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

17歲的我雖然偶爾還像麻雀那樣喜歡嘰嘰喳喳，但終究更喜歡靜靜地坐在窗前，看明媚春光中的楊花飛舞，看昏黃天空下的行人慘淡。17歲，我躲在塵世的一個角落，開始安靜，開始覺得《小王子》是一本好書。

我在半小時里看完了《小王子》，然后用半天的時間黯然神傷，在半年里念念不忘。我常常記起小王子的呢喃：花兒弱不禁風，花兒自顧不暇，她們長刺是為了保護自己。我突然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原來世界上還有“玫瑰”和愛她的小王子。

我想我是乞兒，天南地北地流浪，滿世界追尋著自己的天堂。最后我才發現天堂在那兒，在遙遠的星星上。于是我在大漠里守候小王子。

從小我便學會了像一個好孩子那樣聽話，完全按照大人說的那樣做事。除了成績好以外，我再沒有其他特點，我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難過。我們是好孩子，所以我們注定生來就受著束縛，然后慢慢成熟，再制造束縛給旁的人。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個無法擺脫的圈套。

其實我常想做個“壞”孩子，寫自己喜歡的魔幻小說，為海子焚詩，翹課，還有跳舞……可是我沒有勇氣去做。我是“好”孩子，但我寧肯對所有人都顯得霸道，寧肯裝出很兇的樣子讓所有人都討厭或畏懼，從而保護自己。我是有刺的，因為世界上還沒有我的小王子。

我的理想其實很少，最大的一個不過是想把自己扔到尼亞加拉大瀑布里泡澡。楊絳的小說里每個人都得洗澡，只不過那是被迫的。我想主動去“洗”，可是，圣水難覓。

有時候憂傷來得毫無理由。好友常常告誡我，你憂傷，是因為不知道為什么憂傷而憂傷。這句話真的精辟。

一直以來我都很怕在四川度過秋天，雖然常綠的樹木總是慷慨地用生命里的余熱裝扮著大地，可是我看來看去，那種綠色都是寒冷而蕭條的。

我每天在思考很多問題，寫很多東西，抒發很多莫名的感傷。我經常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必要把大好的青蔥歲月花費在讓我憂郁的寫作上。這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久到我發現自己的打印機又用掉了好幾盒墨，我才發現自己很累。

我不知道有沒有那么一天，我會驕傲地告訴別人，你們的17歲是在現實中度過的，而我則是在我的人物和故事里度過的。那時我常會聽見有人叫我“媽媽”——文字就是我的孩子，我喜歡和我的孩子在一起，無論如何我也要保護他們。

我是一個躺在藥經上長大的女孩，可以單憑花蕾就區分出三葉鬼針草和黃花地丁，可以背誦大段的《傷寒論》。我向所有的人保證我一定會念理科，可結果是我欺騙了所有的人。記得在填完志愿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雪地中奔跑的女孩，手中捧著一把青翠欲滴的白花蛇舌草。她從南方來，要到一個北國的小村子去送藥。她就這樣一直跑，穿著南方夏季的粉色上衣和淡藍色的筒裙。終于跑不動了，她倒在雪松黑色的樹干下，手中的藥草撒了一地……夢里的雪地浸泡在憂傷的綠影里，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藥經在我腦子里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歷史冗長的年表和地理復雜的綜合題。我再沒有自在地做夢甚至憂傷的時間了，一切都被迎面撲來的升學任務占據了。我不得不忘掉很多“雜念”來學習——學習才是最現實的，我不得不這樣承認。

我怕有一天，我會忘掉17歲的小王子、憂傷的文字和綠色的夢……

如果有一天想不起這些了，那就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