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華：想對人生得寸進尺

王文華的2005年，過得與從前很不同。1月，他在美國旅行，母校斯坦福大學像一個森林公園，可以讓人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和同學們一起坐在教室聽財務課程，認真算教授丟出來的習題。3月，他來到上海，一個人悄悄住進一間城市公寓，為新書《倒數第2個女朋友》簽售之余，四處走走，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細節里，推敲下一個愛情故事可能的發生地。

在這之前，他已是MTV音樂頻道臺灣分公司的副總裁兼董事總經理，事業如日中天，轉眼說放棄便放棄，不見半點猶豫。

他把這一段閑散時光，稱做心靈的探索之旅。不做計劃，單純感受，順其自然等待下一步決定。

這一刻，他不再是斯坦福商學院的MBA，不再是在企管界打拼10年的職業經理人，甚至也不再是寫過多本暢銷書的愛情小說家。他只是王文華。

在人生的全新轉折點，世界豁然開朗。

未來有無數可能性。

生命中3個重要決定

人生里有許多時刻，需要你做出決定。當時也許覺得苦，日后卻才發現，那樣的辛苦，其實永遠不會被白費。對王文華而言，亦不例外。

他的生命里，曾有3個重要的決定。

1992年，他決定去美國斯坦福大學修讀MBA。大學時的專業是外文系，研究生課程突然變成企業管理，難免覺得吃力。他咳嗽，整整咳了3個月，生理低潮和心理低潮同時來臨，難以形容的辛苦。然而，日后回頭看時，那卻是生命中最值得回憶的一段時光。

“商業非常講究分析和邏輯，去念企業管理，等于讓我學到一種新的思考方式一分析的、數據的、科學性的思考方式。這個決定對我的影響，一是我這10年的工作，二是寫作方式。我在寫作時，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比較科學，不隨性所至的?！?/p>

他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在上面隨時記錄生活的點滴細節。咖啡館服務生制服上一粒別致的紅紐扣，某天深夜便利店貨架上的一瓶優酪乳……都有可能在未來某一天幻化為愛情故事中感人至深的細節。

“這樣的細節每天都有，然后，我會再把它們分配給人物。也許以后，你會看到我的書里的一個角色，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去超市買優酪乳……我寫小說，不是由內而外的，反而像蓋房子、堆積木一樣，也是講究數據和邏輯的?！?/p>

1999年，他決定從日本回臺灣。那年他30歲，父親生病，家人開始成為最重要的存在?！巴ǔ碚f，人的20歲階段都在追求自我，到30歲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責任，開始花更多時間在家庭上?！彼ρ宰约簭哪菚r開始變成一個居家男人。

也是在那時，每晚守護在父親的病床前，他寫出了大受歡迎的《蛋白質女孩》。

“成為亞洲上班族一員之后，我開始寫他們的故事?！?/p>

那樣的狀態，一直維系了整整5年。這5年里，他得到很多——成為暢銷愛情小說家、電臺節目主持人、大學客座教授，職業經理人生涯也一路綠燈高掛……直到2004年年底，他辭去工作，寫下一篇叫做《Nothing》的隨筆，形容自己由“Something”變遷到“Nothing” 的心境：“從小到大，生活的目的、奮斗的方向，都是一個可以明確定義的‘Something’。國中時要考高中，高中時要考大學，畢業后要找工作，工作后要升遷。我們沖鋒陷陣，卻很少問自己，追求的Something是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東西……我們都太努力‘過’生活了，自己把自己搞得眼花繚亂。偶爾，你什么也不做。讓生活自然‘發生’在你身上?！?/p>

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1994年我從斯坦福畢業，整整10年里，我沒有停過。其間換了3家公司，從未休息。到了2004年，我感覺得到，我的人生已經進入到一個不斷消耗的階段。你可以體會到這種感覺嗎?就是那種已經很久都沒有了拍著手說“太好了”的心情，每一天都過得好像例行公事一樣。我告訴自己，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

所謂“Nothing”就是對辭職后生活狀態的描摹嗎？

是的。但我曾對我的讀者說，不要輕易學我。我努力工作了10年，現在才有本錢Nothing。這個世界其實很現實，你要Nothing，不光需要經濟資本，更需要心靈資本。在這10年里，我已經累積了很多自己思考的方式，才能夠心態平和地享受Nothing。總之概括來講，人生最重要的兩個字，叫做“自覺”：你要有這樣的意識，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應該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去年12月31日，我決定辭掉工作，是因為那時我的人生已經進入了一個循環，好像飛機在一個地方徘徊，卻始終無法降落。我“自覺”到這件事情，于是我讓自己停下來，就停在一片草地上，可以到處隨意走走。萬一有哪一天，我走到一片新的草地上，發現了一個新的地方，也許就會又“自覺”去做下一個決定。關于現在的生活狀態，我也不敢說我每一天都是快樂的，但是大體上，我是很高興做出這個決定的。

有沒有契機推動你做出這個決定？

沒有。我辭職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其他的公司來找我，沒有契機，憑的只有勇氣。人是越老越膽小的，我們常常說，小孩的膽子最大，因為他們本來就沒什么可損失的。可是對大人來講，做改變時往往付出的代價就很大。我做這個決定，完全是憑信念。雖然當初不知未來會怎樣，可是我有勇氣來做出這個決定。

“雖然，我現在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他放松地伸長腿，雙手枕在后腦勺上，微笑起來，“可是一兩年后，再站在你面前，我可以保證兩件事，我會比現在：A、更快樂；B、寫出更好的書。因為我有‘自覺’，有勇氣?！?/p>

那個瞬間，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個總帶著溫和笑容的男人內心所散發出的霸氣。

他的主修是愛情

愛情是與他聊天時無可回避的話題。在許多人眼里，這個寫過《蛋白質女孩》，至今保持單身狀態的“鉆石王老五”，是“很懂女人的花花公子”?！八阅阋浀媒o我正名啊! ”他跳起來，這是訪問過程中他唯一一次進入激動狀態。

他說自己其實是很平實的男人，“無論外在，或是內在，都是很傳統的觀念”。但這也絕對不會是個普通的平實男人?！叭绻欢ㄒ由闲揎椪Z”，他思索了一下，總結說，“你可以描述：這是一個很了解女人的學生，他的主修是愛情?！?/p>

這個主修愛情的學生，已經修到了很高的學分。每晚周一至周四，他的聲音在電臺準時出現，主持一檔叫做《愛你22小時》的節目，以愛情顧問的姿態，教人如何談戀愛。

“可是你自己目前為止都是單身，會不會有人質疑你在騙人?”我問。

“所以我是愛情顧問，不是婚姻顧問啊！”他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說愛情這東西沒法教，你怎么看?

愛情里有沒法教的東西：你愛什么人，是你自己的品位，這我沒法教你。我們說談戀愛好像開車，你要開到哪，我沒法教，但是怎么開，我可以教你。怎么啟動，怎么換擋，怎么踩油門……這些都可以教。我在愛情里教你的，是一些禮節和技巧，這些都是可以學的。我們打比方說，你認識一個人，3天之內要打電話給她一不然隔了一個禮拜再打過去，對方早忘了，你是誰啊(笑)。再比如，我可以教你一些對愛情的態度觀念和智慧，比方說關于背叛這件事：當你有懷疑時，要相信你的直覺，通常來說，這種情況下的直覺都是真的。這就是經驗，你很難說清楚為什么，但是我可以教給你。

這些愛情技巧實戰中真的很管用嗎？

這些技巧我只是教你，但是不敢保證每個人都學得會。因為大家都是人，都有局限性，有些甚至連我自己都學不會。比如我們常說，很多分手都比真正應該分手的時間要晚3個月，而這3個月，往往就是雙方最痛苦、最疲憊不堪的3個月。我知道這個道理，是因為我自己的分手，也晚了3個月。還是用開車來做比喻，同一個駕駛訓練班里出來的人，同一個老師教的，有人開車被撞死，有人卻一直開得很順利，戀愛也是一樣的。而且我教你談戀愛有一個前提：你一定要愛對方。如果你只想學點技巧去騙女生，我沒有技巧，也懶得教你。而且你注意到了嗎?所有愛情招數其實都是很累的，你一定要有愛為前提，才有精神去學習去為這個人做這做那。

據說愛情專家通常分兩派：體驗派和觀察派，你屬于哪一種?

當然是觀察派(笑)。觀察派有戀愛經驗，不會很多，但非常善于洞察人在愛情中有形無形的互動。我會成為觀察派，首先是因為我有這需要——因為我還在追求伴侶的過程中嘛(笑)；第二是因為有興趣，愛情最能把人性放大，人所有最好最壞的狀態都表現在愛情中，所以我對它有興趣第三是能力，你要有細微和尖銳的觀察力，才能觀察到被別人忽略的東西；第四就是要有愿意對你講自己故事的朋友。

“所以我的很多故事，都是聽來的”，他把自己比喻做“虛擬愛情專家”，但并非每個人，都能夠隨時隨地變做專家——當一個人把愛情看得太清楚時，對他自己而言，究竟是好，還是壞?這個問題，恐怕在每個人的心中，都藏著不同的答案。

生活需要縱身一躍

這一次來上海，王文華同時帶來的，還有他的新書《倒數第2個女朋友》。與飛揚跳脫的《蛋白質女孩》相比，這一本花費3年時間寫就的愛情小說，有著意料之外的沉靜姿態，隱隱約約透露出一個37歲男人的內心感慨。

看完新書，覺得你是個樂觀主義者。

我非常高興你能看到這一點，我對我的人生是充滿書里結局中的希望的。拿我自己來說，雖然沒有什么科學證據來證明，一個37歲的男人還能得到愛情，但是愛情成功的兩個關鍵字在于，信念。愛情和信念一樣，需要跳躍：很多人的人生如同走路，四平八穩，但是我們要相信奇跡的發生，這就需要跳躍。走路靠邏輯，跳躍卻要放棄對常理的信賴，憑抽象信念，縱身一躍?？v身一躍的后果有兩個：第一種是摔死，第二種就是發現一個新世界。隨著我們人生閱歷的增長，摔死的幾率會越來越小，復原能力也會越來越強，所以如果想要快樂，還是要跳躍。

在你的新書里反復提到“好學生情結”。做慣好學生的人，永遠做最安全的選擇，害怕失敗。對他們來說，縱身一躍恐怕是更難的一件事吧？

對很多從小到大一切順利的人來講，他們生活里的冒險成分會降得很低，因為冒險會動了你原有的成功的東西。所以你看，書讀得好的人，通常都不會做老板。好學生情結會讓你的人生變得很局限，它的影響很大，無處不在，甚至在吃東西時都會表現出來，你永遠只點同一樣東西，發現不了新的驚喜。它會讓你在工作上、創作上、愛情上都變得比較膽怯。我自己也有好學生情結，這種個性是很難改的。但是，只要你“自覺”到自己有膽怯，面對它的時候就會多花一個心思。當然我也還沒到達破除這個情結的地步一而且有時好學生情結在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好事，它會讓你的人生變得比較安全一只要不要讓它籠罩你的人生。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想一點一點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可以形容說，想對人生一點一點得寸進尺。

他是說真的。在如同招貼畫般繁雜多變的生活面前，這個聲稱只想當面水泥墻的男人完全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他說，他已經為下一部愛情小說擬好了開頭：一個臺灣男孩在上海浦東濱江大道上，撿到一粒美麗的紅色紐扣，從此開始一段追尋之旅。而如果可能，他也想在這座城市里，尋找到屬于自己的“蛋白質女孩”。

所以，如果與你擦肩而過的男子似曾相識，笑容溫和，別懷疑，他是王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