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以后的逃兵
汪千子之認認真真地瞎搞
前段時間的《南國早報》報道:3年前,廣西憑祥市原市長鄧某潛逃越南。2005年1月14日上午,廣西崇左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鄧某依法作出一審判決,以貪污罪判處其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
2002年3月18日下午,擔任憑祥市人民政府市長的鄧呈壬突然失蹤。幾乎與此同時,市長的妻子、教育賓館經理陳某及某旅行社負責人梁某被有關部門帶走。梁某幫鄧辦理了出國手續,友誼關邊檢錄像顯示,鄧已逃向了越南。
“出走”兩年后,2004年5月8日,鄧某到崇左市人民檢察院投案。歸案后,他主動向檢察院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鄧及其家屬向檢察機關退出了現款25.4萬元人民幣。
幾個月前北京的朋友把這則消息發給我時,我只想笑,那種無奈的苦笑。
我可以這樣告訴你,我后來為什么選擇做編輯,而不是再把記者這個光輝形象繼續下去:實在是太疲倦了,前所未有的疲倦。長年奔走在這個國家最偏遠最窮困的地區,前不挨村后不挨店,飽一頓餓一頓,還經常為那些地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生氣——前述種種其實都不是我下決心洗腳不跑的理由,真正的原因說出來怕你笑話,那其實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孤獨感,孤獨到最后,以致我無法面對。
那不是一次成功的采訪,卻沒有哪一次采訪如此令我印象深刻。3年前,那個邊境城市的市長不見了,同時不見了的還有他的家人和千萬元巨款。對于這個國家來說,那時節真是一個貪官外逃的好日子,之前有余振東、許超凡,之后跑了盧萬里、蔣基芳,至今不絕如縷。
同之前的多數采訪一樣,這個城市給我的印象除了風物不同他地之外,余者其實一樣,一樣人地兩疏。經驗告訴我,這類負面報道得先從外圍突破,早早驚動了官老爺,麻煩就來了,要么派一個人來時時陪著你,要么派一隊人來天天威嚇你,要么派一幫人索性飛到編輯部去,他們的工作是不讓你正常工作。
用盡省城朋友的社會關系,終于打聽到一位據說是無比正直的退休老干部的電話,電話過去,老頭猶豫了一下,說40分鐘后到賓館會我。等了4個小時,沒見到老干部,他變卦了。我使出從前屢試不爽的招數,找到當地文聯的領導,通常,這些人與官場有頻密的交往,文人又少受官場的約束,一旦投機,說話少有禁忌。當地文聯領導是一位中年婦女,知道我的供職報社后她爽快赴約,一番風雅之后,卻死活不愿切入正題。
與領導見面當天夜里,我被無數的電話騷擾,無一例外是妖嬈的女聲,無一例外是陪先生聊聊云云。最后我拔了電話線。但我顯然低估了當地“小姐”的職業精神。零時40分許,“咚咚咚”的叩門聲把我弄醒,開門后,嘩啦啦一陣脆響,七八個年輕姑娘涌進門來,我被幾雙手推倒在床,接著有人脫衣。開門時我還犯迷糊,這下子徹底醒了,我暴跳起來喝斥“小姐”們出去,但沒人理會,“小姐”們態度和藹,全都淺笑盈盈,眼含春波,看著我,纖纖玉手不斷朝我伸來,她們告訴我,不從她們中挑一個,不罷休。
我沖出房間尋求幫助,卻找不到服務員;最后是我板著臉嚇唬說要打110,“小姐”們才陸續收拾了衣服離開房間。
電話沒打,110卻主動找上門來。凌晨1點多,又有叩門聲,我幾乎同時大罵×××,滾!然后門外有男人說,公安局的,例行查房。
我當時的報道手記是這樣記述的:凌晨1時15分左右,市公安局緝毒大隊正、副大隊長以“例行檢查”為名,敲開了記者的房間。記者一再稱采訪上的事警方不應過多干涉,一位便衣稱:“不要再調查市長出逃的事了,否則你在我市這段時間出什么事我們不負任何責任。”
在我一再聲稱采訪上的事警方不要干涉之前,兩個著便裝的公安和我兜了至少20分鐘的圈子,我先前懷疑他們要在我房間掘地三尺,刨出毒品來,后來才明白,警察們的意圖與之前的“小姐”們的企圖,在目的上是一致的。盡管到今天為止我仍然不愿意把二者聯系起來。
此后幾天我依然故我地采訪。我當時納悶的事兒幾天后得到了證實,市委宣傳部長請我吃飯時說,虧得我們老干部和文聯領導覺悟高,見到你就向市里匯報了,沒敢怠慢大報記者呀。
這頓飯后,一提到老干部或文聯我就倒胃口,我先前固執地以為能在人地兩疏的老少邊窮地區找到同道,以排遣這種長年出差在外的孤獨感,原是一種假象。
因為搞不定我,市里匯報到了省里,省上出面,我的報道胎死腹中。
后來稿子還是在北京一家報紙上發表了,結果給這家報社惹來無盡的麻煩。為平息對方的怒火,他們付出了幾倍于我的采訪成本的費用來埋單。我知道,那都是記者們的血汗錢。
我想你最后理解困擾著我的所謂孤獨感了。正是因為這種孤獨感驅之不去,我沒有信心繼續在那些偏遠的地方走下去。
你可以說我是逃兵,但不能說我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