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那個陌生的女人在臨走時丟下了一句話給我,你這輩子最幸運的可能就是遇見了我。當時,她笑靨如花,我有種眩暈的感覺。但是,她接著又說道,你,這輩子最不幸的可能也是遇見了我。我這才知道,前面的那句話后面只是一個逗號,她說完這一句,才算真正的一句話。
我對她說,誰遇見我都說是不幸的事情,但是,你應該只會感到幸運。
她沒說什么,只是給我一個很甜的笑臉。
那一年,我在江湖上聲名鵲起,那一年,我的初戀情人嫁給了尚書的兒子,只給我留下了一封信,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不要再想我。
那一年,我二十歲了,我童年的玩伴都已經抱著小孩了。他們見到我,大聲地問,斷水,你回來了?我矜持地點了點頭,這是作為一個高手的風范。我的師傅說,一個高手,什么時候,不管面對什么人,都要有高手的樣子。這是一個高手的風度。
他們望著我,用手指著我對他的小孩說,快叫叔叔。但,小孩哇的一聲哭了。
我淡淡地說,你們都有小孩了啊,真快啊。
快什么啊,你不也二十了嗎?
我這才想起,我是真的不小了,花綾還在等我呢。花綾就是我的初戀情人。
我離開她的時候,花綾問我,你不去可以嗎?
不行,成為高手是我的夢想。
但夢想就一定要變成事實嗎?
對你也許不一定,但對我是。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三年。
那好,我就等你三年。
我在師傅那里學了四年,另外用了一年的時間,讓我的名聲傳遍江湖。我想,當我回去的時候,花綾一定會像一只鳥兒一樣撲到我的懷里,然后對我說,你是我的驕傲,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夢想。信是半年前寫的,舊時的朋友告訴我,那時候,她已經知道我的消息了。
她竟這么絕情,她怎么不再多等半年呢?她既然知道我的消息了,就一定知道我會來找她的。
朋友告訴我,花綾現在在尚書府,但還沒有完婚,尚書的兒子一直催促她,她一直在說,現在還不到時候,時候一到,自己馬上會嫁給他。
難道她還在等我?我就斷定她不會如此絕情,我們青梅竹馬,那些美好的日子,她怎么能那么輕易忘記呢?
在一個夜里,我從她的窗戶跳了進去。
她對我說,我開著門,你怎么不從門這里進來呢?
我告訴她,這就是高手的方式,你不理解的。
你實現你的夢想了?她的語氣很平淡,我以為,她見到我一定很激動,但是,激動的只是我。
是啊,我現在是高手了,江湖上人人知道的斷水。
的確,你是高手了,連我這個不是江湖的人都知道你在江湖上的事跡了。
花綾,我回來了,你跟我走吧。
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嫁給尚書的兒子。
不,你不能,你不愛他的,你愛的是我,我也愛你。
不,你并不愛我,或者可以這么說,我并不是你真正愛的人。一個不懂得愛的人,怎么會愛別人呢?一個不知道對方所愛的人,又怎么知道愛人呢?
那你為什么還在等我?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的離開,也讓你我都沒有遺憾。
我憤怒的離開了。這個女人,她完全不明白我。
江湖上朋友對我說,那不過一普通愚婦罷了,她怎么配得上你呢?
那時候我的心情糟透了,不是因為失去花綾,而是因為被她拋棄讓我覺得很沒面子。在他們的眼神中,我很明顯的感到了不屑,你是高手又怎樣?還不是敗在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女人手里?
江湖是一個圈子,那里面有太多的誘惑,很多人拼得頭破血流地想進來,因為,只要你夠強,權勢、金錢、美女唾手可得。但還有很多人想出去,因為這里面風波詭譎,時刻都有生命危險。在我看來,能進入江湖的,都是強者,任何一個人都不能低估。
但是,那天,我低估了一個女人,后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情花,不過從我知道她名字的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
那天,在聽到江湖朋友的這番話的時候,我梗著脖子叫道,沒錯,她不過是一個愚蠢的女人。
他們起哄道,你應該找一個江湖上的女人,那樣才配得起你高手的身份。
我想,什么都可以忘記,但是,身份不可以忘記,風度不可以忘記。這是師傅常說的一句話。
在那一刻,在端起酒杯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女人,她的臉上蒙著薄薄的黑紗,但從影子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趁著酒性,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大馬金刀地在她的旁邊坐下。我對她說,你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她輕微地笑出了聲,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你問得太魯莽了,這和你的人很不相符。
那我應該怎么問?
你應該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后再問我。
我叫斷水,請問您叫什么名字。
這就對了。她發出一陣笑聲,然后對我說,我現在不會告訴你的,以后你自然會知道。
臨走,她說了開頭那句話。
江湖上總會有很多奇怪的人,每天也會發生很多奇怪的事情。也許在某一天,你會發現一個陌生的名字響徹整個江湖,但某一天醒來,他就像流星劃過夜空,只留下了那燦爛的一瞬,便再也難尋蹤跡了。
我喜歡這個江湖,它使我得到想得到的東西,雖然,它也使我失去了曾經最想得到的東西,那就是花綾,但總的來說,我還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我的師傅對我說,你很像我當年,因為你虛榮,你更有野心。我問他,為什么虛榮也算一種優勢呢?他告訴我,如果你不虛榮,你干嘛想入江湖?如果你不虛榮,你入江湖干嘛想爭第一?你看看當今的江湖,誰不是虛榮的人?他們有那么多的名號,他們在比誰的女人漂亮,誰的金錢更多。的確,我是虛榮的,離開花綾,不也是因為虛榮嗎?如果我再求求她呢?不過,我馬上否定了這種想法,因為我是江湖中人,而且,我是高手,高手怎能低聲下氣地去求一個普通的女人呢?
我出師的時候,我問師傅,你有那么好的武功怎么退出江湖了呢?
他說,一開始,我何嘗想退出江湖啊,我是無奈。
我問他,為什么呢?
他對我說,斷水,這都是因為女人啊。
我很奇怪,他那么厲害,哪個女人能將他束縛呢?
他幽幽地說,高手的風范里面還有一條就是一諾千金,你知道嗎?
我問他,這和你退出江湖有什么聯系呢?
他告訴我,當年,他喜歡一個女人,但女人不想要他踏入江湖,她說,江湖太危險了。他對那個女人說,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死了,我才不會再入江湖。在他看來,女人那么年輕,她不會早死的,而且,自己武功那么高,別人也不可能傷害到她。他說,我以為,我的誓言沒有絲毫問題,但是,我低估了一個女人的愛。她說,你要遵守你的誓言,我不想看到你受傷害,你要好好的活著。在聽到他確切的承諾后,她拿刀捅進了自己的心臟。
斷水不禁動容,女人的確是難以捉摸的動物啊,如果換做是一個男人,他會這么做嗎?自己肯定是不會的,估計任何一個江湖的人物都不會,江湖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師傅長嘆了一口氣,他對斷水說,遇到這樣一個女人,也許是你的幸運,因為,在江湖上能找到一個這么堅貞的女人是很不容易的。但是,這也許是你的不幸,因為,也許最終你不得不離開這個充滿誘惑的江湖。
當那個陌生的女人也說出這樣一句話時,他全身一震。不過,在那一剎那,他沒有想起來。
再次見到女人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后了。這一年中,他走了很多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奔波,好像很多的行程毫無意義。但是,江湖就是如此,除非起了巨大的風波,江湖其實是平靜得近乎無聊的,所有的人就是漫無目的地走。
那是一個黃昏,那是一個僻靜的鄉野小店。四周擺滿了花盆,里面栽種了許多不知名的花,很是喜人。當他走進去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她了,因為里面除了她坐在那張桌子旁,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她主動開口說話了,你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他恢復了高手的矜持與風度,淡淡地說,從我來的地方而來,去我想去的地方而去。這是一句深奧的廢話,師傅常說的。
不愧是高手。女人笑了,不過,你不幸遇到了我。
他雖然從身體戒備上不會放松,但他的心理還是輕視她。
你也是高手?
我基本上不會武功。
那我遇見你有什么不幸呢?
因為,我開始喜歡你了。
喜歡我的人很多。他倨傲地回答。這是事實。
四周的花香很濃郁,有點醉人。女人說,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你知道嗎?第一個在女人眼中點燃愛火的人是很危險的。
女人給了他一杯酒,他沒有拒絕,女人的眼神由不得他拒絕,他在那深邃的眸子中倒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他看到一張很精致的臉在看著自己,隔得很近。他想從床上一躍而起,但身子只是稍微離開了床墊,便又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又驚又怒,你是誰?
怎么睡了一覺就不認識我了?女人臉上始終帶著動人心魄的微笑,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原來是你?你把我怎么樣了?
你看我漂亮嗎?女人答非所問。
你很漂亮,我想問你究竟將我怎么樣了?
那你喜歡我嗎?女人還是自顧自地問他。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怎么會喜歡你呢?
那我告訴你,我叫情花,這樣,你就認識我了。但我還是不會喜歡你。他近乎崩潰了,你到底將我怎么樣了?
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種花叫情花嗎?那種花是世界上最毒的花,聞了它的花香會全身無力,喝了它熬的汁,只要一點點,就會武功盡失。
你……難道……
沒錯,你看到的花,就是情花,你喝的酒里面就有情花的汁。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因為我說過,我喜歡你。而且,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你知道為什么這一年我都沒有出現嗎?因為,我在等你。
江湖上從此少了一個斷水,很多人在猜測,他可能被仇家殺害了,也可能隱居了。還有人說,看見他結婚了,每天抱著孩子,和一個平常人沒什么區別。但說這個話的人被人狠狠地罵了一頓,這不是江湖中人的作風,更不符合一個高手的身份。這個人嘟囔道,那明明就是斷水,怎么別人都不相信呢?
……
斷水,你還想回到江湖嗎?
不想。
為什么?
人就在江湖,不存在回與不回。
那你后悔嗎?
后悔。
為什么?
因為我是中了你的情花之毒。
世界上沒有情花,我用的只是麻藥。
我知道。
那你怎么后來不走了?
因為你是我的情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