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派對

去年最后一天的晚上，我的接待家庭里一個人也沒有。德國爸媽和兄弟姐妹們都去了鄰居或同學家，和各自的朋友歡聚，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而我也受到同學瑞可的邀請，去她家參加迎新派對。

來到瑞可家，已有不少同學先我而到了?？蛷d里燈火通明，小桌子上堆了許多衣服飾品，卡塔瑞娜正帶著頂寬檐大草帽美滋滋地對著大伙擺Pose，瑞可則不斷地從樓上她的衣櫥里把“寶貨”搬下來——粗麻的彩色長披肩，綢質的及地長裙，酷酷的大蒼蠅眼睛似的太陽鏡，窄窄的黑色條紋小西裝，甚至還有她爸貢獻出來的呢絨面料紳士帽！

同學們告訴我，今天派對的主題是“全世界一起說Happy New Year”：所有人將分成美國組、墨西哥組、土耳其組、意大利組等等，各組都要裝扮成該國人的樣子，當新年來臨的時候一起互道“新年快樂”——現在正在準備化裝道具呢！林林總總的衣物堆在客廳里的小桌子上，大家興奮地拿起這件試試，舉起那套比比……

我被分在美國組，因此只要簡簡單單的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就可以了?？纯茨鞲缃M的瑞可，披掛著用兩條披肩纏成的“支那波婆蘭那”（一種墨西哥傳統的裙式女裝），頭上頂著大草帽，我的裝束實在輕松不少。同為美國組的女生卡爾斯頓戴上一頂美國西部牛仔帽，顯得英氣十足。土耳其組的馬克正好穿了一件紅色的襯衫，他挺有創意地用白紙剪下一個星星一個月亮，然后用大頭針釘在衣服上，組成了一面土耳其國旗。意大利組的卡塔瑞娜手上套著黑色的長筒皮手套，精心打理過的金發上插著一朵鑲金邊的紅絹花，揚卡正替她在臉上畫意大利國旗呢。畫完后，揚卡又開始在我的臉上畫美國國旗，它可比意大利國旗的三色要復雜很多，最后那50顆星星都省略成了點點。

裝扮完畢，“全世界人民”就一起擠在沙發上看電視。幾乎所有的電視臺都在播放一部老電影《Dinner for one（一個人的晚餐）》，同學們告訴我這是德國的一個迎新傳統，每年的最后一天大家都要看這個片子。這是一部英國人在上世紀20年代拍攝的情景喜劇，講的是一個老貴婦每年過生日都會請來很多朋友，在她過90歲生日時，老朋友們都已經先她而去，但她卻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依舊擺了一桌子菜，放了很多酒杯和餐具，對著空氣一個個敬酒。她那可憐的男仆只好一次次充當她的那些朋友，模仿他們過去的舉止、習慣，喝下一杯又一杯酒，最終醉得不省人事。整個片長只有18分鐘，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我問同學為什么看這個片子會成為一個傳統，他們都說不知道，只是每年都看，也許是年代久了，之所以成為傳統的理由反而讓人忘了吧？

9點30分，大家將主人準備的和各自帶來的面包、薯片、意大利色拉面、巧克力、奶酪、草莓、飲料、各種醬汁和調料一字排開，自助晚餐開始了。自然，這樣的聚會少不了美酒，派對上的酒各式各樣：有果酒、啤酒、紅酒，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酒。平日里看上去挺含蓄的同學各取所愛，喝上啦！德國人不愧是一個喝酒喝出口碑的民族，在中國的時候聽說德國人喝酒像喝水，現在覺得雖然沒有那么夸張，但大多數人酒量驚人倒是真的，就連那些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子，喝起酒來也是神采飛揚、豪氣萬丈的。整個派對，我是惟一滴酒未沾的人。

有趣的是，和中國人喝酒有很多講究一樣，德國人喝酒也很有講究，不同的酒要用大小、形狀不同的酒杯，有些酒還得加檸檬、草莓或者其他飲料，干杯前要一起唱飲酒歌。同學們問我“Prost”在中文里怎么說，然后大家一邊用走調的發音對我說“干杯”，一邊與我那盛著橙汁的杯子碰杯。

一輪一輪地喝下來，席間的氣氛明顯活躍起來。瑞可擺出了一臺卡拉OK機。在國內，這是前幾年流行的東西了，而在這里，好像還是挺新鮮的玩意兒。幾個有些醉意的男生拿著話筒邊扭動身體邊“吼”。我想起上海一位老師說過：德國人平日里很嚴謹，情感也不外露，但派對上幾杯酒下肚，便會放浪形骸了，果然如此。

12點快到了，大家穿上滑雪衫或大衣，搬起煙花和鞭炮往屋外跑——原來德國過新年也有放鞭炮的習俗。室外夜色朗朗，平安夜下的那場大雪已經化了，卻不寒冷——也許是新的一年即將來臨，讓我們興奮得忘記了寒冷吧。我們一起點燃煙火和鞭炮，看著升向天空的色彩繽紛的禮花，聽著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呼吸著逐漸彌漫的帶著火藥味兒的空氣，叫著、笑著、鬧著……

零點鐘聲響起的時候，我和朋友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大家一起對著繁星點點的夜空用最大的聲音互相祝福：“新年快樂！”寬檐草帽、紳士帽、西部牛仔帽都被扔向天空。落下來的時候，大家都撲上去搶，有兩個男生竟然滾在了一起……對于我的德國朋友們而言，這或許只是許多個新年中平凡無奇的一個，但對于我，卻是一份彌足珍貴的記憶。

回到室內，開始了又一輪的喝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多數人已經迷迷糊糊了?？蛷d里的音樂很有勁，有人站起來跳舞，所有人跟上去一起扭。我坐在沙發上發短信給接待家庭的人和別的一些朋友，祝福他們新年快樂。幾個人過來拉我和他們一起跳舞，跳了一會兒，忽然之間特別想家，心里有些酸酸的。

于是我一個人溜開，坐在瑞可家的樓梯上，沖動得想打電話到上海，想想還是忍住了。中國已是新的一年的清晨了，此刻我在上海的親人和朋友們應該還在溫暖的被窩里做夢吧。善解人意的瑞可跑來擁抱我。

瑞可說：開心一點，新的一年會是你生命中非常精彩的一年。我笑了，然后有很多回憶涌上來。去年，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做出了一個遠行的決定，我在德國度過了四個月，我的成長前所未有的快速，思想、知識、眼界都開闊了。雖然生活中還有很多我不明白的東西，但是我在長大，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今年，我相信，如瑞可所說，會是我生命中非常精彩的一年。

凌晨3點的時候我終于撐不住了，跑去瑞可的房間睡覺。而我的德國同學們還在繼續著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