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要改，而不該廢

套用一句對民主制度常說的俗話(民主制度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卻是最不壞的制度)，我們可以說：現行的高考制度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卻是最不壞的制度。

雖然我贊成繼續(xù)實行這種最不壞的制度，但是，我-銫對不贊成原封不動地、不作改革地長期實行這種制度。

100年前，在晚清改制熱中，中國廢除了實行一千多年的科舉制。此舉之歷史影響，遠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39年前，當神州大地開始“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之時，中國停止實行了個多年的全國高考。從1966年到1976年這10年中，最初幾年大學根本不招生，隨后用一種“推薦”的方式招生。這種招生方式之罪過，人所共知。

1977年恢復高考，至今已近30年。在這段時間中，雖然不斷有人批評其死板性、單一性、獨斷性等等，但是，像最近在《北京文學》發(fā)表的《高考踢》一文中那種極端的廢高考的觀點，卻實在少見。

持這種極端觀點的人起碼要考慮：如果廢除高考，結果又會怎么樣?難道還有總體上比它毛病更少而優(yōu)點又更多的其他的選拔大學生的制度嗎?

第一個問題的解答，依賴于第二個問題的解答。廢除高考以后，結果可能會更好，也可能會更壞。如果我們能夠找到總體上比現有的高考制度毛病更少而優(yōu)點更多的其他選拔大學生的制度，那結果當然會更好；反之，則更壞。

廢除高考后，可以有多種選擇。

選擇之一：恢復“文革”中實行的“推薦”制度。其結果不難想像：家中有權、有勢、有錢的人更容易上大學，而家中無權、無勢、無錢的人更難上大學。大概不會有人公開承認：這會比現行的高考制度更好。

選擇之二：以學生在高中階段(或整個中學階段)的平時成績作為選拔大學生的依據。這樣似乎會更為公平，也可以避免“一考定終身”的獨斷性。但是，必須考慮不同學校的成績的可比性的問題和學校故意地提高學生的成績的問題。中國太大，不同學校的教學水平千差萬別。你能說北京第四中學的90分跟廣東西部一個山區(qū)中學的90分是等值的嗎?再說，在這種制度之下，學校為了提高自己的升學率，哪有老師敢給或愿給學生打低分?衡量再三，應該說這種制度不可能在總體上比現行的高考制度毛病更少而優(yōu)點更多。

選擇之三，每個大學自己單獨組織考試。這種制度在中國20世紀初期和中期曾經廣泛而長期地實行過。它最突出的好處是大學的自主性強。每個大學可以根據自身的特點出題、考試，可以用自己的標準選自己滿意的學生。但是，這種制度最大的毛病是不經濟、大學的選擇余地不夠大。學生有意讀那個大學，就要參加它的入學考試。如果新疆的考生想讀廣東的中山大學，他要跨萬里之遙來穗參加考試，假如該校不在新疆設考點的話。如果他沒有考好，感覺沒有把握上該校，就得考慮參加另一所大學的入學考試，可能又得跑到北京或者長春等等。如果他有興趣的另一所大學，其考試時間與中大的相同，他就根本無法考慮，而只能作其他的選擇。其實，這種制度不僅對考生不經濟，對大學自己也不經濟。自己出題、自己組織考試、自己改卷，那肯定要花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如果考慮在全國多個地方設考點的話，這“三力”要花得更多。并且，每一所大學只能在報考它的考生中挑選學生，’而不能在更廣泛的范圍內選擇。這還會導致一些大學(往往是不好的大學)的錄取率驚人地高，而另一些大學(往往是好的大學)的錄取率驚人地低。綜合衡量，你會覺得這種制度在總體上比現行的高考制度毛病更少而優(yōu)點更多嗎?

還可以作其他更多的設想。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一種總體上比現行的高考制度毛病更少而優(yōu)點更多的單一制度來。也許，一個好的想法是綜合性的制度。比如，像在美國、加拿大等國那樣既考慮統(tǒng)考成績，又考慮平時成績，還考慮老師推薦信、學生做義工的經歷等等，這樣做確實更公平、合理、全面。但是，推行這種制度，要求廣大老師和學生要有好的誠信度：老師要誠信地給學生打分、寫推薦信，而不能傷害公平；學生要誠信地、實實在在地做義工，而不能弄虛作假，如此等等。考慮到大家對廣大老師和學生的誠信度的懷疑，我們目前實行這種綜合性制度的條件似乎尚未成熟。

套用一句對民主制度常說的俗話(民主制度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卻是最不壞的制度)，我們可以說：現行的高考制度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卻是最不壞的制度。

雖然我贊成繼續(xù)實行這種最不壞的制度，但是，我絕對不贊成原封不動地、不作改革地長期實行這種制度。

取消高考是不可能的。關鍵的問題是如何改革它。而它的改革無非包括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內容的改革，各科不一樣，需要出題老師細致考量。下面只談形式的改革。我提出一個大膽的設想：每年實行多次高考，學生不必在一次考試中考完所有科目，而是可以每次只考一兩科。這樣，學生有了更多的選擇機會，高考的公平性也會大為提高。

其實，每年多次高考并不是我個人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我在加拿大留學時，發(fā)現他們早就這樣做了。雖然加國不像中國那樣有全國統(tǒng)一的高考，但是，他們有“省考”，他們的省考，類似于我們的高考，區(qū)別只在于他們的省考各省不一樣。我去留學的那個省(阿爾伯塔省)，每年都有多次省考。這樣，學生就有了更多的選擇，比如說在一月份考數學，五月份考化學，六月份考物理，等等。而且，學生有了更多的機會，一月份的數學考失手了，可以在五月份再考一次。更有進者，今年的某一科的考試成績，可以用于明年的入大學申請。省考成績跨年度有效(好像有效期最長為兩年)。

加拿大這種一年舉行多次的省考，很值得我國借鑒。假如我國的高考也能一年舉行幾次，那么，上述每年那幾天的全民緊張，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緩解。我想，假如真的這樣做了，全國的家長和學生都會拍手稱快。這將會是一項功德無量的改革。這也可能是自從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的最大的、最重要的考試改革。

當然，這樣的改革會影響到高中的教學，這是不難估計得到的。在新制度下，高中的教學安排要作適當的調整。考慮到現在很多學校已在高三的上學期甚至更早就完成了所有高中階段的教學任務(剩下的時間，用于復習備考)，這種調整事實上不會太大。而且，考試機會多了以后，教師和學校的領導也用不著那么緊張了。為方便學校計，可以規(guī)定，每年只在暑假前的兩三個月實行幾次高考；同時，為方便學生計，最好是把這幾次考試分散于一年之內(比如說，每隔幾個月考一次，一年考三四次)。綜合衡量，很可能規(guī)定在每年上半年考幾次比較好。

考試制度的改革，還可能會涉及到招生制度的改革。在招生方面，加拿大的做法是：學生的省考成績可以跨年度用，不過，他們必須向每一所考生有興趣的學校提供申請資料，考生的省考成績由一個機構統(tǒng)一管理，當考生需要其成績作為申請資料時，就要這個機構把成績單送到學校。按加拿大的做法，考生作為入讀大學的申請人，要比中國考生做更多的事和交更多的錢。但是，他們的考生有了更多的選擇和更大的靈活性。如果我們不擔心中國考生負擔的增加，也可以改變過去那種考試和錄取全國一體化的做法，而參考加拿大那種各大學單獨招生的做法。如果我們覺得加拿大的招生制度不符合國情，使可以仍然實行現行的招生制度，每年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全國務大學統(tǒng)一錄取，考生的成績不作跨年度用。如果一個考生在一年內就某科(如英語)考了多次，并且，每次的成績不同。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可以用以下任一種辦法來處理：或者取幾次成績的平均值，或者取最高的一次成績。這樣，我們就可以只改變考試制度，而不改變錄取制度。但是，無論如何，都要設立一個管理考生考試成績的中心，這中心可以設在各省的招生辦。由于計算機的廣泛運用，要管理起來也不會很難。

我還想指出，最好改變高考的全國統(tǒng)考形式，以一省或幾省為單位來組織考試。事實上，早已有些省、市(如廣東、北京、上海)自己組織考試。這樣做比全國統(tǒng)考更靈活、更容易操作。

高考牽涉到千家萬戶。懇請有關部門認真考慮以上改革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