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望的５歲時光

那時我5歲。

5歲的我很聽話，從不和陌生人說話。常做的事就是扒著自家的木柵欄門，眼睛撲閃撲閃地向外張望。好像從那時起，我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喜歡默默注視周圍的一切。5歲的我雖不明事理，但喜歡看這個世界。在我的記憶中，我的家教一直很嚴，家里的孩子從來不讓隨便亂跑，天一黑就大門緊閉。至于我，只有5歲，白天也很少放行，只能呆呆地站在大門口，小手抓著木柵欄門的縫隙，眼巴巴地望著門外，外面的一切似乎永遠也看不夠。小小的柵欄門擋住了小小的我，小小的心靈卻從小小的縫隙中透出去，揣摩著這個世界。

柵欄門在緊關著。有人過來了。遠遠就聽見了吆喝聲：“冰棍兒，雪糕！雪糕，冰棍兒……”那個推著冰棍箱子的阿姨是我最愿看到的人。每天看到她把箱子打開，打開那層厚厚的棉被，然后看到兩個青色的暖瓶，扭開一個瓶蓋，會看到雪白的冰棍兒從里面緩緩出來。那是我最期待的。冰棍兒裊裊地冒著白色的氣兒，我隔著柵欄就聞到了那股清香。每天見到阿姨時我真想像后院的孩子那樣理直氣壯地說：“我買根冰棍兒！”然而我沒有5分錢，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姨把冰棍兒拿給他，看他把冰棍兒從頭嗍到尾，我不禁舔舔嘴唇。我也不會向媽媽要那5分錢，我只有等，有一天吆喝聲再響起時，媽媽說，去，買根冰棍兒吧。我就樂顛顛地跑到大門口，小手從縫隙里遞出那5分錢，然后看那方方的冰棍兒在我的小手里裊裊地冒著白氣兒，接著心滿意足地像后院的孩子那樣嗍起來，我比他嗍得還仔細。

有人過去了。是前院留著山羊胡子的大爺，趕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山羊。山羊成群結隊地“咩咩”叫著，屁股后還“噼里啪啦”地掉著糞球。那些大大小小的糞球鋪了長長的一道，像黑珍珠一樣渾圓天成。

后來大一些了，我和小伙伴瘋玩時，常常把它們比作“黑天天”，一種野生的美味。然而我卻改變不了對它的厭惡，每次在羊群后面走都要踮起腳尖，像過地雷陣一樣小心翼翼。大爺的臉黑黑的，和羊毛的乳白對比鮮明。他說話提溜拐彎的，媽媽說他是河南人。從我記事起他就每天趕著羊，很多年過去了，一直沒有改變。鄰居們都說，他當過兵，骨頭硬著哪。我不知道當兵是干什么的，也不太喜歡那個大爺，他身上的那股味道總能讓我想起大大小小的糞球。

柵欄門要打開了。

家里來客人了，我在門口守著，和我的那只小白狗一起。小白狗剛抱來不久，也很聽話。在家里它是我最好的伙伴。它其實是條普通的白狗，并不是現在的那種長毛寵物狗，它只是普通中的一個另類。我喜歡看它自己玩耍，喜歡看它沖我撒歡，喜歡看它靜靜地蜷在門口的臺階上曬太陽。那時它還很小，就像我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期待；那時它還不知道自己會在某一天的早晨從我家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我不知道會和它分別、永遠地分別一樣，大家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

親戚朋友到家，看到我和小狗會愛憐地撫摸一下，夸獎著真稀罕人啊，就招呼我們進屋。我看著那些親戚朋友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像回家過年一樣，就開始猜測包里會有什么好東西。

最后客人走了，我趕緊去摸摸那些大兜小兜，每次都會找到大塊的餅干，粗壯的罐頭。終于能出門了，是和媽媽一塊兒，而且還是去村里的誰誰家坐席。早上早早就去了，是為喝那新熬的豆漿。剛出鍋的豆漿潔白如玉，又香又甜，如果不坐席我永遠都享受不到這美味。那時一邊喝一邊跟媽媽說要是天天能坐席就好了，媽媽說哪有那么多結婚的，于是又盼著天天有結婚的。其實就算有，媽媽又怎么會去挨個兒隨禮？中午的大餐到了，那些大人們用木托盤裝著那么多盛滿菜的盤子，挨桌地送，我坐在媽媽身邊伸長脖子等著，等著那些形色各異的佳肴快點兒來到我身邊。旁邊那些小孩兒比我還急，菜剛一上來就被他們一搶而空，所以我不愿和小孩一桌，和大人們擠在一起，看他們比比劃劃地喝酒叫號，我則可以不緊不慢地大飽口福。

有人對媽媽說，你家老小兒咋不愛吱聲啊，光愛傻瞪瞪地瞅個人。媽媽說，他就是個蔫脾氣，長大不知啥樣呢。說話時，我伏在媽媽懷里，看她一邊打著我的毛衣，一邊和鄰居嘮嗑。

那時我快6歲了。當時我懵懵懂懂地對未來憧憬著，想像著自己長大的樣子。

多年之后，我依然能記得那時的情景，也許我一直就是在張望和遐想中走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