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巨騙”醒悟路

【新聞背景】1993年3月11日，《中國青年報》刊登了“五號漂流瓶”幽默新聞創新賽，廣泛征集“最具有欺騙性”的故事，要求參賽者以假亂真，“造”出來的新聞“假的和真的一樣”。

南京市青年陳軍看到“五號漂流瓶”的征文后，很快一篇《誰是世紀幸運嬰兒》誕生了。陳軍在文章里稱：凡是在2000年0點整誕生的嬰兒，將獲得‘世紀幸運嬰兒’的稱號。‘世紀幸運嬰兒’將獲得聯合國發給的‘世界公民護照’，可以在任何時間去世界任何地方求學、旅游、經商、定居……很快這篇文章被1993年11月15日的《報刊文摘》當作新聞轉載，隨后在全國引起了一場“世紀嬰兒”熱。而這個消息的編造者，隨后被人們推上了前臺，成為了一個眾矢之的“世紀巨騙”……

欲蓋彌彰 “世紀巨騙”成名人

今年30出頭的陳軍，出生在江蘇南京市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高中畢業后到一家電器廠做制版技工。平時他喜歡畫畫、練書法，寫點豆腐塊文章，碰上報上征集商標、圖案設計或者征文，總喜歡小試一把，既能湊個樂，又能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華，心里獲得一種滿足感。

1993年4月1日，《中國青年報》刊載了陳軍寫的《誰是世紀幸運兒》一文后，很快就引起一場“世紀嬰兒熱”，而且傳得越來越邪乎。 “世紀嬰兒”制造者眼看事情越傳越奇，陳軍害怕了，他怕日后會出現什么亂子，擔心真“世紀嬰兒”的父母會來找他麻煩。為了澄清事實，陳軍請來了南京一家媒體的記者，寫了《“世紀幸運兒”愚弄世人》一文，將“世紀嬰兒”出籠的前前后后講了個清楚。陳軍為此又先后兩次給《中國青年報》的編輯們發信，訴說自己的煩惱，1993年11月3日，該報編輯李方給陳軍回了一封信，信中調侃性地向陳軍表示了歉意。

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打住，“世紀嬰兒”的報道很快又傳到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WHO）駐中國辦事處首席代表季卿禮博士的耳朵里。季博士大吃一驚，因為他從未曾聽說過聯合國對“世紀嬰兒”有過什么決議。為此，季博士鄭重其事地與聯合國總部有關部門聯系，確認此消息是“愚人節”的消息后，于1998年12月16日，在國家衛生部主辦的《健康報》上發布消息說，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駐中國首席代表鄭重聲明：世界衛生組織從未發布過任何有關“世紀嬰兒”的消息。國內外眾多媒體報道的“世紀嬰兒”一說純屬子虛烏有，希望傳媒予以澄清。

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青年，到全國沸沸揚揚的知名人物，陳軍的心理雖然有些擔心和害怕，然而，更多的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所以，即使在面對一個又一個澄清，陳軍卻表現出出奇的淡然，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陳軍甚至有意無意地向朋友們炫耀自己的“杰作”。

在朋友們的眼中，陳軍確實是個很有才華的青年，能把子虛烏有的東西說得頭頭是道，瞞天過海，令全國的讀者乃至世界上的讀者都信以為真。聽到朋友們的夸獎，陳軍飄飄然起來，他甚至覺得自己確實是太聰明了。

隨著2000年鐘聲漸去漸遠，“世紀嬰兒”這場折騰了六七年的鬧劇漸漸落下帷幕，按理說也該就此收場了。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出乎陳軍的意料。

2000年《讀者》第一期轉載了《山西青年》1999年第十期的一篇文章，題為《惡之花：世紀中國巨騙“夢幻組合”》。這篇文章把中國近百年幾十位“大人物”集中起來恣意奚落。文章還這樣描述：“在中場這幾個位置上，‘邱氏誘捕法’的發明人邱滿囤以及‘世紀嬰兒’童話的編造者陳軍等人表現出過人的‘才華’，只是他們或者由于位置重疊或者由于經驗不足而暫時只能坐在替補席上，他們雖然是騙術中的新秀，但也反映出騙子這一丑惡現象對人們的影響，希望這樣的新秀還是少涌現出來幾個為好……”

仔細看完《惡》文后，陳軍很迷惑，自己只是參加了《中國青年報》的一次“愚人節”征文，并已多次公開說明僅是個玩笑，怎么就把他和那些“知名人物”并列，說成是“巨騙新秀”呢？憤怒之下，陳軍先后兩次給《讀者》發出了《“惡之花新秀”何惡之有》的信，要求雜志社弄清事實真相，挽回不良影響，但一直沒有收到《讀者》的回音，接下來，陳軍的煩惱也接踵而至。

然而，他怎么也沒想到《惡》文出來后，身邊的同事和鄰居很快就傳開了陳軍是“世紀巨騙”的消息。

2000年3月，陳軍住地所在的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正式立案受理了此案。經過幾個階段的法庭審理、辯論和調查取證，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判決《讀者》雜志和《山西青年》兩被告賠償陳軍精神損失費1萬元，一個月內在各自的報刊上刊登聲明，公開向陳軍道歉。

拿到判決書的那一刻，陳軍的淚水涌了出來，自己背了一年多的黑鍋，終于法庭還了自己一個清白。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奔波，官司打贏了，陳軍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了，再也不用怕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了。然而，事情卻沒有他想得那么簡單，經過這番折騰，陳軍早已是名聲在外，相對于一般人來說，他們往往只關注官司的發生，并不會在意官司的結果。所以，“世紀巨騙”的陰影依然伴隨著陳軍，如影隨形。只要他一走出去，背后總有不少人在指指點點：“看看，他就是‘世紀巨騙’。”連小區里帶孩子的媽媽看到陳軍，就對孩子說：“寶貝，要聽媽媽的話，以后離那位叔叔遠點，他可是個大騙子。”陳軍聽了就像是心里被人捅了一刀，我怎么就成了壞人，成了孩子們的反面教材？

雖然打贏官司，陳軍在公司里反而一下子沒有了信譽度，他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沒有人會相信，有時在工作中談點自己的建議，馬上就會遭來同事的反擊：“你是個‘世紀巨騙’，你說的話我們能相信嗎？”看到和自己共事多年的同事都不相信自己，陳軍感到非常冤枉，卻有苦說不出來。

聰明反被聰明誤 “世紀名人”敗走麥城

2000年10月，陳軍與單位的合同到期，單位沒有與他續簽，要他離開工作了12年的單位。對于這個結果，陳軍早已有心理準備，因為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為打官司到處奔波，加上精神上受到打擊，工作受到影響，而且還給單位帶來負面影響：“某某單位出了個‘世紀巨騙’。”

下崗后，陳軍每天都要跑到勞務市場去找工作，然而，許多招聘單位一看到陳軍的名字，連他的簡歷都不收，讓陳軍好不尷尬。

有一天，陳軍在勞務市場里看到一家醫藥廣告公司招聘營銷策劃人員，陳軍以前曾經兼職做過這種工作，他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好這份工作。于是，很有信心地給這家公司投了份簡歷，對方收下簡歷后讓陳軍等候面試通知，聽了對方的話，陳軍心里一陣狂喜，自己很快就會有工作了！

過了幾天，醫藥廣告公司果真打電話通知陳軍去面試，陳軍興沖沖地趕到他們公司去面試。面試官是一位30多歲的女士，她拿著陳軍的簡歷，對著陳軍看了又看，幾分鐘后她問陳軍：“你就是寫世紀嬰兒的陳軍？”在得到陳軍如實的回答后，女士調侃地說：“哎呀，你是個大名人，我們公司用不起。要是用了你，以后誰還會相信我們公司的廣告？”一席話說得陳軍臉紅耳赤，他匆忙接過自己的簡歷，逃出了這家公司。

走在大街上，陳軍感到從沒有過的無助，自己明明沒有錯，人們為什么就是不相信自己，總是戴著有色眼鏡來看自己？半年多的時間里，陳軍投了上百份簡歷，面試了30多家單位，就是沒有一家單位愿意聘用他。

2001年6月，陳軍的一位朋友見他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就告訴他說：顏真卿書畫藝術中心因為經營困難，有意向外出租，一年只須交三萬元的費用。朋友知道陳軍喜歡寫寫畫畫，就勸他租下來自己做老板。陳軍想想也是，于是東拼西湊了三萬元租下藝術中心，開了家書畫裝裱店，兼賣些裝飾畫。

店開張后，生意一直很差，每天的收入只夠店里的開支。陳軍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看著許多父母都愿意送孩子去各種培訓班，而藝術中心附近卻沒有一家書畫培訓班，為了增加收入，陳軍決定開間書畫培訓班。招生廣告貼出去沒幾天，就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來報名學書畫。陳軍躊躇滿志，心里盤算著下期多開一個班，沒想到后來的事，把陳軍的算盤給打破了。

一天，一位母親帶著她10多歲的兒子來報名，辦好手續交好費，母親帶兒子順便參觀一下教學情況，當她看到陳軍就是培訓班的負責人時，馬上就大聲叫起來：“你不就是‘世紀巨騙’嗎？怎么現在搞起培訓班來！”并叫嚷著要退學費，帶孩子離開，“在這種培訓班里，兒子說不定只學會了騙人。”

陳軍再三解釋，她就是不相信，只好退給她學費。她這一鬧，不少家長都知道這個培訓班是“世紀巨騙”辦的，紛紛到陳軍那里退學費。一天工夫不到，就退了一半多的學生，望著空蕩蕩的教室，陳軍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書畫培訓班沒有給陳軍帶來好運，這些事讓陳軍感到很冤枉，很委屈，他在心里不停地在問自己，什么時候人們才會相信我？

陳軍的書畫裝裱店苦苦經營了一年多，沒有賺到一分錢，倒是賠進去不少人工。藝術中心看陳軍經營困難，于是雙方協商提前終止租房合同。

店關門后，陳軍再次失業，只好帶著簡歷再到勞務市場去找工作，可是，三個多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一份工作。此時，一位在電視臺做晚會導演的朋友，請他去幫忙打零工。在劇組里打雜，有時根據導演的意見改串聯詞。雖然打零工很辛苦，有時候為了趕一臺晚會，往往要忙到第二天早晨，可是陳軍還是干得很努力。

2003年5月，陳軍和劇組的同事們一起正在為準備一臺晚會而忙碌，工作做好了一大半，陳軍對晚會的一個設計提出自己的看法，沒想到他的話還沒說完，就遭到幾個正式職工的否定：“你的話肯定不能信，你把全世界的人都騙得天衣無縫，這點算什么。”陳軍當場被說得啞口無言。在以后的工作中，不管是什么場合，陳軍再也不敢發表自己的意見了，他知道不管對或錯都會遭到別人的白眼。

幡然醒悟 腳踏實地方成才

經過近十年的曲曲折折，陳軍也終于明白，這些年來為了一個虛名，自己付出了沉痛的代價，要摘掉“世紀巨騙”的帽子，還是要腳踏實地，從頭做起。經過一番思慮，陳軍決定用打零工積攢下來的錢自己創業。

2003年9月，陳軍在南京市的司背后路找了一間六平米的門面房，開了一家“美濃”珍珠奶茶店。新店開張后，生意很不錯，每天都有四五百元的進帳，一個人都忙不過來。于是，陳軍請了一個打工妹當營業員，給自己幫忙。

這一次，陳軍再也不和別人談起自己從前的事，就連店里的打工妹都不知道陳軍原來是個大“名人”。為了不讓別人認出自己來，陳軍只是做些進貨、技術把關的事，盡可能不站在柜臺上賣奶茶。這樣每天“隱姓埋名”的工作有些累，卻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煩惱。

盡管奶茶店小，陳軍根據各種原料配制了30多種口味的奶茶，有草莓、檸檬、青蘋果、哈密瓜等口味，還有特別情調的情侶奶茶，口感好，風味獨特，小小的奶茶店，每天都有不少老顧客光顧。生意好了，陳軍也更加注意奶茶的質量和口味，每天保持新鮮、純正的奶茶質量。

2004年7月，是南京一年中最熱的天氣。有一天，陳軍估計天氣熱，買奶茶喝的人會很多，在配制“珍珠”時，就多配了些“珍珠”，沒料到中午下起雷陣雨，下午來買“珍珠奶茶”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直到晚上收工，配制的“珍珠”還剩很多，營業員在下班時，就把剩下的“珍珠”放到冰柜留到明天再用。

第二天，陳軍上班看到昨天剩下的“珍珠”，就叫營業員把剩“珍珠”倒掉，重新配制新的“珍珠”，營業員舍不得，說：“放在冰柜里沒有壞掉，倒掉挺可惜的，配成奶茶顧客也喝不出來。”陳軍說：“剩‘珍珠’放在冰柜里雖然沒壞，但和新鮮的‘珍珠’比起來，口感還是有些差別，老顧客一喝就可以感覺出來，我們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講信譽，不要為了這一點點利益，壞了奶茶店的名譽。”就這樣，新鮮、純正成了陳軍奶茶店一直堅持的風格。

可是，在店里陳軍可以“隱姓埋名”地工作，而在進貨的時候，難免要同人打交道。

2004年10月的一天，陳軍去市場里去買杯子，他到一家攤位里，挑選了幾種款式的杯子，就在他準備付錢的時候，突然旁邊有人認出了陳軍，“你不就是‘世紀巨騙’嗎？”他這一嚷嚷，市場里的人都來看陳軍。而老板一聽陳軍是“世紀巨騙”，說什么也不愿和陳軍做生意了，挑好的杯子也被老板放了回去，無奈陳軍只好到別的市場去進貨。為了避免別人誤會自己，陳軍每次都是用現金交易，生怕賒賬別人會說自己是“世紀巨騙”。

2005年6月，經過一年多的經營，陳軍的奶茶店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逐漸站穩了腳跟，在做生意的過程中，和陳軍打過交道的老板都說他是個穩重、樸實的人，并不是傳說中的“大騙子”。陳軍每次都到許老板那里買奶茶配料，以前不管金額多少，每次去提貨都是現金交易，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許老板看到陳軍有時經濟周轉不是很寬裕，就主動向陳軍提出，以后可以每月結一次賬。陳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許老板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名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生意交往，我完全相信你的為人，你是個值得信任的生意伙伴！”

聽了許老板的話，陳軍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么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別人用另類眼光看自己，頭一次聽到別人稱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人”，陳軍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是感激和欣慰。自己踏實的作風，總算贏得了別人的認可，也終于可以摘掉“世紀巨騙”的帽子。

現在的陳軍也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和一些經營經驗，他告訴記者，現在正在尋找合適的店面，今年10月份準備在南京開幾家珍珠奶茶連鎖加盟店！不過陳軍還是有些顧慮，像自己這樣出過“名”的人，事業做大了可能人家又會不相信自己……

“世紀玩笑”雖然已經過去了近10年，卻給陳軍的心靈帶來永遠也抹不去的陰影，給他的生活帶來揮之不去的煩惱。這些年來，陳軍生活得謹小慎微，不敢亂說一句話，生怕再鬧出一個天大的笑話，做什么事也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經過這么多年的風雨，他終于明白腳踏實地才是真！

(責編/寧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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