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衣喜歡在杜莊瀾睡熟時,靜靜地看著他。只有那時那地,他才完全屬于她。一切都那么安靜,像累了困了的一頭小獸,那濃密的眉毛也充滿了性感。有時候,她會想,如果能,生這樣看著這個男人該多好啊。
杜莊瀾醒來的時候,他總會嚇一跳。眼前這個穿著黑色蕾絲胸衣的小女子正癡癡地看著自己,那眼神如此瘋狂,如此癡情,仿佛隨時要把他點燃一般,一汪秋水似的眼睛,像一口井。她的頭發長長的,像海藻一樣垂下來,散漫地圍繞在她苗條的身上。
杜莊瀾笑笑問:“為什么要看著我睡覺?”那時,她就會像蛇一樣纏上他的身體,喃喃自語:“因為真的愛,因為舍不得。”
說起來,當初杜莊瀾認識秦素衣純屬偶然。他是導演,正準備籌拍一則果凍廣告片,四處招女主角,他們需要那種純情的女大學生來演繹一段愛情故事。所以,女主角必須是清純而青澀的,最好像一個青蘋果才好。
應聘那日,蜂擁過來一大群女大學生,她們鶯聲燕語,嘰嘰喳喳。
只有秦素衣一個人顯得異常平和,她安靜地呆坐在角落里,一身舊衣舊裙,一雙泛黃的白球鞋。只有她素面朝天,長發自然地垂順下來。那種清湯掛面的感覺,真的就像一只青蘋果。
還沒有試戲,杜莊瀾就指著秦素衣說:“就是她了!”
折騰了大半個月,廣告片如期拍完。但杜莊瀾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秦素衣。一個是19歲的大一女學生,一個是38歲的老男人,他們的年齡正好相差了一倍,這似乎是上天陰差陽錯的巧合。
在秦素衣身上,有一種極具誘惑的東西吸引著杜莊瀾。雖然他是個有很有魅力的老男人,不乏財力與才氣,不但幽默樂觀而且風流倜儻,他走到哪里,都會演變成美女fans包圍的對象。所以,他的生活離不開夜夜笙歌,有時甚至周旋在幾個女人之間。
但是,沒有人知道秦素衣卻是他的愛憐,她把他內心深處一絲一毫的心動都挖掘出來了,她就像一個可憐的小東西。她的出現讓他誤以為這個世界,真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所以他甚至都舍不得碰她一下。也許越是珍貴的東西,越容易碎掉吧。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她喊著“疼”他停下來,她的眼中滿是隱忍的淚水,但她卻笑著說:“我喜歡。”
他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如此有靈性,在欲望方面,幾乎無師自通,而且還那樣瘋狂。每次與她做愛時,他似乎總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仿佛每次都是最后一次。有一天,秦素衣忽然問他:“莊瀾,你愛過多少女人?”
他笑笑:“當然很多很多,已經算不清楚了。老實說吧,我從十五歲開始就有艷遇了,而且一直連綿不斷。其實,你不該問我愛過多少女人,你該問我,你和多少女人做過愛?”
“不!”秦素衣倔強地說,“我就想問你愛過多少女人?有時候,做愛和愛情是完全兩碼事。歡場中的女人可以每天都做愛,但是誰又有愛情呢?有一天,也許我們身體分離了,永遠不再做愛了,可是我們依然還可以相愛。”
杜莊瀾震撼地看著她,這小女子的話居然像一把尖刀一樣刺殺過來。她說得如此赤裸裸,好像一下子擊中了他的要害,但是他改不了自己的毛病,如果停留在一個女人身邊超過一年,那簡直就是奇跡。是,秦素衣和杜莊瀾之間居然延續了三年多,他們斷斷續續地交往著。她從來沒有對外宣稱自己戀愛了。他也從不公開宣布自己有固定女朋友。
她快畢業時,杜莊瀾說:“到我公司來吧,那樣的話,我可以每天看到你。”秦素衣輕輕地搖頭,然后說:“我真要過來了,大概會早早地崩潰了,我看不得那么多美女圍繞著你,而你又無法擺脫她們。”
后來,秦素衣選擇去一家旅行社當導游,每天的裝束差不多都是牛仔褲、白襯衣,還有簡潔的球鞋,一切裝扮依然像個學生。
杜莊瀾照樣忙著去全國各地拍廣告,每去一個地方,都會認識很多類型不一的美女。最多和她們在一起調情時,他偶爾會想起秦素衣來。那個寂寞的小女子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實在忍不住了;他打電話過去:“素衣,想我了嗎?你和誰在一起呢?”那種感覺也難逃和某某女明星調情的口吻。
“煙。和煙在一起,相互取暖,沒有你時,我有了煙,因為它能點燃我的寂寞。當我想到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就用煙頭燙自己的皮膚,這樣的疼能掩蓋心里的疼。”
“不要啊。”杜莊瀾大聲嚷道。 “你這樣的愛情會讓我受不了,世上的男人,不止我一個,你這個傻女孩,太讓人心疼了。”
于是,他停下自己的制作,從另一個城市匆匆飛回來,一進門,他就把秦素衣緊緊地摟在懷里。第一次,他覺得自己也許真的心疼了。
他們喝酒,點上無數支白蠟燭。她只穿了黑色的吊帶裙,像一個女妖一樣,笑時充滿了鬼魅之氣。而她抽煙時更像一個煙花女子一樣,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他們彼此那么需要對方。
那天他們真的喝醉了酒,像兩條蛇一樣纏綿在一起,無休無止。后來,她流著淚哽咽:
“莊瀾,你為什么那么有才氣?你為什么是個又有錢又帥氣的男人?我寧愿你是一無所有的人,我寧愿你長得像戈西莫多(《巴黎圣母院》的敲鐘人)。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會愛上你,而你也只愛我一個,那該多好啊!”
杜莊瀾沉沉地聽著,然后說了一句:“傻女孩,男人和女人對愛情的態度和方式都是不一樣的。男人要的是過程,女人要的是結果。所以,痛苦的總是女人,你要記住,男人大多是無情無義的動物。”
“莊瀾,你愛過我嗎?”秦素衣步步緊逼過來。
“這個問題,我回答過很多次了,其實是最無聊的問題,也沒什么意義。我困了,讓我睡吧。”杜莊瀾幾乎是爛泥一樣地蜷縮起來,翻身呼呼睡去。
秦素衣去衛生間,穿上那件最妖艷的黑色晚禮服,然后把長發盤起來。第一次她給自己化了一個濃妝,然后她來到莊瀾身邊,靜靜地擁抱著他,好像抱一只波斯貓。
這個愛戀了四年的男人,注定是她的一個桃花劫,她如此愛他,縱然他如此花心,縱然他把愛情當做一個過程。
也許愛上一個花花公子,這種愛情就是這樣的,虧欠到最后終究要償還的。而前世,她大概是欠他的。
經歷過漫長的黑夜,黎明悄悄來臨。當杜莊瀾醒來,陡然驚訝地看著對面的秦素衣,如瘋狂而盛開的罌粟花,而自己則如困獸般雙手被綁住。他咆哮著:“放開我,放開我,秦素衣,你干什么?”素衣點燃香煙,然后輕輕地吸著,她把長裙掀起來,上面是一個個燙過的痕跡。深淺不一。她笑著說:
“親愛的莊瀾,這些痕跡,一半是愛,一半是恨,但無論愛恨,我都喜歡。因為它們清晰地提醒著我,我曾經那么那么深深地愛過你。”
然后她去放音樂,仿佛來自天外的愛爾蘭音樂,一絲絲吹過來,充滿了憂傷。她鬼魅地笑笑:“杜莊瀾,我有時候就想,也許和你死在一起是最快樂的一種感覺。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然后她去開煤氣,而杜莊瀾幾乎是瘋狂地從窗子里翻越出去;還好是二樓,結果不足以致命。
“我們完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這不是愛情這是謀殺!這是地獄!”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已打上了石膏,自己唯一可動的地方就是嘴,杜莊瀾看到了淚眼婆娑的秦素衣,他的第一句話是:“秦素衣,我們完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這不是愛情,這是謀殺!這是地獄!”莊瀾一年后結婚了,他和一個很平常的女人走到了一起。他終于厭倦了在漂亮女人之間流浪的生活。也許正是和秦素衣經歷過了那場變故,他開始喜歡那種像雛菊一樣的女人。他終于明白了,激烈的愛情盡管絢爛,但其本質卻是一朵寂寞的煙花。
后來,秦素衣去了南方的一個水鄉小鎮,開了一間畫坊,每天賣些水鄉的山水畫,閑下來的時候寫寫文章、聽聽音樂。
只是夏天來的時候,總有人問她:“小姐,你腿上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疤痕?”
她總是笑笑,不做解釋,那些是愛情的痕跡,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怎樣地瘋狂愛過。
因為愛過以后才明白,當時只是想去愛,卻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所以才會全身心地忘我投入。
如果重新再來一遍,她一定不會愛得這樣寂寞。
與秦素衣的一段感情長征,讓杜莊瀾才知道愛情到底是么回事,那一定是深入骨髓的東西,讓人想起時總有流淚的沖動。
后來,他偶爾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以為是別人,看了故事才知道只能是秦素衣。因為寫的內容,就是他和她的那段戀情,只是斷斷續續,每次看完,在他的內心深處,都會有深刻的感嘆和懷念蕩漾其中。
在某篇散文中,秦素衣曾這樣寫道:“很多人把愛情比喻成各種各樣的事物,其實有的愛情只是一朵寂寞的煙花。你以為采到了手,你以為把它插在了頭上,當你伸出手去摘它時,卻兩手空空,因為我們總是把愛情想象得太美好,容不得它有一點瑕疵,而現實的愛情不可避免地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那是一個慢慢修補的過程,只是我知道得太晚了,所以,才會在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跡。”
那一刻,杜莊瀾落了淚。他這才發現,從那次秦素衣開煤氣要和他殉情后,他再也沒有流淚。這時距離他們分別有三年了。
而那時那地,他才知道因為愛過了秦素衣,他才愛上了寂寞,因為愛上了寂寞,他才知道激烈而深刻的愛情長久不了,那不過是一朵寂寞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