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記者對迄今農業部宣布的每一個疫區的采訪實錄
進入10月中旬,中國禽流感疫情漸急,幾乎每天都能獲聞新疫情爆發的消息。至本刊11月25日午夜截稿時,全國已有11省區20地爆發禽流感疫情。
這意味著禽流感疫情已不再是點狀的偶發,而是形成了比較集中的連片暴發。從目前態勢看,今后數月內,爆發新疫情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在今明兩年,禽流感勢必將成為對中國經濟的長久威脅,而對“三農”及公共衛生領域的影響尤甚。
《財經》自2005年10月17日出版的第21期封面文章“致命禽流感”始,已相繼刊發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安徽天長市、湖南湘潭縣、遼寧黑山縣等疫區報道。此后,更派出記者或特約記者,進入每一個農業部新宣布的疫區采訪。
在采訪和調查中,記者感知,禽流感防控不只是孤立的疫情監測、信息通報、撲殺隔離、診斷治療,現實中亦逐漸暴露出整個社會有機體存在諸多問題:農村公共衛生狀況低下、確定疫情標準不一、對疫情起因判斷失誤、強制性免疫疏漏、基層防疫體制薄弱、疫苗研制生產流通環節漏洞、地方及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沖突,等等。深言之,禽流感是對全社會文明程度的考量,是對政府行政能力的檢驗。
奔走于疫區的街道、村落,《財經》記者有所見,有所思。本期特薈萃他們對每一個疫區的采訪筆記,以此作為對2005/2006中國禽流感疫情的全記錄;由此文本中,惟愿禽流感疫情的肆虐,成為中國政府和社會進一步走向成熟的契機。
參加采寫本組報道的,有本刊記者田啟林、常紅曉、戴維,特約記者趙礫、啟洋、起雁、郭長江。
——編者
11月11日-11月20日
湖北疫區 京山:病毒遭遇戰
11月13日下午,《財經》記者趕至湖北省京山縣新市鎮通往當地著名溫泉度假區的湯堰村。村口公路上,醒目地立著一塊書有“家禽疫點封鎖線”的警示牌;僅有的幾輛公交車和“摩的”,一到村口也都停車下客,掉頭回行。
送客回鄉的“摩的”司機劉師傅一邊打量著警示牌和檢疫人員,一邊疑惑地問:“前兩天我還往湯堰拉過客人,怎么今天就不讓走了?”
此刻,距離農業部11月11日晚公布湖北省京山縣出現禽流感疫情,僅過去兩天。
據現場檢疫人員介紹,由于湯堰村與此次發生疫情的兩個疫點之一的韓家坡村相鄰,故對該村也進行了“封鎖”——除了專業人員和當地村民,嚴格限制其他外來人員出入。
京山縣防治重大動物疫病指揮部負責人告訴記者,當地最初出現禽流感疫情是在11月2日,當天,京山縣原種場舒臺分場韓家坡村的1400只鴨子中,部分出現厭食癥狀,此后接連死亡。到11月5日,1400只鴨子中僅存活下300余只。
11月7日,當地另一個鄉鎮錢場鎮七寶山村再次發生疫情,出現家禽群死現象。至11月11日被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為H5N1亞型高致命性禽流感疫情時,當地共死亡家禽3025只。
11月8日,湖北畜醫部門在取樣診斷后,初步判斷此次疫情為“疑似高致命性禽流感”。京山縣政府隨即發布縣長令,要求在京山縣城區距離疫點十公里內的九家活禽交易市場全部關閉,全縣其它17家距疫點十公里以外的活禽市場,亦處于全面監管狀態。
11月9日,國家農業部專家赴京山取樣診斷,京山縣也于當日將疫點周邊3公里范圍內的八個村莊定為疫區,予以封鎖,并于當晚對疫區內的家禽進行處理,共撲殺家禽3萬多只,還對疫點外3公里至5公里范圍內的所有家禽進行了強制免疫。
至11月11日農業部確診時,京山縣禽流感疫情已得到控制。
孝感:“董永故里”失陷
11月20日早上7點半,《財經》記者來到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區毛陳鎮。此前的17日晚8點,農業部發布消息稱,該鎮井岡村、天井村發生了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
毛陳鎮位于孝感市東南,距武漢市只有42公里。天井村緊鄰鎮政府,井岡村距離鎮政府也不到兩公里,因此鎮政府駐地天仙社區也被劃為疫區——所謂“天仙社區”,系因此地被認作“董永故里”而得名。
街道兩旁貼著11月13日的“疫區封鎖令”,但街道上依然人聲鼎沸,熱鬧非常,三輪車不停地招徠客人。
毛陳鎮轄區148平方公里,全鎮58300人,共38個行政村,一個辦事處。2004年全鎮工農業總產值3.94億元,財政收入1287.5萬元,農民人均純收入3522元。
此次疫情,天井村相對不嚴重,只有村口一家農戶死了數十只家禽。主要疫情發生在井岡村。記者來到井岡村疫點舒蔣家畈灣,見到了發生疫情的養鵝專業戶舒志誠。
舒家位于村子中部,房屋四周和周圍道路都灑了生石灰。舒志誠今年50歲,家里共四口人,養鴨子1140只,同時還養有六七只雞。據舒和妻子介紹,他家的鴨子是今年8月8日購買的,到11月5日死了兩只,以后每天增多。到11月7日死亡40余只。
看著這些鴨子不斷死亡,舒志誠再也坐不住了。11月 9日,舒用編織袋裝著三只病鴨,坐公交車趕到孝感市畜牧局診斷。市畜牧局獸醫劉耀民進行了現場解剖,認為“不是禽流感”。劉耀民同時還賣給舒志誠一袋治療禽病的中草藥——“瘟喉康泰”。同時,舒志誠還找到了毛陳鎮獸醫站,另外買了一些治療鴨病的中草藥。但這些中草藥仍然沒有阻止家禽的死亡。到11月10日那天死了350多只,七只雞中亦有三只死亡。
11月10日,舒志誠通過村干部,把疫情報告給毛陳鎮政府。第二天晚上,省市區畜牧部門來了十多人,在舒家現場解剖了十只鴨子,并抽血取樣后拿回去化驗;12日晚,孝南區畜牧部門把舒家的家禽全部撲殺;11月13日,湖北省防治禽流感指揮部診斷為“疑似禽流感”。
11月16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最后確診舒家的鴨子為高治病性禽流感疫情。
至于發生疫情的原因,官方判斷是野鳥所致。毛陳鎮獸醫站原站長張太平說:舒家的鴨棚建在村東河邊,通往一個湖泊,湖上有很多野鴨、大雁等,如果這些水禽攜帶病毒,就很可能傳染給家禽。
雖無性命之憂,舒家也遭受了巨大損失。區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告訴《財經》,這次強制撲殺,補償標準是每只雞10元、鴨12元、鵝15元。據舒介紹,鴨子的培養成本每只至少40元以上。這意味著每只鴨凈損失至少在28元,損失共計在3.2萬元以上。
11月20日中午,記者采訪結束離開時,舒志誠夫婦滿臉無助,茫然地站在門口;未成年的女兒則按著剛剛抽完血的胳膊,好奇地在屋里屋外走動。她好像還不明白這對全家意味著什么。
石首:疫苗疑慮
11月22日下午5點半,湖北省石首市天鵝洲開發區沙灘子衛生所。一輛摩托車在門口停下,衛生所湯醫生指著下車的又瘦又小的中年男子對《財經》記者說:“他就是胡學文。”
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便是當地有名的“鵝老板”。11月20日晚,農業部發布消息稱,經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石首市天鵝洲開發區農戶有3500只鵝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死亡。這里所說的“農戶”,就是胡學文。
同樣讓記者想不到的是,處于隔離階段的胡學文竟然可以騎摩托車到處跑。天鵝洲開發區衛生管理站彭站長解釋說:“按規定,他只能在三公里以內活動。”
天鵝洲開發區位于石首市縣城北,與縣城隔長江相望。這個開發區基本被長江故道所包圍,三面環水,開發區上有占地兩萬多畝的濕地。1991年11月,湖北省在此建立麋鹿(俗稱“四不像”)自然保護區,后升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胡學文的鵝棚就建在開發區對岸的千堆子村口,距離開發區只有一河之隔。這里水草豐茂,是天然的放養場。
年近五旬的胡學文是當地知名的養鵝專業戶,養鵝快有20年,每年養鵝上萬只,去年他請了十多人幫他放鵝。
據胡介紹,他的鵝是今年5月下旬開始養殖的,其中有近4000只是自家孵化,另外4000余只是購買別人的鵝苗,至發病之日,共計還存有7262只成年鵝。這些鵝在出賣時曾注射過小鵝瘟疫苗,到11月2日健康狀況良好,而死亡是從注射禽流感疫苗開始的。
11月2日,胡學文的鵝群接種了“鵝副黏病毒、鵝流感二聯油乳劑滅活疫苗”。這些疫苗由揚州大學生物制品研究所生產。當時共用疫苗80瓶,每瓶可免疫100只鵝。接種后的第二天,鵝群開始發病;11月4日,只有兩三只死亡;第二天有十來只;第三天升至二三十只。到11月7后就大批死亡。
11月10日,胡學文的鵝群繼續死亡。無奈,他把疫情報告給天鵝洲開發區獸醫站。10日下午,當地獸醫站來人查看。11日,石首市畜牧局派人到現場采集病樣。當地政府要求把這些死鵝全部燒掉,但由于沒有提出任何補償,胡學文堅決不同意。
11月15日,采集的病樣被送至湖北省畜牧部門鑒定。此時胡學文的鵝仍在死亡。到11月16日,共死鵝3130只。這個數字與農業部公布的3500只有差異。問及個中原因,石首市防控禽流感新聞發言人榮全忠表示“不清楚”。
對于此次疫情的原因,榮全忠告訴《財經》,目前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疫苗質量有問題,湖北省已經組織了調查組進行調查,同時疫苗已送農業部檢測;二是天鵝洲的野禽帶毒傳染。
10月17日,湖北省防治指揮部確定這些鵝發生“疑似禽流感”。當日,石首市副市長周小清趕到現場,向胡學文承諾:對所有的鵝統計造冊,旋即將胡家所有活禽殺死、點數,然后就地焚燒掩埋。
當地村民介紹,鵝群剛開始死亡時,有村民把死鵝拿回家煮食。胡學文當時也沒有在意,也把死鵝帶回距離鵝棚三公里的老家。后來聽說可能傳染人,胡和弟弟才把死鵝當場埋掉。
10月19日晚開始,石首市組織60名獸醫、120名工作人員,對疫區周邊五公里共11個村近20萬家禽自外向內實行強制免疫,接種禽流感疫苗。
記者10月23日看到,石首市畜牧局二樓的疫苗倉庫內,堆放著一箱箱哈爾濱維科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的疫苗,工作人員仍在不斷往外運送。
11月14日
安徽疫區 淮南效率
2005年10月中旬的某一天,安徽省淮南市田家庵區曹庵鎮范圩村的家禽養殖戶劉傳書,從鎮上的種鴨場買回1800多只鴨苗。此時他當然不會料到,這些打算用以“發家致富”的鴨苗,竟成為本省第二起禽流感疫情的導火索。
當時,劉傳書家為這1800多只鴨苗打了新城疫的疫苗,但沒有注射禽流感疫苗。“禽流感疫苗實在太貴了,打不起。”曹庵鎮上一家獸醫店的老板告訴記者。
禍患由此種下。11月6日,劉傳書家的鴨苗開始出現死亡,從20多只增加到11月7日的200多只。一天后,即11月8日,又死了500多只,累計死亡800多只。劉傳書坐不住了,當即向田家庵區農林局報告情況,還帶著病鴨趕到省城合肥求醫。
11月8日晚8點,淮南市禽病監測中心派人趕到劉傳書家鴨棚,現場解剖死鴨,同時提取了20份血樣和部分腦垂體。
11月8日晚,淮南市負責防控禽流感的主要領導徹夜未眠,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后,淮南市的疫情于9日凌晨被上報到安徽省農業廳。
11月9日下午6點,安徽省畜牧獸醫局實驗室在檢測死鴨樣本時,發現其中H5病毒呈陽性,于次日宣布淮南的疫情為“疑似病例”。
11月9日傍晚,戚圩養殖小區被封鎖。7時30分,淮南市政府在曹庵鎮緊急召開疫情現場處理會議,決定對戚圩養殖小區的家禽進行撲殺和無害化處理。至11月11日上午7時,戚圩養殖小區45個大棚共計12萬多只家禽被全部撲殺。
及至11月14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淮南疫情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至全國多家媒體記者蜂擁而至時,淮南禽流感已得到有效控制。
樅陽、休寧疑云
到目前為止,安徽省被宣布為疫區的,僅是天長、淮南兩地。但是,衛生部分別于11月16日和23日通報,安徽省樅陽縣和休寧縣先后各發現一例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病例,且兩人已經死亡。
樅陽縣的病例是24歲的嚴潭村村民周毛婭。10月7日,她從江蘇張家港市打工歸來,準備于年底結婚。10月30日,她與未婚夫在嚴潭村所在的周潭鎮領回結婚證書,并去安慶市游玩購物。
也就在這10月底前后,周毛婭家中散養的雞鴨有幾只出現死亡。周的父母將病死的雞鴨扔掉,有病狀的雞鴨全部宰殺。據說當時周毛婭曾幫著父母捉病雞。被殺死的病雞中,有幾只被周毛婭及父母吃了,另外沒來得及吃的雞鴨被腌制起來。
11月1日開始,周毛婭感覺到身體不舒服,發熱,前三天體溫徘徊在攝氏38度左右,全身肌肉酸痛;后三天,體溫上升到攝氏38至39度,伴有干咳,無痰。此前,周身體健康,從未注射過流感的疫苗,也沒有與類似癥狀的病人有過接觸。
11月6日,周毛婭感到胸悶,開始呼吸困難。11月7日一早,周被家人送至樅陽縣第四人民醫院。醫院接診記錄顯示,周體溫攝氏36.8度,病情是“支氣管炎”。由于知道她是孕婦,醫院只為其抽血做了一個常規檢查,然后讓家人將她轉院到銅陵市人民醫院。這是一家皖中南地區三級甲等醫院。11月10日凌晨1點,周毛婭在銅陵市人民醫院病亡。
11月10日半夜12點,安徽省農業廳派人赴嚴潭莊周家取樣。當晚取樣范圍包括周家及其周邊農戶的豬、雞、鴨20份樣本,包括血液、糞便、呼吸道等多處樣本;12日,農業部派專人赴嚴潭取樣,但嚴潭的雞鴨已在一天前被全部撲殺,只能在周邊的五個小村莊取樣120份。
在對現有諸多樣本進行檢測之后,11月14日,安徽省防禽流感工作組組長周世其宣布:所有樣本都是陰性;樅陽縣政府也藉此宣布:“我縣沒有發生動物禽流感,不是禽流感疫區。”
那么,周毛婭為何感染了禽流感?按樅陽縣政府的說法,是她在外出打工時被感染。但據了解,禽流感病毒的最長潛伏期為一周,而周毛婭從返鄉至發病,時間長達20多天;其夫又稱,周并未與野禽接觸過。
與樅陽縣情形類似,休寧縣的病例也是一位農村女性,名叫許麗枝,是山斗鄉山斗村金勾樹村民組村民,34歲。
11月24日,記者趕赴休寧,得知在11月9日,許家一家食用了死雞,據說許麗枝吃得較多。第二天,她第一次感覺發熱,在村醫處診療;13日病情略有好轉,14日再次發熱;15日上午到五城鎮中心衛生院看病,當時癥狀是發熱、上呼吸道感染,被診斷為“不明原因肺炎”。
醫院問明患者有食用病雞史后,立即上報縣市衛生部門。16日下午4時,休寧縣衛生部門組織縣內專家會診,黃山市的專家也趕到了五城鎮中心衛生院。但為時已遲,許的病情急轉直下,于22日下午1時48分死亡。在提取樣本后,死者被火化。
許麗枝身后,一個與樅陽縣病例同樣盤桓人心的問題是——她在何地、因何感染了禽流感?
11月24日下午6時,記者趕到山斗鄉金勾樹村。這個小山村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惟一可進村的山路已經被封鎖。封鎖點距山斗鄉政府只有幾百米。記者來到鄉政府辦公室,見有十幾個人在閑談,據說是24小時值班。
目前,金勾樹村的家禽已經被捕殺完畢,周邊5公里內家禽強制免疫,共涉及18個村,43454只家禽。
但與樅陽情況如出一轍,當地仍認為“本地沒有出現禽流感疫情”。休寧縣副縣長姚安娜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經過取樣調查,未發現禽流感病毒,此前病死禽的癥狀也不是禽流感的癥狀。因此認定金勾樹村不是疫點,休寧縣也不是疫區。”
另一副縣長吳江則告訴記者:“死者生前有密切的病死禽接觸史,她家的病禽就是由她親手宰殺的。當地沒有養殖戶,禽類均是散養。這些家禽來源于黃山市之外,但由于家禽交易手續不完備,具體來源還在調查取證中。”
至本刊截稿,造成周毛婭、許麗枝病故的疫源尚未可知,樅陽和休寧城鄉居民仍籠罩于疫情疑云之中。
11月14日-24日
新疆疫區
(澤普、烏魯木齊、達坂、米泉、吐魯番)
禍起候鳥
11月11日清晨,新疆烏魯木齊縣安寧渠鎮北大路村三隊養殖戶鄭明推開兩間雞舍的門,便愣住了——雞舍內大批雞倒地死亡。他立即把情況通知村里。
此前兩天,11月9日,在千里之外的南疆喀什澤普縣奎依巴格鎮第一社區養殖戶飼養的家禽也出現大批死亡,1347只雞死于一旦。令人嗟嘆的是,澤普縣疫點的養殖戶孫震,是畜牧專業的大學畢業生。他本應熟知如何防疫,可是出于僥幸心理,認為澤普縣地居西部邊陲,又有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作為天然屏障,病毒不會傳來,因此未給飼養的家禽注射禽流感疫苗,結果疫情到來時便猝不及防。
11月14日,農業部發布:上述兩地疫情均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這是今年入秋以來農業部公布的新疆第一起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但并不是新疆的第一次。五個月前的6月8日,農業部向世界動物衛生組織(OIE)報告新疆塔城市發生禽流感疫情。上千只鵝經哈爾濱獸醫研究實驗室診斷感染上了H5N1,其中有460只死亡,最終1717只被撲殺。
世界動物衛生組織的網站顯示,據中國農業部上報,這些鵝禽流感的傳播途徑為候鳥。
這使人想起青海湖發生的候鳥感染H5N1疫情。因此,早在此一波疫情發生前,新疆本地的一些鳥類專家便認為,隨著候鳥的回遷,新疆今冬仍有可能再次爆發禽流感。
不幸言中。進入深秋,禽流感從南疆潛入北疆。繼澤普和烏魯木齊縣之后,新疆禽流感疫情消息不斷:
11月10日,和田市檢疫人員發現,該市屠宰場肉雞發生不明原因死亡,古江巴格鄉養殖戶董建全飼養的家禽也死亡32只;
11月12日,烏魯木齊市天山區大灣鄉烏拉泊村三隊飼養家禽,死亡雞八只;
11月16日,烏魯木齊市達坂城區柴窩堡管理委員會農業大隊飼養的38只家禽死亡;
11月15日,新疆米泉市羊毛工鎮牛莊子村報告死亡家禽2064只;11月23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其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11月17日,新疆吐魯番市亞爾鄉東風三隊飼養的家禽出現死亡,共死亡家禽11只。11月24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截至本刊發稿時,新疆共已撲殺各類家禽40余萬只。
此次新疆疫情從中部省會到邊陲重鎮,地域跨度極廣。另一個特點是,新疆各疫區疫情程度不一,家禽死亡數差別很大,有的上千只,有的幾百只,有的僅死亡幾只就已上報。
到目前為止,新疆的禽流感被認定是候鳥遷徙所致。世界上八條候鳥遷徙路線中,有三條穿過中國,其中新疆是中國西部重要的鳥類遷徙地。新疆有鳥類423種,其中候鳥占74.47%。專家并指,新疆的候鳥遷徙,一般是一年兩次,一次在春季,一次在冬季。此次新疆境內爆發的多起禽流感疫情,時間恰好是新疆候鳥秋季遷徙的活躍期。
11月16日,記者在烏魯木齊縣安寧渠鎮中心農貿市場看到,禽類買賣已絕跡,原來賣雞鴨的商販有的改為賣魚。一些以前出售大盤雞、紅嘴雁的飯館,也用其他菜肴招攬生意。
盡管鎮內已看不到任何家禽,但一群群麻雀等鳥類還在疫區上空飛翔。
11月17日
山西疫區“樣板”悲劇
在山西省孝義市高陽鎮下吐京村外,有一片荒山。
2000年,當地能人郭連生在此地購買荒山1400余畝,承包荒山600余畝,開始建設“新鐵城生態園區”。五年之后,郭已建成1400畝生態林、200畝工業葡萄區、180畝優質苗圃區、50畝甘草等中藥材種植基地,以及能容納3萬只雞的大棚養雞場。
郭連生的養雞場一直被認為是孝義市“規模養殖,科學養殖”的樣板。然而正是這里,成為山西省首個禽流感疫點。
早在10月31日,新鐵城生態園區種雞場便發現有雞零星死亡。這些種雞7月5日從山西晉中鯤鵬飼料公司(下稱鯤鵬公司)購入,共計麻花黃肉種雞9368只,由鯤鵬公司負責疫苗免疫、飼料供應等。
有雞死亡后,鯤鵬公司派人診斷結果為“霍亂為主、混合感染傳支(IB)和新城疫(ND)”,但對癥治療后收效甚微。11月9日,種雞場依鯤鵬公司建議,對所有雞群緊急接種雞新城疫I系疫苗。但從11月12日始,雞群出現大量死亡。
11月12日中午,種雞場向孝義市防治動物重大疫病指揮部報告疫情。11月13日晚9時,孝義市將初步診斷結果和處置意見上報呂梁市指揮部。與此同時,指揮部對種雞場實行封鎖。
11月14日上午,呂梁市指揮部把診斷結果上報山西省指揮部。11月15日,省指揮部指示孝義市把雞病料送達哈爾濱獸醫研究所化驗。11月17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為高致病性禽流感。
根據呂梁市指揮部的指示,孝義市立即啟動防控禽流感應急預案。自11月17日晚8時,17支撲殺小組撲殺了疫點內665只種雞,對疫區內共計67787只家禽全部撲殺。
11月18日,山西省財政撥款54萬元用于撲殺補助。孝義市財政緊急撥款100萬元,在撲殺每只雞補貼10元的基礎上,再補貼農戶5元。
期間,呂梁市要求全面強制免疫。到11月19日,有近20萬只家禽強制注射H5N1禽流感疫苗。
11月20日,記者來到這個赫赫有名的生態園區時,通往山上的惟一路口已經設上了路卡。“所有人員一律不準進出。”值勤的警察對記者說。據了解,山上一共有17名新鐵城園區員工,被嚴格隔離。養殖場主郭連生人在孝義市內,也被隔離,對記者稱“正患感冒,每天打針、量體溫”。
在下吐京村滿含煤灰的空氣中,這個昔日生機勃勃的生態園區已變成一座孤山,顯得沉靜而無奈。
11月20日
內蒙古疫區被攪亂的平靜
在大興安嶺東南麓、嫩江西岸,大興安嶺山脈與松嫩平原的交匯地帶,生活著一個以農業為主、兼事畜牧業和漁獵業的民族——達斡爾族。
達斡爾人實行民族區域自治的行政建制,名為內蒙古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日復一日,時光在這片水草豐美、偏僻安詳的所在靜靜流淌。
事先并無征兆,平靜會突然被肆虐于全球的高致病性禽流感打破。11月15日,在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漢古爾河鎮烏蘭村,有養殖戶飼養的家禽出現死亡,共死亡家禽176只。
當晚,漢古爾河鎮政府將此事電話報告莫旗獸醫站,請旗獸醫站進行診斷。獸醫站工作人員立即趕到村里,對家禽死亡原因進行流行病學調查和臨床診斷。
16日一早,莫旗將此疫情上報呼倫貝爾市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指揮部,并按照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預案做了前期準備工作。11月20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在莫旗上報疫情的同時,11月17日7時,旗政府發布封鎖令,對疫點、疫區實行強制性全面封鎖。截至21日,當地在出入疫區的六個路口設立臨時動物檢疫消毒站,對出入疫區的人員、車輛和有關物品進行消毒,禁止易感禽類及其產品出入。期間,共撲殺禽類103148只。
按無害化處理技術規范,莫旗遠離居民區、水源和交通要道,有利于防洪,避開公眾視野等要求,在疫區內選取了一個掩埋點,挖坑深4米,在坑底鋪墊20厘米厚的生石灰,然后傾倒裝有禽類的密封隔離袋,澆上柴油徹底焚燒,再進行生石灰消毒,然后掩埋,覆蓋土層厚度達兩米。
為了加強后續管理,禁止疫區內的人員相互流動;牲畜、狗等動物必須圈養;疫區內必須定點消毒。專業技術人員對疫區外五公里范圍受威脅區禽類全部進行強化免疫,共免疫禽類89112只,免疫密度達到100%。
截至11月25日午夜本刊最后截稿時,又傳來消息:11月20日,內蒙古扎蘭屯市大河灣鎮大水泉村飼養的家禽出現死亡,共死亡家禽246只。11月25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11月22日
寧夏疫區初冬陽光下
11月23日上午,初冬溫暖的陽光下,寧夏銀川市興慶區大新鎮一片寧靜。
除了路口、街道地面上的白石灰,乍看與日常沒有什么異樣之處。只是在村子一些醒目位置,可以看到興慶區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指揮部張貼的《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明白紙》等宣傳品。
此外,就是平日隨處可見的溜溜達達的雞鴨,現在已不見蹤影。
11月17日上午10時許,寧夏回族自治區首府銀川市興慶區防治重大動物疫病指揮部,突然接到所轄大新鎮畜牧站報告:上前城村五隊養禽戶張宏昌飼養的230只肉雜雞和歐洲雁發生急性死亡!
技術人員立即趕赴現場,進行流行病學調查及解剖,臨床初步診斷懷疑為高致病性禽流感。
興慶區立即啟動了《應急預案》。當日下午,對張宏昌飼養的1130只雞和歐洲雁及近鄰王利軍家飼養的323只雞和歐洲雁共1453只,就地進行強制撲殺、焚燒、深埋和消毒。
11月18日上午,經寧夏回族自治區動物防疫站實驗室診斷,初步確定這些禽類發生疑似高致病性禽流感,并按規定將病料樣立即送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進行最終確診。
11月22日,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診斷其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大新鎮上前城村地處銀川市南金三角,全村總人口3964人,其中回族人口1170人。由于這個村幾乎位于城中。疫情發生后,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政府及銀川市啟動了應急預案,以大新鎮上前城村五隊為疫點,以此為中心,半徑3公里范圍劃為疫區。截至11月23日下午,疫區內共撲殺禽類95584只,其中雞74995只。
11月23日,記者走進疫區。在接近疫點時,48歲的上前村五隊農民楊萬勇背著噴霧器,正在有板有眼地向一輛通過的車輛輪胎噴灑消毒液。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
到達疫點中心時,幾位穿著防疫服的工作人員警惕地注視著記者的一舉一動。發生疫情的張姓及王姓兩家就在此地。這幾位工作人員的任務之一是守著兩家五口人,絕對不允許他們外出。醫務人員還定時、定期為這五個人進行身體檢查。
有村民告訴記者,按照有關部門的要求,村里還組織了射擊隊,專門射殺途經疫點的鴿子等飛禽。
11月22日
云南疫區 走進疫點
11月18日17時30分,楚雄彝族自治州重大動物疫病防治指揮部辦公室接到報告:在楚雄市富民鎮下白廟村委會荷花村民小組高云斌的養雞場,發生雞只大批死亡。
楚雄市富民鎮位于楚雄市東北角,下白廟村委會荷花村距離楚雄城郊5公里左右,水源豐富,在楚雄市是“稻米之鄉”。村里飼養家禽上千只的養殖戶有七戶,包括此次發生疫情高云斌家。
高云斌的養雞場有存欄雞1.1萬只,品種為烏骨雞和土雜雞。他介紹,11月17日晚上開始發現死雞,一天后已死了2000多只,所飼養的大、中、小雞都有死亡。
經11月19日云南省獸醫部門初步診斷和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上述疫情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22日,農業部正式對外宣布:云南省楚雄市發生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
據養雞場場主高云斌介紹,他養殖的雞苗是從廣西合浦鳳翔家禽公司購進的,已經注射過禽流感疫苗,所用疫苗是內蒙古生物藥品廠生產的雞新城疫、傳染性支氣管炎、禽流感(H9N、2H5N28)三聯三價滅活苗,而該廠正是不久前被農業部通報查處的假疫苗生產廠家(參見《財經》2005年第23期“真假疫苗”)。
楚雄市畜牧局副局長張明向記者透露,疫情發生后,相關部門對高云斌所使用的內蒙古生物藥品廠的禽流感疫苗來源進行追查,到目前尚無結果。但是相關技術部門對家禽進行了抗體檢測,發現注射了該疫苗的家禽并未產生抗體,沒有產生預防效果。
11月19日上午7時,疫情初步明確后,楚雄市政府組織了撲殺組、消毒組、疫情調查組、堵卡組、后勤物資保障組等,進入疫點及周圍村莊,對養雞場死亡雞只和存活的8000余只雞進行了撲殺和無害化處理。
22日晚,國家農業部確認疫情后,楚雄市再次作出決定,對疫點半徑3公里范圍內的家禽實施撲殺。截止到24日17時,楚雄市疫區共撲殺禽類42292只,全市共組織對禽類進行強制免疫289181只。
11月23日,記者進入疫區,來到中心疫點——高云斌家的養雞場門外。這里已經設立了警戒線,同時組成了三道消毒防線,對少部分因特殊情況需要通行的人員進行消毒處理。高云斌和其女友以及另外兩名小工自疫情明確后就被隔離在場內,不準外出。高的女友本是一名出租車司機,與養雞場無關,不巧當天在場,正好遇上隔離行動,也只好被隔離在其中了。
記者估算,從這里到養雞場三道防線的盡頭,至少有300米以上。傍晚時分,記者終于得到允許,穿戴上防護服、手套、口罩和腳套,測試體溫后,進入高云斌養雞場外的警戒線。記者看到,養雞場內已經雞去籠空,一片蕭條。
24日早,記者再次進入疫區。在村間的小道上,董家村村民小組組長董學政告知:他們的村民小組共有94戶人家,全部4600多只家禽已被全部撲殺。政府承諾每撲殺一只大雞補助10元錢,中雞補助5元錢,小雞補助1元。盡管大家有損失,但還能接受。
記者隨后撥通了高云斌的哥哥高云洪的電話。據高介紹,他弟弟面對大約十六七萬元的經濟損失,心理壓力很大,不想接受采訪。
記者于11月24日早走遍了楚雄市城區和相鄰的小鎮,發現所有家禽及其產品交易均已停止,市區六個農貿市場的家禽交易區內,一片空蕩。
本刊記者曹海麗、段宏慶、凌華薇、潘曉虹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