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曦這個名字是與寫實緊緊聯系在一起的。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至今的幾十年里,她創作了數十部紀實作品,并成功踏入臺灣、大陸、美國這兩岸三地華人的心扉。而她那一向稟著知識分子良知良能行事的創作風格,更使中國文壇呈現出一道獨特而清朗的風景。
文壇女豪杰
陳若曦是臺北人,從小在臺灣讀書。出于對文學的喜好,于臺大外文系就讀時,就已經發表了數篇文章,畢業后更是迅速崛起于臺灣文學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和她爽朗的性格有關,陳若曦喜歡不拘一格,因而在她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鄉土民俗、市井群相;大陸文革、政治運動;美國華人、兩岸三地。而這林林總總的風格夾雜在一起,卻始終離不開一點,就是深入淺出滲透著關懷女性的主調,而那又是一種剝掉了花哨的糖紙只留下乳白的糖身、比言情更加真實和飽滿的細膩。她的文章飽含了同時代生活中絲絲點點的痕跡,就如一個個腳印深深踏在你的心上,然后讓你發自身心地感嘆這不單是小說,更是人生,極為現實的人生。誠如有學者指出,她的作品向來亦步亦趨地隨著現實政治社會局面而發展,反映著身處每一個特殊階段的各種人物正在醞釀或已展現的生命形態。
如果說陳若曦只是筆觸細膩,則并沒有什么值得大肆稱到的,中國如斯的作家不下百計,但真正能比得上她的膽識的,挑出來恐怕卻是寥寥無幾。說陳若曦有膽識,是因為她骨子里透著一種男性都鮮有的冒險精神。她的文風素來十分大膽,以致于有很多反映‘文革’時期的小說,當時的臺灣報紙都不敢刊登,因為里面太多地方都寫著“毛主席萬歲!”等臺灣當局極為敏感和仇視的文字。臺灣當局一直對民眾說大陸民不聊生,但是在陳若曦的文章中,大陸的人還可以吃魚,吃北京烤鴨,這些內容讓臺灣人驚訝不已,也讓臺灣當局一度汗顏。還有在臺灣的報紙“北京”要叫“北平”;“中國”要加一個框,表示大陸;“共產黨”要稱為“匪”。而在陳若曦的文章里,中國就是中國,沒有加框,毛主席就是毛主席,也從來沒有用過‘匪’字。在那樣一個謊言盛行的時代,陳若曦不愿甘受政治的桎梏和枷鎖,是敢于把這種荒謬的顛倒現象給撥正過來的僅有的幾個作家之一,而這在女性當中卻更是極為不易的。
有人可能會疑問,陳若曦是臺北人,那為什么她的作品中少有那種臺灣的小資情調,卻多了一份豪爽的大膽和樸實呢?的確,陳若曦是土生土長的臺北人,但她從小家境清貧,出身于社會底層。即使是功成名就的現在,她也只是住在南投的一間組合屋。生性的簡樸,讓她喜歡用真實而敏銳的筆觸去刻畫自己的作品。當然,僅有這些還不夠,人生中的經歷坎坷,才更是她得以創作的源泉和動力。
人生兩大決定
在和陳若曦接觸的過程中我發現,雖然已年過耳順,可她的性格中卻明顯散發著一種與年齡不對稱的熱情奔放的青春氣息。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和你把酒言笑,也可以如年輕姑娘般穿梭往來于朋友之間。你幾乎被她的開朗所感染了,然后感嘆一位白發染鬢的老人竟然也可以活得如此年輕。她來到我身邊時,我記禁不住悄悄對她說:“您真像是個精力充沛的小女孩啊!”她開心地拍拍我的肩膀:“是嗎?大家都這么說哦!”然后又是一陣爽朗的笑。
然而,你一定很難想象,這樣一位性格豪爽的作家,卻有著不同與常人的人生經歷,也正是因為這種悲歡離合的生活積累深厚凝重,促使她通過文學表露了獨特的見解,抒發了自己的感情。
陳若曦的經歷坎坷,很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她在人生中曾經做過的兩項重大決定:一是在二十八歲時,為了追求烏托邦的理想,毅然和丈夫段世堯來到中國大陸生活了七年,并且經歷了文化大革命。這段刻骨銘心的日子,對陳若曦日后的創作信念帶來了很大的沖擊,而她一連串描寫文革的紀實小說,也奠定了她在文壇的地位。
正如陳若曦說:“其實在中國文革的七年當中我幾乎腦筋不動,中國大陸沒有文學,我也不用去創作,但是因為經歷太多,對我的沖擊太大了,就使我思想有些改變,比如說我從中學到大學時代,在現代文學里頭,我、白先勇、王文興取名為現代文學,就是很追求西方的技巧,就像意識流、很注意遣詞用字,要新、要齊,像王文興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都是那樣。但是經過文化大革命之后,我就覺得那些都太小了,我如果在寫作,就是要言之有物,就是把我見到的用一個最淺白的方式傳達給讀者,我希望我寫的東西都是很真實的,這是我一向的原則。我希望我的書,人家打開來看,可以做到開卷有益,就是說,他打開讀一讀,他可以和我學到一點東西,得到一個經驗,得到一點點教訓,可以和我分享。所以我覺得不要整天風花雪月,讀了半天和不讀都差不多,這個我不愿意。”
經歷文革后,她離開了中國大陸,去香港、美國、加拿大等地飄泊了二十多年。直到五十七歲時,她又做了人生中的第二個重大決定,即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回歸臺灣,只為追尋自己心中那片理想的夢土。
這種“拋夫棄子”的做法,對于一般人來講無疑是難以接受的,然而陳若曦坦然說:“我覺得知識分子應該關懷自己的社會,我是臺灣土生土長的,所以我其實一直想回臺灣,但是由于現實的生活,我的先生一直不愿意回臺灣,我就一直等他,可是到了1995年閏八月,我真的覺得臺灣很危險,好像隨時都要沉淪了,所以我想我沒有辦法,毅然一個人回來。后來和先生這方面不能互動,我們互相尊敬,所以兩年前我們友好分手,我是堅決在臺灣住下來。很簡單,這是我的家鄉,我不關懷,就沒有理由,我走到那里,就會批評這個社會,我自己不進來,我自己不參與,我就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批評他,這是我淳樸的一種愿望。”
陳若曦的這番話并不是憑空的。她年輕時旅居美國,聽說一位很走紅的明星為了移美,竟然背棄了祖國,使她感到十分痛心,于是她告誡自己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中國人。為了使自己的孩子能成為真正的中國人,陳若曦曾經刻意避孕,因為在美國生下的小孩就自動具有美國國籍。她一心想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祖國沃土上,過著中國人應該過的生活。
難怪,熟悉她和她作品的人都會發現,現實中的作者陳若曦和作品中的隱含作者,往往距離不大,彼此之間確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不推崇“落葉歸根”
陳若曦對祖國有著依依不舍的眷戀之情,這一點勿庸置疑,然而,她卻十分反對“落葉歸根”,認為這是一種保守、狹隘、落后的思想,不應被我們現代人所推崇。這曾讓許多人頗為詫異:怎么堅持要回國的是她,否定“落葉歸根”的還是她呢 ?況且“落葉歸根”是數千年來中華民族的一種美德,這種不忘故土的感情,向來是無可非議的。雖然有人也提過“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可這畢竟不是常人所愿。
陳若曦的這種“矛盾”,是與她在美國的經歷有關的。陳若曦在美國多年,不僅從事文學創作和新聞工作,還一直與旅美華僑所辦的中文報紙有聯系,直到目前她還仍然擔任著美洲《中報》的顧問。正因為與華僑社會有著密切的關系,陳若曦對旅居異邦有了新的感受、新的認識。
她說許多華僑在旅居國創業興家,盡管經濟上有實力,政治上卻是受歧視的。而原因就在于國人總是抱有作客思想,既不愿為旅居國盡其應盡的義務,又不愿參與政治、社會的活動,因此不能取得應有的地位,進而保障自身的權益,一旦有事,就無人聲援,缺乏政治力量的支持。那么這種現狀應該打破了。她以旅美華僑為例,如果能參與美國的政治、社會,取得華人應有的地位,對保護華人利益就有發言權,她呼吁要改變“落葉歸根”的思想才行,否則就是自私、愚昧的表現。但這并非不贊同還鄉、懷鄉之舉,以今天科技昌明的時代,想與家鄉父老敘敘,打越洋電話就行,乘飛機回鄉探親是朝發夕至,已沒有了“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的隔膜,為什么念念不忘歸去,非“落葉歸根”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