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0年,徐蓮芝就收治國內首例艾滋病患者,2003年,她成為第三位獲得英國貝利·馬丁獎的中國醫師。
佑安醫院門前的梧桐樹被街燈投下飄駁的的光影,風一吹,葉落紛飛。
徐蓮芝穿過感染科一層那段燈光昏暗的走廊,輕輕推開一扇木門,走進艾滋病人住院部。
她熟悉這里的一切。1958年,她從哈爾濱醫科大學畢業,來到佑安醫院感染科。轉眼,已經47年。
她走在醫院的林蔭道上,忽然抬了一下頭,“70歲了,”她輕輕說了句,“70歲?!?/p>
比生命更重要的
星期五是徐蓮芝的艾滋病熱線和門診時間,像往常一樣,她坐在艾滋病診所,接電話,看病人,偶爾在一個白色小本上記幾筆。在她看來,每個艾滋病人都是不能被簡化和歸類的人。
1990年,時任佑安醫院感染科主任的徐蓮芝第一次接觸到艾滋病患者——一個歸國人員。徐蓮芝望著他,怎么也沒有勇氣說,“我們沒有藥?!?/p>
后來,廣州一位教授在動物身上試驗出一種藥物,送給她一些,她不敢給病人吃,自己先吃了7天,確定沒有副作用,才給病人吃。
藥物的問題長期困擾著徐蓮芝,但她很快就發現,艾滋病人最需要的,不僅是藥物,而且包括理解、平等、關愛和希望。
在很長的時間里,一旦被確診為艾滋病,世界的所有大門都向他們關閉了,沒有人會關注他們的內心,徐蓮芝的存在幾乎成為他們惟一的慰藉。
她經常和病人聊天,她站著,病人躺著,一說就是一個多小時,聊病人的過去、希望和未來。她拿起推子為頭上已經化膿流血的艾滋病患者理發,為臨終病人做想吃的熱湯面。
有人笑她傻,他們說,“全國那么多的艾滋病人,你能救得了幾個,”但徐蓮芝覺得,每一個向她求救的患者,她都無法拒絕。“我能做的就是這么一點”,她說。
陪你們走出沙漠
70歲的徐蓮芝,“退而不休”已經10年,每星期兩次門診,三次巡視病房,還經常去給學生講課。
有空的話,她周末會去看看一個叫“笑看未來”的藝術畫坊。她喜歡擠在畫室的角落里,看著病人用畫筆表達出來的希望和憂傷,這個時候他們的哭和笑都那么純粹,常常引得她也抑制不住淚水。
后來,“笑看未來”就成為一個艾滋病人的民間NCO組織。而事實上,早在1998年,她就創辦了中國第一個救助艾滋病的民間NGO組織——愛心家園。當社會對艾滋病人還缺乏起碼的理解和重視時,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家”。
她對病人說,“我們共同走在沙漠里,未來的路很長,我不能背著你們一起走出去。”
驀然回首
整個社會終于轉變了對艾滋病的固有看法,政府改變了政策,媒體改變了訴求,艾滋病人終于被重新理解為一個個感情同樣豐富,心靈同樣美好的人。而徐蓮芝已經在這條道路上走了很遠。她給艾滋病人很多的愛,她讓他們相信,即使到死的一刻也會有人為他們牽掛。
“畢業剛來這里的時候,一片荒蕪,連樹都沒有,但現在樹都那么高了”。徐蓮芝說,“人生真的很短?!?/p>
意識到這一點,這個一向堅定要強的老人一下子變得優柔寡斷和唏噓起來。
前幾天坐公車,聽到一個媽媽講述對女兒的關心,她突然眼淚奪眶而出。“我這個人不行,挺愧疚的,兩個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很少去喂奶,她們是吃別人的奶長大的,這么多年,我沒有照顧過她們,她們對我很好,但我想,她們心里肯定怨恨我?!?/p>
工作了47年,她很少用心打理自己的生活。因為不會做菜,一家人常在食堂吃飯。每次在食堂,她總多買幾張燒餅,“一個燒餅,再喝點牛奶就算一頓”?!斑@個,”她指指身邊的棉襖,“已經陪伴我20多年?!?/p>
她、老伴,還有98歲的公公,住在醫院里的一套二居室。柜子還是奶奶在計劃經濟時代用“票”買來的。房間很少收拾,病人送來的卡片和紀念品擺得到處都是。
大家勸她裝修一下房子,她說,“來不及了,太老了,也沒有興趣去做這些。有空我會收拾一下,哪天我走不動路了,坐著欣賞這些寫滿記憶的東西,就很幸福了?!?/p>
老人不看報紙,有空喜歡看小說,喜歡保爾·柯察金?!爸灰€有需要,我會一直在這個崗位工作”,她說,“真的,我感到幸福。生命這么短暫,但我們還是可以做一些小事。”
“看了很多的生死離別,我一直想描寫生命的酸甜苦辣,可惜不是小說家。有時候真覺得,人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感情,好痛苦?!?/p>
“我不懂生活,現在才發現生活很美很可貴。深秋的樹,葉子掉了,別人都說公園不好看,我去了,看得很高興,葉子不是很黃,不是很綠,很漂亮?!?/p>
她說,常常想念在杭州讀大學的外孫,不敢給他打電話,怕影響學習,怕打擾宿舍同學。有時給他發一個短消息要摁老半天,收到他的回信又高興老半天。
講述自己的孫子時,她的表情不是一個醫生,而是不折不扣的老人。是的,70歲了。
(程華川摘自《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