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標鐵柱”作為唐王朝實際經略云南的標志和象征,歷來受到史家的重視,以至有人這樣形容說:“唐標鐵柱”的實質意義就像一把鎖,它的具體位置在哪兒,即意味著當時大唐的統治疆域和勢力范圍實際上就已經到達了哪兒。但由于最早記載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有關典籍不僅語焉不祥,而且還由于其作者是沒有到過滇西的中原文人,對云南的山川地理并不熟悉,因而當提到滇西地名的時候就往往難免出現一些張冠李戴的情況,最典型的如將“西洱河”(洱海)誤稱為“滇池”等。特別是關于對唐九征建鐵柱紀功的位置的記述,可能是由于其史料來源主要是間接資料,甚至是僅僅只憑道聽途說的緣故,所以更存在著若干明顯經不起推敲的地方,正因為如此,對“唐標鐵柱”所在的確切位置歷來就一直是各說各有理,進而使之成為了云南歷史上的一樁重要的懸案。
最近,有一位省內知名的學者在《云南日報》上以《“唐標鐵柱”在何處》一文舊話重提,再次對“唐標鐵柱”所在的具體方位進行了一番考說。遺憾的是這些考說在引用了明代大理地方碩儒李元陽《石門山游記》中提及到的“湍溪為唐九征立銅柱處,今失其處”后,便繼續沿襲方國瑜教授主編的《云南史料叢刊》有關《大唐新語·唐九征建鐵柱》條目“概說”中認定的“石門即西洱河出口數里之天生橋,湍溪激流其處”(見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云南史料叢刊》第二卷第361——364頁)的不準確說法斷然下結論說:“李元陽所說的‘石門’,即今大理市下關西洱河上的‘天生橋’;‘湍溪’即原天生橋下被稱為‘不謝梅’的飛流瀑布”,并據此進一步肯定地指出:“即唐標鐵柱應在今大理市下關西洱河天生橋附近”(見2001年4月4日“文史哲”版)。
對以上考證所依據的資料及其所得出的結論,我們是持有不同的學術觀點的。理由有三:第一,被譽為“奇秀甲滇南”的“天開石門關”位于點蒼山西坡馬龍峰下的漾濞境內,現在不僅是遠近婦孺皆知的地理常識;而且這個距離大理州府僅22公里的省級風景名勝區目前正以“漾濞石門關”的響亮品牌日益吸引著八方游客。第二,李元陽《石門山游記》中,不但首句就十分清楚地指明說:“石門山,在點蒼山之背”;還具體地描寫道:“至則兩壁墻立,有若門焉”。之后,還詳細地記述了作者對石門關雄、險、奇、秀、幽的壯麗風光的親眼見聞和感受。第三,關于“湍溪”所在的方位,李元陽是這樣描述的:“遂下山,由捷之路行。至繩橋,為‘漢求蒟醬之路’。至湍溪……”,由此可見,李元陽一行是從石門山下來后,沿著“漢求蒟醬之路”——即通常認為被稱為南方絲綢之路的博南古道,繼續向漾濞方向西行,方“至湍溪”的。再結合緊接著的“比入漾濞,已黃昏,李濞川邀至其宅,夜飲甚歡”的記述。并根據明代云南地理區劃,漾濞僅指漾漾巡檢司——即今漾濞縣城方圓一帶的事實,這就不難順理成章地推斷出,李元陽所說的“唐九征立銅柱地”的“湍溪”,既不是通常認為的漾濞江,也不是有少數學者所推定的是石門河,更非《云南史料叢刊》“概說”中所認定的原天生橋下被稱為‘不謝梅’的飛流瀑布,而應當是流經今天漾濞縣城中的漾濞雪山河。至于漾濞雪山河為什么被李元陽稱作湍溪,我們認為這不過是文人學士的語言和當地民間叫法上的區別,換句話說“湍溪”只是當時大理地方文人學士們對雪山河的一種并不普及的雅稱。因為從詞意上看,湍溪的意思不外是水流湍急的溪流,很難想象,當地的一般老百姓,會習慣于用這種雖不乏詩意卻有些拗口的語言來作為當地的地名。明乎這個道理,也就可以理解“湍溪”這個地名今天為什么早已了無痕跡的原因了。
為了進一步說明問題,在此似乎還有必要對“唐標鐵柱”的有關記述再作一番梳理和考察。
最早記述“唐標鐵柱”之事的,是唐代劉肅的《大唐新語》。該書卷十一曰:“唐九征為御史,監靈武諸軍時,吐蕃入寇蜀漢,九征率兵出永昌郡千余里討之,累戰皆捷。時吐蕃以鐵索跨漾水濞水為橋,以通洱河,蠻筑城以鎮之,九征盡刊其城壘,焚其二橋,命管記閭丘均勒石于劍川,建鐵柱于滇池,以紀功焉”。之后的《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和云南的一些地方典籍以及文人筆記對這一重要歷史事件也多有提及,但在記述的內容上都基本沿襲前者。到了清代,由于滇中著名文士孫髯翁在其蜚聲中外的《大觀樓長聯》中將“唐標鐵柱”與“漢習樓船”、“宋揮玉斧”、“元跨革囊”歷數為云南歷史上的四大重大歷史事件之一。于是“唐標鐵柱”的歷史地位就更加凸現出來。不過遺憾的是,時至今日,學術界意見較一致的地方,僅限于關于《大唐新語》“建鐵柱于滇池”句中的“滇池”應為“西洱河”之誤的提法。這還是由于從常識上,人們都不得不認同全祖望在《昆明池考》中的這一合情合理的推斷:“九征戰勝于大理,不應建鐵柱于千里之遙的滇池”,因而“其所云滇池指西洱河”。而對于建鐵柱的確切地點,則依然眾說紛紜。
我們認為,要解開“唐標鐵柱”所在的具體地點的千古之謎,實際上也并不十分困難,只要在正確釋讀和理解有關“時吐蕃以鐵索跨漾水濞水為橋,以通洱河,蠻筑城以鎮之”史料的基礎上,再綜合考察一下當時吐蕃在洱海地區之勢力分布和唐九征的行軍路線以及滇西一帶的山川地理等因素,就可以得出比較接近事實的結論了。據歷史記載,當時吐蕃在洱河之勢力,是以浪穹(今洱源)為根據地的。按照方國瑜先生的觀點,唐九征擊敗吐蕃于漾濞江,斷其通西洱河之路,然未必攻克浪穹,浪穹仍被吐蕃占據。其依據是“至天寶十載鮮于仲通出兵攻南詔時,《南詔德化碑》說‘贊普觀釁浪穹’”,由此則可知浪穹仍“為吐蕃前哨陣地”。再回過頭來看《大唐新語》的記述。記述本來也是非常清楚明白的,后人之所以產生了一些不該誤解的誤解,有的甚至于還將“漾水濞水”混淆為同一條河——即漾濞江。主要原因就是由于不少人太拘泥于死扣《大唐新語》記述中的個別字句。其實,如上所述,只要將“九征率兵出永昌千余里討之”條文記載結合滇西一帶的地理山川加以考察,就不難弄清楚所謂的“漾水濞水”,實際上就是指“博南古道”上,也就是“九征率兵出永昌郡”(今保山市)行軍途中必渡的兩條河——即漾濞江和順濞河。作為吐蕃從麗江、劍川、浪穹一帶南下,沿博南古道直接通往洱海地區的要津,吐蕃分別在這兩條河上架設鐵索橋,并派兵“筑城以鎮之”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史書所載,唐九征揮師征服滇西一帶后,“盡刊其城壘,焚其二橋”,所指的應當就是分別位于如今漾濞境內的漾濞江上和順濞河上的這兩處相距不過一二十公里的城壘和鐵橋。從事物的邏輯上說,“率兵出永昌郡千余里”征討吐蕃,“累戰皆捷”的唐九征“命管記閭丘均勒石于劍川”后,在班師東歸的凱旋途中,又立鐵柱紀功的地點也應當就在這兩處必須毀壞以阻止吐蕃卷土重來的城壘和橋之附近。而根據有關歷史典籍的的記載,并綜合以上對李元陽所提及的湍溪方位的考證,我們認為,唐九征所立鐵柱的具體地方既不可能是有不少學者認為的洱海之濱,更不可能是依據《云南史料叢刊》“概說”中所提供的關于“石門即西洱河出口數里之天生橋”的錯誤說法而推定出來的在“大理市下關西洱河天生橋附近”。
(史海漫游主持廖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