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和“地主婆”：不得不說的故事

大雄說，丫頭知道不？其實我早就愛上你了。現(xiàn)在，我們讓時光流轉：我5歲的那個夏日午后啊，陽光暖暖的，一歲半的你躺在那個小小的搖籃里，肚肚上戴著一個紅兜兜，甜甜地睡著，我一下子就愛上你了，忍不住用小手撫摸你光潔的小臉蛋，還趁你媽沒注意，偷偷親了你一下，喔噻！沒想到你立馬就笑出了聲，你說，這叫不叫愛情互動？……我上前揪住大雄的耳朵，大雄疼得呲牙咧嘴：丫頭溫柔，饒我一命！

一

我和大雄確實兩小無猜。春天，唱著“小燕子穿花衣”，我們一起挖野菜；夏天，大雄下河摸魚，我在岸上用柳條幫他穿起來；秋天，大雄帶我上山，像個猴子一樣上樹掏鳥窩兒，摘野果；冬天，堆完雪人，我冷不丁把小紫蘿卜手猛地伸到大雄的衣服里，涼得他差點背過氣兒。最難忘的是我們一起到星星湖畔的草甸子上玩，大雄把蓖麻葉做成瓜皮帽頭上一頂，手拄一根麻桿，把幾朵矢車菊往我小辮兒上一別，清清嗓子，瞇起小眼睛：秋天到了，租子收了，長工們也回家了，來，地主婆，咱也成親吧。望著大雄一臉飽和的柔情蜜意，我頓時幸福得雙頰柳綠花紅：老爺，遵命！

大雄要去讀高中的時候，臨近小學畢業(yè)的我拉住他的衣襟，偷偷哭了。大雄捏捏我的手：“哭什么哭，我又不死，有空回家就找你玩兒。”大雄臨行之前，吩咐他的好朋友老圖照顧我。老圖讀初三，又高又瘦，像個缺乏光和作用的豆芽菜，不過齒白唇紅，笑起來陽光燦爛。要命的是老圖大模大樣往我衣兜里塞零食，大搖大擺騎著自行車帶我遛彎兒，有男生招惹我，老圖奮不顧身勇往直前，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

大雄一走就蒸發(fā)了，跟死差不多，再沒時間找我玩兒。直到臨近高考，突然有一天溜到我家，面紅耳赤半天，才變戲法兒似的掏出一篇作文《星星湖畔，美麗的夢穿越時空》——我的地！我神經(jīng)質地沖他大吼：“都多少年了你還犯酸？告訴你，我現(xiàn)在一看見星星湖就眼暈！”大雄被我的話噎得眼鏡差點從鼻梁上滑下來：“丫頭，你是不是喜歡上老圖了？”我沒說什么，有什么好隱瞞的呢？我的心思我做主！

大雄走后第二天，老圖找到我，說大雄從我家回去就找了他：“真奇怪！他說以后要把你完完全全交給我，還愣逼著我發(fā)誓一輩子對你好！搞搞清楚耶，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和女朋友是兩回事兒啊，一輩子對你好？我怎么敢！”從老圖澄澈的眸子里拔出沉溺的感情，我明白了傷心真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

二

老圖的老爸一直在省城做著生意，據(jù)說屬于有“奔”的檔次。老圖初中畢業(yè)就直接上了一所大學。有錢嘛，還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

這年冬天，老圖從省城回來，開了一家廣告公司。酒紅色的長發(fā)散在他白凈優(yōu)柔的臉上，呵呵，F(xiàn)4里周渝民一樣的花樣美男，女孩子不愛才怪呢。老圖把身邊的女朋友小斤介紹給我。我注意到，小斤雖然個子很高，一雙手卻是小巧滑膩，柔若無骨，是個讓男孩子心猿意馬的主兒。我不冷不熱地笑了兩下，借口去廚房給他們倒水，卻在那里哭了個天昏地暗！

把失戀化為動力的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艘凰攸c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yè)。報到那天，正是老圖結婚的日子，我托一個朋友捎去紅包，便搭上了離家的客車。汽車開過星星湖畔，遠遠看見繁花似錦的草甸子，突然想起3年都沒見面的大雄來。物是人非，抖落蒙塵的記憶，心里柔軟地濕潤起來。聽老圖說他大學學的計算機專業(yè)，假期也不回來。算一下，他快畢業(yè)了。天各一方，杳無音訊，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聯(lián)系。

三

大二下半年，同系一個叫阿松的男生闖進了我的生活。阿松在校報和青年讀物上發(fā)表過不少文章，能夠毫不費勁地說出一些美妙得令人一塌糊涂的話，還能吹幾曲薩克斯，經(jīng)常參加校內外一些文娛活動，把自己的才華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算得上個“焦點”人物。我實在招架不住他蓄謀已久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轟炸，最終淪陷為他的女朋友。從此，我在阿松編織的溫情浪漫網(wǎng)里飄來蕩去，根本不再知道今夕是何年。

老圖時不時來看看我。時光的流逝，已經(jīng)讓我能夠坦然地面對他了。有一次，老圖興奮不已地告訴我他兩周歲的兒子被選中參加“寶寶秀”節(jié)目。然后他突然說：“丫頭你知道嗎？大雄做了個網(wǎng)站，他爸說可以在網(wǎng)上辦公，定房間、機票呢，你看看。”說完，老圖把一個網(wǎng)址遞給我：www.xingxinghu-china.com。“星星湖”全拼？暈，我一下子愣住了！幾年前大雄的那篇作文題目閃現(xiàn)出來：“星星湖畔，美麗的夢穿越時空”。那一夜，不由自主地在往事中奔跑著，把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梳理了再梳理，我遭遇失眠了。

大四的秋天，安排我們到省電視臺實習，我被分配在“晚間新聞”版塊里。由于要在每晚10點以前及時采到新聞，我緊張忙碌，疲憊不堪。阿松開始還堅持每天深夜接我回學校，后來天氣越來越冷，他索性找借口不來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在市中心廣場采訪，我看見他在音樂噴泉后擁吻一個女孩，瞬間，萬箭穿心般痛透了身體，我一陣眩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在醫(yī)院掛水，高燒40度。足足病了兩周。

愛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還有什么話要說？我厭倦了，不再相信現(xiàn)世的愛情。

四

有一天采訪完畢，監(jiān)制王哥給商務中心打電話，預定上海的機票，我突然想起了老圖說的大雄的網(wǎng)站，馬上輸入網(wǎng)址，“星星湖旅游網(wǎng)”跳了出來，點擊“星星湖論壇”——“以文會友——原創(chuàng)地帶”，正在征文：“我的夢想”。呵呵，大雄，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你現(xiàn)在還好嗎？好久沒聽你的聲音，有一點想你呢。還記得星星湖畔青梅竹馬的愛情童話里我們的幸福約定嗎？……注冊了“丫頭”網(wǎng)名，我把自己的夢想帖了上去。

我莊嚴宣告我的夢想是做男人——穿越歷史的隧道一路走回遙遠的中國古代，做個清靜淡泊與世無爭的小地主！我說我只做“太太”的“老公”不做“姨太太”們的“老爺”，因為我渴望天長地久，我的專一像星星一樣永遠不落，我的溫柔像江河一樣永遠不老；我還說如果家大業(yè)大了，我想建個豪華農場，播種一望無際的奇花異卉，飼養(yǎng)溫順可愛的大小動物，制造“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花草笑，花草叢中牛羊跑”的絕美畫卷……

可能因為我的夢想詭異，文字靈動，很快，點擊率高達500多次，人氣極旺。一個網(wǎng)名“想見你”的家伙回帖竟比我的原文還長，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丫頭啊，不許你做男人，因為我不想做女人！想做地主的話你就做個女地主吧，而我呢，做你的仆人，每天清晨為你備好山泉溪水，把你的皮膚滋養(yǎng)得柔嫩光潔，還采來帶露的野花插在瓶子里，讓你的心情如花美麗。我是你忠實的仆人，你的開心是我的職責。可我不敢大膽看你，你的美讓我的靈魂都在顫抖啊！我只能偷偷欣賞你，默默想念你，晚上伺候你睡下了，一個人靜靜地等待失眠！丫頭啊，如果你做了農場主，那么我懇求做你的農夫吧，我會不辭勞苦甚至披星戴月在你的土地上種下希望，讓你幸福安然地去收獲，暢想；或者我做你的馬夫，把馬兒喂養(yǎng)得膘肥體壯，你煩悶的時候坐在上面，我牽著它，帶你去飽覽山野秀麗的風光；如果這些工作你已經(jīng)雇傭到別人了，那么讓我做你的廚師吧，每天我采擷新鮮豐富的蔬菜，為你精心烹制佳肴，還打來山雞給你煲湯，吃得你小肚鼓鼓；如果這個也有人做了，那么，我做你的私人醫(yī)生吧，你生病的時候，我會日夜守候身旁，疼愛呵護，溫柔有加，直到你玉體安康；如果以上這些都有人做了，嘿嘿，我只好做你的（ ）了，說老實話，這個我最愿意了，也是我孩提時穿越時空的美麗夢想……”

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我只感覺心里鼓起許多軟和硬的東西，塞得緊緊的，滿滿的，很燙，很疼，像要炸開似的。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隨著鼻子一陣一陣酸楚，眼淚大滴大滴落在鍵盤上。大雄，你個溫柔暴徒，你個惡霸地主，原來一直躲在暗處深藏殺機準備變天啊，簡直一場迅猛而來的星星雨，把我傷痕累累的心砸得死去活來！論壇有新信息提示，我打開：臭丫頭，是我：“地主”，——“想見你”的人：大雄。

五

大雄來見我的時候，我們正緊張地準備畢業(yè)考試。不知什么原因，那些天，我胃疼得厲害，卻很想吃蝦（不好意思）。大雄就買來一兜龍蝦，用電熱杯清水煮好，撈出來，剝了皮，撒上點鹽，一口一口喂我吃，吃著吃著，大雄說：我吃個蝦頭好不好？如此畫面搞的我們宿舍的姐妹們怪不好意思的，全體溜號。我這才想起來，還沒問他在哪兒高就，趕緊補問一句，大雄說：咱是徹頭徹尾的自由主義者，SOHO一族。畢業(yè)后，給某時尚雜志做過廣告策劃，給某公司做過形象設計，還應聘過某保健品銷售部經(jīng)理。去年注冊了自己的網(wǎng)絡旅游公司，現(xiàn)呈芝麻開花之勢。

我幽怨地喊道：大雄啊，說點擱淺的話吧，好幾年過去了，你怎么也不問問我在愛情路上風餐露宿地吃了多少苦？大雄撓撓頭，嘿嘿一笑：“那個不在我的采訪之列，免問。知道不？為偵察你的情況，我請老圖吃了好幾次日本料理。那時候很窮，買單時心疼得我直冒汗。我一直相信，一個人一出生就有另一個人開始了等待，比如我，就是在等待你，所以無論你走多少彎路，最終還是要走到我身邊的，沒治！”見我驚慌失措屏住呼吸看著他，大雄刮刮我的鼻子：“哈，你個傻丫頭，還在搖籃的時候我一親你你立馬就笑出聲，那么小就和我愛情互動還會是別人的？門兒都沒有！”我想去擰大雄的耳朵，手卻發(fā)抖，不聽使喚。“死丫頭，看你還野蠻，”大雄一把把我摟到懷里，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打濕了他的胸襟。

后來，半夜睡醒，想到“地主”和“地主婆”終于一個蘿卜一個坑，冤家路窄，穿越時空，金風玉露喜相逢，我常常蒙著被子，一個人在黑暗里情不自禁笑得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