。”我用一種近乎無賴的口氣命令。
婕哭笑不得,幾次試圖從我手上搶走自己的書都沒有成功:“說吧,聊什么?”她雙手一攤,長長的睫毛下一雙動人的眼睛注視著我。
“你最喜歡的偶像是誰?”我問。
“古天樂。”
“拿我和他相比呢?”
“你?”她倒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問,哧哧笑了半天,然后說,“給他提鞋還湊合吧。”
我樂了,她那生動的面容如一絲透入我黑暗心房中的陽光。
接下來還是沉悶的學習。我變得躁動不安,極力想在枯燥中尋求一點刺激,一點寄托。一個晚自習后,我喊上同樣和我悶悶不樂的香蕉走進了一家偏僻的網吧。我們那瘋狂的神態,仿佛兩個迷上鴉片的病夫。
突然,一只手從后面拍我肩說外面有人找,走出網吧便見到了三個陌生青年,圍住我客氣地找我借錢。我明白遇上了敲詐。
香蕉也好奇地走了出來。我想香蕉雖然嫩了點,二對三還是可以一搏的,于是出拳了。那三個陌生青年萬萬沒想到我會出手,沒幾下就被我嚇跑了。我見香蕉沒有幫忙,回頭一看,他早嚇成了一只雙腿灌鉛的呆雞了。
第二天,原本安安靜靜的課間十分鐘被我攪得活躍起來。我煞有介事地吹噓著昨晚和三個歹徒搏斗的場景,還拉來香蕉作證。香蕉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只有愁眉苦臉地在我耳邊小聲哀求:“老弟,留給我一個表現身手的機會吧。”
這時,突然一聲:“班主任來了!”周圍黑壓壓的人頭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手臂停滯在空中的我驚訝地和一張嚴厲的面孔大眼瞪小眼。
在聽了班主任一番厲聲厲色的訓話后,我開始寫檢查:
尊敬的班主任大人:
學生在經過您感人肺腑的諄諄教導后痛不欲生,對自己在下課期間大聲喧嘩干擾同學學習深為惶恐。對殘害祖國花朵不顧祖國未來的做法深表自責。為了重新做人我決定從現在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在班主任您的英明引導下,為祖國的現代化建設而奮斗終身。
……
其實我是懷著一種惡作劇的念頭將這篇檢查交給班主任的。沒想到古板的老太太竟發現新大陸般激動起來:“很好嘛,沒想到你在寫作上還很有幾把刷子,認識很有深度。如果把這些用在作文上,高考時不就可以拿高分了嗎?”一聽,我差點暈倒。“還有,”班主任的神色一下變得嚴肅起來,“我覺得你還是一個可造之材,這需要家長的配合,明天請你的家長來一趟吧。”
第二天,一個穿著有些別扭的老奶奶出現在辦公室。班主任問是我什么人,我說是奶奶。她一聽,馬上喝幾口清茶潤潤嗓子,開始以一副苦心為學生的面孔就如何關心子女的問題娓娓開談。班主任一說就是幾個小時,她面前的老人差點沒在椅子上睡過去。旁邊的我暗暗發笑,所謂的“奶奶”,其實是我花10元錢從地攤上請來的老媽子。
當然這些事要保密,我悄悄告訴婕時她都笑岔了氣:“你……怎么盡干這些邪門事呢?難道大學對你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前途?”
我一下子沉默了,良久才道:“如果真不想上大學我早和猴子一起退學了。”然后嘆了口氣認真地拿起了書本。
隨后的一次月考下來,我成績不錯。由后進生一躍為年級前十名,轟動全年級。有人甚至懷疑我作弊,班主任卻堅決將我作為進步典型,盡管在私下里她將我的進步全歸功于其個人教育,盡管我向來對她沒有好感,但是我還是從心里感激班主任:一是她對我能力與進步的認同和信任,二是班主任在學校對我的大肆表揚給了我一股帶有壓力的動力,致使我不再有絲毫的頹廢和麻醉。
高考后的感覺猶如一下從地獄升到天堂。同學們在畢業晚會上盡情狂歡——那是一種痛快淋漓的發泄,仿佛從沒如此舒暢過。我則來到經常吸煙的那堆殘墻上對著幽靜的沅河和婕默默相依。
有人問,后來呢?后來,婕被上海交通大學錄取,而我上了一所醫學院。再后來呢?再后來,婕和我通了半年信后給我寄了一張她男朋友的照片,很帥。于是我鎖起她的所有信件。我知道,許多事已成為過去,也許我們只能將它作為一種回憶,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