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１個

在阿爾卑斯山麓，有個著名的修道院，叫做圣伯納修道院。院長凡蒂斯是個很有學(xué)問、很善良的老人。他從事慈善事業(yè)，馴養(yǎng)了一只身高力大的救生犬。由于這只救生犬渾身像炭一般黑，他為它起名為黑。

大雪封山的季節(jié)，常有人在山里遇險。凡蒂斯院長一接到求救訊息，就在黑的脖子上套上救生袋——里面裝有烈酒、香腸、面包等物，接著就把遇險者的衣物給它嗅。這一切妥當(dāng)之后，黑就箭一般飛跑進(jìn)深山里。它一路追蹤著遇險者的氣味，一直到找到遇險者為止。

遇險者看見黑就如看見救星，他們解開黑帶來的袋子，用烈酒驅(qū)寒，用藥膏擦凍傷，用香腸和面包充饑，然后，由黑領(lǐng)出深山叢林，走到圣伯納修道院。如果遇險者走不動了，黑身上的袋子里還有筆和紙，遇險者在紙上寫清自己的情況及需要，黑就會將那張求救紙帶出來，再由救護(hù)人員趕到現(xiàn)場。

幾年來，黑已經(jīng)救出過40個人，它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阿爾卑斯山脈大雪覆蓋，業(yè)余登山家華生特在一次小型雪崩中失蹤了。

登山俱樂部的負(fù)責(zé)人拿著華生特進(jìn)山前脫下的一件襯衫，急匆匆地趕來向凡蒂斯院長求助。凡蒂斯院長立即找來黑，給它喂了3磅牛奶、3磅牛肉，又讓它聞了華生特襯衫上的氣味。

黑對這一切很熟悉，它蹲在院長面前，由院長親手掛上救生袋，濕潤的眼睛顯得嚴(yán)肅而莊重。院長像給一個敢死隊員送行那樣吻它、擁抱它，并按宗教儀式，在它的鼻子上畫了十字，祝福它出征順利、一路平安。接著，他向黑伸出手，黑禮貌地伸過鼻子吻了一下。

“孩子，去吧！這是第41個！”院長向黑輕輕一揮手，喃喃說道。

黑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很快射入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區(qū)。它像往常一樣，對自己的任務(wù)充滿了信心。

這條強(qiáng)悍勇猛的良種狗的祖先是狼，筋肉里有的是搏斗的力氣，血液里有的是澎湃的沖動。它攀爬巖石，騰越山溝，憑著氣味的引導(dǎo)，很準(zhǔn)確地向華生特遇險的地點(diǎn)沖去。

突然，熱得伸出舌頭排汗的黑，猛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它急忙停住步子。在前面20米處的一個雪堆上，蹲著一只威武的雪豹，活像一頭中型老虎，兩道饑餓的目光逼射著黑。

這頭阿爾卑斯山里的猛獸，用眼睛發(fā)布著它的命令——快把你一身的肉送來。

要是在平時，黑必定會沖上去。它有肉搏的勇氣，在救生活動中，它曾經(jīng)咬死過3只惡狼。然而此刻它卻退縮了，凡蒂斯院長期待的眼神、掛在身上的救生袋，以及越來越清晰、濃郁的遇險者華生特的氣味，促使它必須趕快離開雪豹。

雪豹處在大雪封山的困境里，好幾天撈不到食吃，肚子空空，饑腸轆轆，碰到這么一條肥狗，饞得它兩眼血紅。它“轟”的一聲怒吼，震得小雪杉樹上的雪花紛紛落下。它是想先用聲音嚇軟黑。隨即，它便后腿一用勁，鐵棒似的豹尾呼啦一掃，彈跳而起，凌空撲向黑。

黑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凡蒂斯院長對它進(jìn)行過嚴(yán)格訓(xùn)練。于是，它腦袋前伸，肚子貼地，在雪豹快落地的一瞬間，后腿使勁一蹬，“噌”地從豹肚子下反穿過去，頭也不抬地拼命往前跑。

雪豹落地時撞斷了一棵小雪杉，它連翻了3個筋斗才穩(wěn)住。等它甩掉滿臉的雪花，定睛再尋黑時，早不見黑的蹤影了。

黑爬過3道雪障，順著只有它才能判斷出的氣味辨別方向，終于找到了業(yè)余登山家華生特。

在一叢覆蓋著白雪的灌木旁丟散著華生特的風(fēng)帽、雪鏡、登山拐杖，食物袋和地圖囊。而華生特本人卻被埋在雪里。大雪蓋住了他的身子，他仰面躺著，只露出一張臉，上面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冰殼。

黑蹲在華生特身旁——是他，剛才聞到的襯衫上的味道也是這樣的。它定下心來，自己也需要喘息。

黑伸出血紅的舌頭，發(fā)散渾身的熱氣，同時也期待華生特起來，與以往的遇險者一樣，讓他取出它身上救生袋里的食物，填飽肚子，恢復(fù)體力，然后跟它回去。

黑緩過了氣，然而華生特卻沒有起來的意思。黑繞著華生特走了3圈，開始拱雪。

華生特魁偉的身體從雪中露了出來，直挺挺的。黑緊緊咬住華生特的褲腳，使勁兒往前拖，拉了足有一尺距離，他還是沒有半點(diǎn)兒反應(yīng)。

黑湊到華生特的鼻子跟前，嗅了一陣，突然靈機(jī)一動，伸出舌頭舔他的臉，一股徹骨的冰冷從舌頭尖傳到心里。

它停了停，縮回舌頭，等到冰涼的舌頭在嘴里焐熱了，又伸出來，緊緊地貼在華生特的臉上。它心里很明白，只要華生特醒來，一切情況將會好轉(zhuǎn)。

華生特在饑渴中倒下，在無力掙扎的情況下漸漸失去知覺。現(xiàn)在，黑身上的熱量通過它的舌頭傳到他的頭部，刺激了腦神經(jīng)，使他恢復(fù)了知覺。

黑覺察到這個細(xì)微的變化，縮回了舌頭，莊嚴(yán)沉穩(wěn)地盯著華生特，就像一個救死扶傷的醫(yī)生，盯著被他從死亡線上救過來的病人一樣。

華生特不能轉(zhuǎn)動僵硬酸麻的脖子，也不能全部睜開眼睛，他產(chǎn)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狼！一張長長的狼臉就在他眼前半尺遠(yuǎn)的地方，他幾乎聞到了狼的鼻息——也確實(shí)聞到了一股狼身上特有的腥味。

華生特嚇得差一點(diǎn)兒暈過去。他知道狼的本性。有一些獵人、采藥者、探險家不是在山里被狼吃掉了嗎？雪崩發(fā)生時，他甩掉了身上所有的包裹，只將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地握在手中。現(xiàn)在面臨新的險情，迫使他積攢起全身的力氣，抽出被雪蓋住的右臂，舉起鋒利的匕首——“刷”的一道寒光，刺進(jìn)黑的胸膛……

黑兩眼直翻。在毫無精神準(zhǔn)備的情況下，突然受到致命的一擊，這是它過去救生活動中從來沒有碰到的，也是萬萬料想不到的。在一瞬間，它明白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陣劇痛使它發(fā)出一聲野性的、粗獷的狂吼，在山谷里響起深沉的回聲。

黑神經(jīng)質(zhì)般地繞著華生特毫無目的地跳著，鮮血染紅了白雪。它懊喪、怨恨、憤怒、痛苦……突然，它旋轉(zhuǎn)身子，睜著血紅的眼睛，磨動堅硬的腭，張開大嘴，露出兩顆雪白尖銳的犬齒，撲向華生特的咽喉……

然而它又突然停住了。它閉上嘴巴，兩只眼里的兇光漸漸散去——它看見華生特緊閉雙目暈眩過去了。

黑垂著頭，它無法咬去插在胸部的匕首。這時，它突然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感情，希望趕快回到它的主人——凡蒂斯院長的身邊。

它頭也不回地順著來路，踉踉蹌蹌地向圣伯納修道院跑去，一路滴著血……

凡蒂斯院長做完晚禱，正在等待黑回來。當(dāng)他聽見門外有輕微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叩擊聲，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抓撓時，立即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門。

門一開，“撲”的一聲，黑沖他撲過來，倒在他的腳下，一條長長的血跡從黑身后一直延伸向遠(yuǎn)處。

院長驚呆了。他立即明白黑遭到了不幸。

他蹲下身去，看見黑胸口上插著匕首，刀尖雖然沒有觸及心臟，但卻切斷了動脈，黑的血幾乎流干殆盡。

院長悲痛萬分。他把匕首拔下來，仔細(xì)辨認(rèn)，發(fā)現(xiàn)在這把精致的芬蘭刀的刀柄上刻著華生特的名字。

此時的黑已氣息欲絕，它低低地嗚咽了一聲，那雙潮濕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凡蒂斯院長，好像在回憶這幾年來朝夕相伴的生活。院長心頭酸痛，他顫抖著向黑伸出手。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黑已無力伸出舌頭來禮貌地回贈主人的愛撫。它只是輕輕地移了移頭，把臉依在院長的手背上，吐出了它最后的幾口氣，漸漸停止了呼吸。

黑死了。華生特活下來。順著黑的血跡，救援人員找到了華生特。

華生特的誤會，使他犯下了令他終生悔恨的錯誤。但一切都已過去，人世間的一切來龍去脈，都不容篡改，沒有任何人有機(jī)會將生命重走一遍……

黑被葬于修士墓地。41個被救者，包括華生特在內(nèi)，自動捐獻(xiàn)資金，為黑修建了墳?zāi)梗⒘四贡厦婵讨诰瘸龅?1個遇險者的名字。在墓碑的最后部分，華生特刻上了英國詩人拜倫的詩句——你有人類的全部美德，卻毫無人類的缺陷。

（師秀摘自《好故事》2005年第6期，虎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