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鐵柱古稱天尊柱,位于當今云南省彌渡縣城西北約5公里的鐵柱廟內。它是我們研究南詔歷史及唐代冶煉技術的第一手重要實物資料,是我國現存的歷史最悠久的古代鐵柱,于1988年1月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這是聞名遐邇、眾人皆知的盛事,也是我們倍加珍視、引以自豪的喜事。但是,南詔鐵柱的題記,不是人人都讀得懂,有關書籍記載也不一致。如:
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年)編的《康熙蒙化府志·古跡》記載:“鐵柱廟。在郡東箐口北一里(郡,指當時蒙化府疆域;郡東,指當時的白崖川,屬蒙化府)。高七尺五寸。徑二尺八寸。上以鐵鍋覆之。中微剝落。有建極十三年壬辰四月庚午朔十有四日癸丑鑄十九字,土人建廟覆之,貼金其上。”
1984年8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的《云南——可愛的地方》一書記載:“南詔鐵柱,又名天尊柱,在彌渡城西六公里的鐵柱廟內。柱高3.30米,周長1.05米,直列題識一行,陽文正書:‘維建極十三年歲次壬辰四月庚午朔十四日癸丑建立’。”

1986年3月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大理博覽》一書記載:“鐵柱立在殿中的石龕上,柱高3.30米,周長1.03米,柱頂已殘缺,呈丫字形,鑄身由五節銜接鑄成,題記為直書陽文正書‘維建極十三年歲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
2004年7月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小河淌水的地方》一書記載:“南詔鐵柱體為圓柱形,黑色,鐵質,高3.3米,圓周1.05米,直立在一米多高的臺上,重約2000多公斤,由五段接鑄而成。……柱頂為圓錐形凹坑,深7厘米,有三個埡口,上面各伏一條木質雕龍,上覆一鐵笠。柱體面正中有(高)91厘米,寬8厘米凸線框,中間有直行楷書陽文‘維建極十三年歲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22字。”
上述記載中南詔鐵柱的題記,都交代了南詔鐵柱建立的時間,值得我們關注的有兩點,一是歲次、壬辰、庚午、庚子、朔、癸丑等有關干支的知識,二是庚午和庚子有何區別,是訛傳,還是另有別意。簡言之,南詔鐵柱紀年月日的方法及其相關問題,值得我們關注,值得我們探討。筆者不揣淺陋,就此問題談點膚淺之見,以期拋磚引玉,就教于方家。
題記開頭的“維”,句首語氣助詞,通唯、惟,用在年月、朝代名前,表示敘事開始,可不譯出。題記采用年號和干支兼用的紀年月日方法。所謂年號就是帝王所用的紀年名稱,使用方法是由年號(一般是兩個字)和即位年次組合起來,所以寫為“建極十三年”。“建極”是僭稱景莊皇帝的南詔第十一代王佑世隆的年號。“建極十三年”相當于唐懿宗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這正如蘇東坡《石鐘山記》一文中“元豐七年”(“元豐”宋神宗的年號)是一樣的。接下來的“歲次”,字面意思是“年次”,即年代的次序,跟上下文聯系起來看是指夏歷(通稱農歷或陰歷,相傳這種歷法創始于夏朝,所以又稱夏歷,現今仍用干支紀年日),用干支紀年法。壬辰,干支紀年,即公元872年。很明顯,南詔鐵柱的題記,既用年號紀年法,又用干支紀年法,正如清代文學家全祖望《梅花嶺記》一文中“順治二年乙酉四月”(“順治”是清世祖福臨的年號,乙酉是干支紀年)一樣。
干支紀年是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按順序兩兩相配的一種紀年方法。這種方法開始是用來紀日的(如鐵柱題記末的“癸丑”即十四日之意),后來才逐漸用來紀年。古代紀月,通常和今天一樣,也用序數。每個月中有幾天還有特殊的稱呼:陰歷初一稱“朔”,十五稱“望”,月末一天稱“晦”。即使用干支紀日,當遇到初一、十五和月末這三天,通常要在干支后邊分別加上“朔”、“望”、“晦”。因此,南詔鐵柱題記中的“歲次壬辰四月庚午朔十四日癸丑”、“歲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意思是夏歷壬辰年(公元872年)四月初一至下個月十四日、夏歷壬辰年(公元872年)四月初一至十四日。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可以把十干同十二支相配排列六十組,循環一次(通常叫做“六十花甲子”)于后,就可以知曉。
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甲戌、乙亥、丙子、丁丑、戊寅、己卯、庚辰、辛巳、壬午、癸未、甲申、乙酉、丙戌、丁亥、戊子、己丑、庚寅、辛卯、壬辰、癸巳、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己亥、庚子、辛丑、壬寅、癸卯、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己酉、庚戌、辛亥、壬子、癸丑、甲寅、乙卯、丙辰、丁巳、戊午、己未、庚申、辛酉、壬戌、癸亥。
由此可知,從庚午到癸丑共44天,即四月初一到五月十四日(題記按夏歷四月大計算),從庚子到癸丑共14天。那么,孰是孰非呢?從現有南詔鐵柱的實物上看,明明是“庚子”,但是從事理上推測,從建造樹立鐵柱的一系列工作和當時的條件看,鑄建重約2000多公斤的鐵柱,而且“建廟覆之,貼金其上”,用14天時間是難以完成,甚至可以說是根本不可能完成。因為公元872年的唐朝南詔時期,生產力發展的水平還很低下,例如煉鐵爐的建造,生鐵的選用,或鐵礦石的準備和運輸,煉鐵燃料的使用,等等,都不是輕而易舉的,需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需要用較長的時間才能做好準備工作,況且“柱身由五節銜接鑄成”,更要作精心的安排才能成功。正因為如此,我認為《康熙蒙化府志》和《云南——可愛的地方》兩書的編者關于鐵柱題記的記載才沒有照樣抄錄南詔鐵柱上所用的“庚子”,而是改為“庚午”。也許有人認為鐵柱上明明寫著是“庚子”,寫成“庚午”是兩書編者的筆誤或訛傳。其實,要說筆誤或訛傳,可以說是澆鑄鐵柱的具體經辦官員所造成的,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失誤,稍一疏忽就可能將“庚午”澆鑄成“庚子”,造成大相徑庭的遺誤。這也是無獨有偶的。大家熟知的立于大理點蒼山中和峰麓的《元世祖平云南碑》,它的立碑年代明明寫為“元憲二年仲春二月黃道吉日”,其實元代并無“元憲”年號,可能是立碑時云南經辦官員所加,或者刻碑者刻寫失誤,經辦者疏忽,并非碑文作者程文海原文所為。這里,我們要加以肯定的是《康熙蒙化府志》和《云南——可愛的地方》兩書編者的求實精神,他們不是照抄照搬,而是根據事理作出明確的斷定。
這里,還值得我們關注的是,南詔鐵柱建立所花的時間,使我們想到鐵柱題記“不言武侯,亦不言重鑄”是理所當然的。據《康熙蒙化府志》、《蒙化志稿》等史籍記載,后主“建興二年(公元224年),諸葛亮平南中。軍次白崖。建鐵柱紀功”至公元872年南詔鐵柱建立,約六七百年,鐵柱“歲久剝蝕”,面目全非,“世隆復增鑄武侯紀功鐵柱”不必在題記中點明。因為這僅僅是在當年“武侯紀功鐵柱”的舊址“復增”鐵柱,所建鐵柱和當年武侯鐵柱很難說清有什么相同之點,無所謂“重鑄”,也可“不言武侯”。另外,1996年6月新編印出版的《蒙化志稿》在編印說明中指出:“現代史學界比較一致的意見是:諸葛亮南征沒有到達滇西,主戰場在益州郡境內的楚雄、廣通、姚安等地區。”如果這種說法成立,那么諸葛亮的將士到達鄰近廣通、姚安等地的彌渡也是完全可能的,在這里建立鐵柱紀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總之,南詔第十一代王佑世隆于建極十三年,在當年諸葛武侯所立鐵柱之地建立天尊柱,是無疑的。鐵柱建立用了44天時間,以至后來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重修,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又重修大殿以及前后院諸殿和廂房,都是以諸葛武侯建鐵柱紀功之地為基礎的,如果沒有這個基礎,南詔鐵柱的建立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完成,也不可能在歷朝歷代重修后目前呈現出的鐵柱廟的壯觀。
又值得我們關注的是,有的人往往將南詔鐵柱誤以為昆明大觀樓長聯中的“唐標鐵柱”。這里,應注意的是,楹聯是一種文學作品的樣式,對它的理解不能太實,特別是對其中的歷史典故的理解,應聯系上下文,注意到它的本義、引申義和比喻義。“唐標鐵柱”是史實,云南省楹聯學會會長趙浩如教授《大觀樓長聯注釋》一文說,“鐵柱”又有寫作“銅柱”的。古人作戰得勝后,往往要立銅柱或鐵柱以作紀念。東漢時,伏波將軍馬援用兵后鑄銅鼓和銅柱為志,后有人仿之。唐朝時,“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境,取安寧及井,復立馬援銅柱,乃還。”(見《新唐書·南蠻傳》)又載,御史唐九征統一吐蕃和滇西北諸地時,也“立銅柱于點蒼(山)湍溪”。(徐樹丕《識小錄》)。這就是《云南——可愛的地方》一書所說,公元704年吐蕃再次控制了洱海中心地區(不同于以洱海周圍為中心,包括瀾滄江以東,金沙江以南,楚雄以西及沅江上游的洱海地區),公元707年,唐政權派靈武監軍右臺御史唐九征為姚嶲道討擊使,率軍與吐蕃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結果吐蕃失敗,唐九征燒毀了吐蕃設置的鎮戍城堡,拆掉了吐蕃架設在漾水濞水上的鐵索橋,切斷了吐蕃與洱海中心地區的交通。然后在其地立鐵柱“以勒功”。明代知府、大理人李元陽也在《石門山記》一文中寫道:“遂下山,由捷路行,……至湍溪為唐御史唐九征立銅柱地,今失其處矣。”(見《康熙蒙化府志·藝文志》)。凡此種種,皆可謂“唐標鐵柱”。
那么,“唐標鐵柱”在昆明大觀樓長聯中的含義是什么呢?聯系其上下文“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可知,下聯是抒歷史感慨,和上聯描繪自然景觀相對稱,所寫的歷史典故大意是,“試想:漢武帝操習戰船,打通西南通途;唐中宗統一南詔,立鐵柱刻書功德;宋太祖揮動玉斧,觀看版圖;元世祖跨革囊渡過金沙江,一統六詔山河。偉烈豐功,何等的煌赫,真是費盡了移山的心力啊!”(趙浩如譯)其中,“唐宗統一六詔,立鐵柱刻書功往”,是用的“唐標鐵柱”的引申義。由此可見文學有別于歷史的一斑。
總之,上述南詔鐵柱紀年月日方法及其相關問題,其意義是不可低估的,值得我們進一步深入研討。這就是,我們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的思想,研究歷史,學習歷史,確認南詔鐵柱題記中是“庚午”還是“庚子”,確認諸葛武侯是否到過滇西,確認“唐標鐵柱”的真正含義,為保護祖國優秀歷史文化遺產做點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