訟田案
鹿州百姓陳智有兩個兒子,長子阿明次子阿定。兄弟倆年少時一起讀書,成人后一起耕地,形影不離。后來二人分別娶妻生子,分家析產,感情漸漸淡薄。陳智辭世后,留下七畝田地的遺產,兄弟倆爭奪起來互不相讓,親戚們都無法調解,最后鬧到官府。
阿明說:“這些田地是父親給我的。”有手書為憑,內有老人死后,田產交給長孫的話;阿定也說:“這些田地是父親給我的。”有臨終遺囑為據;縣令分別觀看后,開言道:“你們說的都對,責任在你們的父親,應當把他的棺材劈開。”阿明和阿定面面相覷,無話可講。
縣令拍了一下驚堂木:“田產只不過是區區小事,而你們不顧兄弟之情,爭奪訴訟,也真是可惡。我沒辦法斷這個案。你們各伸一只腳來,合在一起上夾板,能忍耐而不叫疼的那個,田產就歸他。但不知你們哪只腳能忍受疼痛?左右腳由你們自己選擇,我不勉強,你們各伸出一只不感到疼的腳來。”阿明和阿定異口同聲地說:“都疼的。”
縣令說:“奇怪了,你們的兩只腳都不能忍受疼痛,你們的身體就像你們父親一般,你們看自己的左腳就像你們父親看待阿明,看右腳就像看待阿定,你們不能夠舍棄兩只腳中的一只,難道你們父親能夠舍棄兩個兒子中的一個嗎?此案過幾天再審,退堂!”然后差役用一條鐵索把兄弟倆拴在一起,封上鎖孔,不許私自開啟,說這是縣太爺的吩咐。
阿明阿定就這樣坐在一起,一同吃飯并頭睡覺,要走就一同走,要停就一起停,吃喝拉撒一刻也不能分離。起初兩人互相怨恨而不理睬,背對背側坐;一兩天后,就漸漸地面對面了;三四天后,就相對嘆息,不多一會兒就互相說起話來,再后來就一起吃飯了。這種變化,自有差役向縣令稟告,于是縣令又一次升堂提審他們。
縣令和顏悅色地問:“你二人是否有孩兒?”兄弟倆惴惴不安地回答:各自有兩個兒子,從十四五歲到十七八歲不等,年齡不相上下。縣令就下令把四個兒子都拘留起來,然后對兄弟倆說:“你們父親因為生了你們兄弟二人,所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如果只生你們其中的一個,田宅就歸一人所有,這是多么快樂。而現在你們又不幸都有兩個兒子,以后互相爭奪,要砍要殺,沒完沒了,本官深為你們憂慮,為了防患于未然,你們二人各留一個兒子就足夠了,阿明是長子,留下長子,送走小的即可;阿定是次子,留下次子,舍去長子即可。差役將阿明次子、阿定長子押送收容院,賣給乞丐頭子為兒子,收據存在案卷中,那乞丐無田可爭,今后不會發生兄弟相爭的事情了。”
阿明阿定聽了號啕大哭,連連叩頭:“今后不敢了!”縣令問:“不敢什么?”阿明說:“我知罪了,愿把田產讓給兄弟,到死都不敢爭奪!”阿定說:“我不要,愿意把田產讓兄長,終身不悔。”縣官問:“是否真心實意?本官不敢相信。”二人叩頭說:“是真心實意,如有反悔,天打雷劈!”縣令說:“你二人即使有這份心意,你們的妻子也不一定同意,你們都回去與妻子商量一下,三天后來作定論。”
到了第二天,阿明及妻子郭氏,阿定及妻子林氏,邀請其族長到公堂,請求平息此事。郭氏、林氏互相攜手跪在地上哭泣請求:“從今以后,永遠和好,不再為了田產傷感情。”阿明、阿定也哭著說:“我們兄弟二人愚蠢,不知道情理,使大人您如此費心,今天如夢初醒,羞愧難當,我們都不要這份田產,情愿施舍給佛寺長老。”
縣令嘆道:“你們父親辛勤勞動積下這份產業,你們兄弟鷸蚌相爭,卻使和尚漁人得利,你們父親九泉之下能瞑目嗎?做兄長的就應該讓兄弟,做兄弟的就應該讓兄長,推讓不得就還給你們父親,現在把這田產作為給你父親祭奠的資財,兄弟倆輪流收租祭祀,子子孫孫永無爭端,這叫做一舉多得。”
族長叩頭叫好,阿明、阿定、郭氏、林氏都高興感激,當場再三拜謝而去,從此兄弟妯娌之間互相禮讓,相親相愛,不比從前。
此案如按平時審案辦法,各打五十大板,將田產平均分配,便可片言只語了結此事。縣令卻偏偏婉轉開導,使得他們良心發現,以至于到了痛哭流涕互相謙讓的地步,這豈不是上古禮讓之風啊。唯有做到這點,才能使百姓守法而有政績。
舉人案
華亭知縣許治一向以廉潔賢明著稱,在當地百姓心目中具有很高的威望。一天,有個武舉人扭著一個鄉下人前來告狀,許治認識這個舉人,詢問是什么事。
武舉人說:“我在街上好好地行走,他挑著的糞桶碰臟了我的衣服。”許治看了看衣服,對鄉下人說:“你做事情怎會如此漫不經心呢,還不快向舉人道歉。”鄉下人便苦苦哀求舉人,說都是自己的錯,以后再也不敢了。舉人卻置若罔聞,不肯善罷甘休,請求知縣一定要重罰鄉下人,不能饒恕。
許治詢問鄉下人:“你可愿意受罰嗎?愿意受罰可向舉人叩頭百下。”可憐的鄉下人只好同意。于是舉人朝南而坐,鄉下人叩頭于下,衙役在旁邊數清楚,數到七十下時,許治突然叫停,說“我也太糊涂了,還沒有問你是文舉人還是武舉人?”
對方回答是武舉人,許治說“錯了,文舉人得叩頭百下,武舉人只需叩五十下,你該叩還二十。”于是許治又令鄉下人向南而坐,令武舉人叩頭于下。武舉人無論如何不肯,兩個衙役便一齊按著他叩頭。待叩頭完畢,武舉人又羞又氣,趕快跑了。
此案乍看令人哭笑不得,雞毛蒜皮的日常小事,忍俊不禁的解決辦法,講理不管用,便不能講理了,將計就計的小小懲戒或許更有實效,知縣表面的稚拙其實是有大智慧在里面。
古畫案
荊州有個叫王華宇的,擅長臨摹古畫,曾經臨摹湘中八景圖出售,聲稱是明代石田翁親筆所畫。八景圖中,衡山雄偉,湘水浩瀚,洞庭以南,瀟湘以北,南岳、九嶷遙相對峙,煙云萬丈,尺幅千里,美不勝收。
有一個叫朱章的人愛上這畫,二百兩銀子壓給王華宇,把畫拿回來細細觀賞,視若珍寶。吳江縣有個叫張清一的行家,看畫后,指出是偽造的。朱章悔恨自己看走了眼,找王華宇理論,逼迫對方出錢來贖回這幅畫。王華宇昂然不睬,朱章便告到官府。
當時徐馀是此地縣令,他對朱章說:“收藏書畫,本是雅事一樁,但是為了它同人打官司,就落了俗套了。你不知前人的書畫,偽造的占大多數,古今鑒賞家,受人欺騙的也占大多數,但他們一定要想方設法來掩飾失誤,自夸眼力勝過別人,他人認為是假,我卻獨識為真,大概騙己就能騙人,這是千百年來收藏家的秘訣。如今你欲效顰而不知章法,豈不讓內行人貽笑大方呢。”
一番話說的朱章滿腔怨氣云消霧散,徐馀進一步安慰他:“仔細察看這幅畫,功力并不亞于石田翁的親筆,湘中風景,頗有意境,好似真山真水的濃縮,你又何必管它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試著把我的話作為此畫的一篇跋,這幅畫不是物有所值了嗎。”朱章豁然開朗,歡呼雀躍。徐馀就把自己的話寫在上面,然后把畫還給朱章。
其實臨摹的贗品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也就稱得上絕技了,像朱章那樣患得患失,也太不學無術了,而徐馀以意味深長的話解決爭端,使古董行又添一段佳話趣聞,徐馀既是賢明縣令也是一位雅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