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自然的親密接觸給人心靈的震撼,絕不亞于人類異性之間的親密接觸。我第一次泅渡邛海,是在1983年的“五一”節。這次記憶是刻骨銘心的,并且歷久彌新,因為它已植根于我的骨髓,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搏動著我的心房。
這天,晨光熹微我就從德昌出發,日出東隅就到了邛海邊。海水浩淼而蔚藍,瀘山巍峨而蒼翠。夙愿將要實現了,心潮澎湃的我,下了車進瀘山公園,將旅行包和衣服寄存了,租了一只漁船做護航,便開始了泅渡邛海的壯舉。
小時候,見到邛海之前,我就聽到過許多關于它的美麗傳說。民間文化的傳承和詩情的想象,使邛海在我心目中早已美不勝收了。但是無論我怎樣想象和聯想,都有一種虛幻和膚淺的感覺。于是,很早以前我就有一種愿望,在適當的時候一定去邛海暢游一次。古人云,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非智者,卻也想體驗一下邛海之水的親膚之怡。后來多次路過西昌,望著邛海,心有沖動,終未成游,徒增幾多遺憾而已。1983年5月1日,我終于遂了心愿。
當我走近邛海時,便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激動,動作踟躇起來,一如即將與苦戀已久的美人相會。眺望海面,碧波粼粼,陽光照在海面,仿佛誰把千萬噸碎金撒在海面上,金光燦燦,令人目眩。俯看眼前,海水澄澈,當我把胴體倒映在水里時,仿佛把裸體展示在陌生的異性面前,感到有些羞澀,有些猶豫,便站在微涼的海水里,捧起一捧清亮的海水,然后輕輕松開手指,任那水便珍珠般撒落海面,那水珠晶瑩剔透,每滴水珠都帶著一個小太陽融人海里。海里的水草在輕輕地招搖,那柔曼的舞姿著實讓人心動。人在水里,心與物游,全然不顧別人對我早晨游海的詫異,只是盡情地欣賞這大自然的杰作,感悟著她給我的異樣感受。那些淺海柔韌的水草最愛纏繞我的腰仿佛這些水草也有靈性似的,你動作越大,它越纏住你不放;動作溫柔,它便輕輕纏你一下就放開了。
游到海中心,護航的老李說,游不動了就上船來休息一下吧。我覺得如果休息,就算不得真正泅過邛海了,便謝絕了他的好意。實在游不動了,就仰躺在海面休息一下,仰望藍天,白云如蒼狗野馬,瞬息變化;麗日高照,惠風和暢,我便有些物我兩忘了,不禁問天問水也問自己:是我和邛海倒映在藍天白云里呢,還是藍天白云倒映在邛海里,抑或是這天這云這水倒映在我的心里?船夫老李似有催促之意,問我:“小伙子,你還能堅持嗎?”我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又翻過身來,奮力劈波斬浪,徑直向對岸游去。快到對岸時,我發覺小腿不時地癢癢,原來是有些調皮的小魚不時來啃一下,大概它們把我的腿當成隨意取食的美餐了,我好奇地潛入水下一米處,睜眼一看,里面大大小小的魚兒,身著五彩,來去自如,時快時慢,隨心所欲。它們圓口翕張,翩腮微扇,紅尾款擺,紫鰭勁撥,好像愜意非常,悠哉樂哉。
這時,仿佛一位古代哲人來到我面前,笑著對我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耶?”我說:“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魚非我,或許不知我之樂;我非魚,但我能度魚之樂也。此之謂,移情山水。觀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觀魚則情通于魚。人類融于自然,與萬物和諧相處,保護大自然的同時,享受大自然的饋贈,是多么愜意的事啊。”今之游,我竟產生了類似古圣先哲的感悟。似乎瀘山一游,醍醐灌頂;邛海一渡,頓成智者。
終于游到愿望的彼岸。回來時,因為體力不支,便乘坐老李的漁船返航。遠處,游輪汽笛長鳴,悠然駛過;近處,滑水隊員在快艇的拖動下,風馳電掣,來去如飛。還有載客游海的農家漁船,船兒雖小,卻似有千帆競渡之勢。啊,朝陽下的邛海,碧水與藍天一色,朝霞共黃鴨齊飛。
二十年后的“五一”,我把它變成了題為《日出,我在邛海游泳》的詩行,此詩曾獲“四川省天府文學獎單篇作品獎”,并被收入該獎項的作品集。這是邛海對執著戀人的真情眷顧,也是大自然對拳拳赤子的慷慨贈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