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才,庸才,一字之差,卻全無半點可以通融。
在實際的生活中,我其實并不認識什么天才。但好在有電影,于是我可以選擇不錯過這樣的一個場景:他形容消瘦,身上的風衣還帶著昨夜雨水的潮濕味道,他被人們當作是瘋子,而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剛剛從精神病院里出來,當他叼著煙,懷里抱著他的樂譜,渾身發抖地走進那家小飯店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說,看,多么奇怪的一個男人。然后他徑直走到鋼琴前,坐下,開始彈琴。于是這個擠滿了煙草和胭脂俗粉味道的屋子,在一剎那間被點亮了,戲里的每一個觀眾都目瞪口呆望著他,而戲外的我,淚流滿面。他們不知道他的孤獨、他受的折磨以及他的純真,但是我知道。
這是《閃亮的風采》中,最打動我的一段,雖然這并不是全劇的高潮,但是卻最能夠讓人體會到天才到底是什么。在庸俗不堪的世界里,在紛繁瑣碎的生活中,他們的出現,仿佛是一道神的光芒,穿破城市灰蒙蒙的上空,穿透層層的陰暗射進你的心里,讓你不得不仰視,讓你不得不對這個世界還保留一絲敬畏之心,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奇跡。
我常常想,也許我并不會因為自己不是個天才而感到慚愧,但是我會為自己沒有善待天才而感到羞愧。庸俗的靈魂常常絲毫不對這個世界的奇跡懷有敬畏之心,他們又歡快又熱鬧地活著,這本身并無可厚非,但是當他們以為莫扎特的音樂之所以美妙,是因為他們的狗聽了都能夠安靜下來的時候,這個世界應該為此而感到悲傷和羞愧。
愛一個天才并不容易,特別是當你愛的是他的天才而不是他的全部。莫扎特是一個舉止粗俗,沒有教養的小矮子,他長相平常,笑起來像一只猴子;《心靈捕手》中馬特·達蒙扮演的天才少年是一個不良少年,撒謊,打架,自暴自棄,他們就好像那些叼著金鑰匙出生的富人一樣,無情地嘲笑著窮人,當平凡而辛勤的人們渴望著上天賜予他們再多一點點的靈感時,他們卻在任意地揮霍著上天賜與他們的財富,卻從來不知道感激。當達蒙的數學老師痛心地跪在地上,手中握著被達蒙撕碎了的演算草紙說上帝賜給了你我們這些人做夢都想擁有的財富,你卻把它扔進了垃圾堆的時候,我能理解他的痛苦。當薩切特指責上帝,為什么他如此虔誠,而上帝卻選擇了莫扎特唱出他的聲音的時候,我也能理解他的憤怒。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愛著那些天才的,我貪戀他們身上散發的那種神跡般的光芒,沐浴在這種光芒中,哪怕是一刻,也是無比的幸福。庸人和庸才的最大區別是庸人會永遠活在混沌的世界里,即便手中捧到的是世界上最璀璨的鉆石,他也絲毫感受不到那種美,而庸才則是那些能夠認出鉆石的人,但是鉆石永遠也不會屬于他們。
做一個庸才是痛苦的,也許比一個庸人還要痛苦,薩切特一輩子都比莫扎特活得好,和一個天才窮困潦倒的生活相比,他過的日子是天堂。但他無可選擇地成為了一個庸才。即便是所有的庸人都在為他喝彩,奉上禮物和敬意,他也無法自己欺騙自己。他是最懂莫扎特的人,也是整個電影中,唯一能感受到神的光輝的人,這光芒對于他來說,與其說是一種幸福,不如說是一種痛苦。嫉妒折磨得他發瘋,于是他選擇與上帝對抗。
然而,我一直以為,薩切特其實是愛著莫扎特的,在莫扎特臨終前兩個人一起寫稿子的那個夜晚可能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就像我們也無可救藥地愛著這個世界的天才一樣。毀滅一個自己用整個靈魂去愛過的東西,那種痛苦大概也不僅僅是自責那么簡單的。千方百計將這個世界上那道最耀眼的光亮消滅掉之后,深深陷入黑暗中的可能正是薩切特自己。于是他用刀片割破了自己的喉嚨,血流滿地,嚇死了闖進來的仆人。
薩切特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從來沒想到過,是因為他自己的靈魂太卑微,才會容不下一道本可讓他感到幸福的光亮。愛天才,但也愛自己,我們的靈魂雖然平凡,卻也無須卑微。也許也只有這樣,作為平凡人的我們,才有可能真正地敞開心扉,去擁抱那美麗的光芒。
(葉之春摘自《東南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