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四季綺夢

【第一季·芙蓉闌珊】

她從嘉善乘車，在黃昏時分抵達小鎮(zhèn)。暮靄繾綣濃郁，云朵醉紅，宛如芙蓉。她記得她居住的城市，此季芙蓉已凋零。她行裝簡單，旅行包，日用品，紙筆，手提，６５０萬相素的尼康，舊手機。她覺得自己帶走了全部家當，成為從那座城連根拔起的植物。那座城，已無甚留戀。

蘇家弄，環(huán)秀橋。走在廊棚下，見暮色已緊，行人寥寥。水面碎紋蕩漾，映著兩岸古老民居漸次亮起的薄明燈光。感到恍惚，并且饑餓。水面掠起的風涼意蕭索，紅綢燈盞溫柔亮起，小鎮(zhèn)水光蕩漾如若惺忪睡眼。她拐進街巷，看見一戶尋常旅社，于是住下。

香菇白菜湯盛在花瓷碗里，梅菜扣肉極香。米飯的滋味亦好，真是餓了。她想起一整天，自己僅僅在飛機上吃過半盒牛肉空心粉。

她站在窗口看院內(nèi)的蔭翳樹木。碗口大的芙蓉已收攏花瓣，疲憊如死。房內(nèi)沒有網(wǎng)線插口，她懶得開電腦。攤開本子，想寫些什么。而猶豫許久只簡單寫下——

秋天，澹然，來到西塘。

夜半夢醒，聞得衾被間的陌生氣息，確定自己不在家。不，不能說是家，只是那座城的居所。而漸漸回神，亦確定自己并沒有見到他，他僅僅是在夢里來過。她記得自己在夢里是歡喜的，夢里梁辰悵然嘆息，澹然，其實我和應韶都是做假，其實我最在乎的還是你。她還記得自己在夢里拉住梁辰的手，淚眼凄迷。

她抱膝默坐，內(nèi)心羞恥。沒想到離開那城，隔絕梁辰，卻阻不了他入夢，擋不住她癡想。沈澹然，你太沒出息。她自知無可挽回，曾經(jīng)給她良辰好景的他，已不屬于自己。而自己卻偏偏要以夢來成全心傷。

梁辰，閉上眼，卻又是你。

沈澹然，畢業(yè)之前已在某雜志做編輯，才華卓然。記得讀書時春游去南山，旁人呼朋引伴上山去，她還未從暈車中緩過來，就留在山腰亭內(nèi)歇涼。櫻花絢爛，溪水潺潺，松風蕩漾，云影迷人。轉(zhuǎn)身之間，她看到他，眉目朗然，沉默溫和。于是一起聊天，頗是歡喜。他還為她折來一支繁盛櫻花。她嫣然微笑，花瓣繽紛如雨揚揚墜落。

她后來在自己珍愛的文中寫：如我何幸，在這樣年華得遇見你，注定來愛。

他有時亦眉間深鎖，似有心事。她溫柔相待，他只是微笑，澹然，我很好。

澹然，我很好。他一直這樣說。

直到他離開，也是這句話，澹然，我很好，你自己保重。

天甚晴好，她買來箬葉米粽和八珍糕。小鎮(zhèn)在柔和曙色里醒來。她走上復廊的晴雨橋，斜坡道上青苔叢生，衰草離披。濕潤晨氣叫人驀然感傷，這情景她似乎與梁辰一同經(jīng)歷過，她已記不得何時何地，只留一些痕跡，宛如無法愈合的傷口。

“小姐，你的東西掉了。”

這是她與冉恒的第一次遇見。他從橋那一邊走來，為她揀起掉落的書稿。澹然低頭看那幾頁紙，是她曾經(jīng)寫給梁辰的書信。嘴角牽一痕微笑，她隨手棄開紙頁，告訴冉恒：“這些東西，我本來也是準備丟掉的?！?/p>

潔白紙張揚揚飄落水面，漣漪清淺。

后來冉恒告訴她，那日他們一起走過的橋，是西塘的送子來鳳橋，古稱晴雨橋，亦稱情侶橋。

如何在這橋上遇見呢，或許亦是命定。她眉目哀楚，心知變數(shù)太多，已不敢奢想。一個人靜下來，叢叢落寞滿懷生長，不可言說。

她去冉恒的書畫店買宣紙。小鎮(zhèn)辰光和緩，看不見歲月流逝，不可捉摸的酸楚讓她無法寫作?？凑寥~如醉芙蓉闌珊，倒適合畫畫。

店堂軒窗臨水，安寧幽雅。他不在外間，她于木頭書架前流連，手撫過溫涼柔軟的宣紙，細細查看紙面的閃爍礬點。在里面做網(wǎng)頁的他出來見是她，很是歡喜。她買下十張熟宣十張生宣，另有筆墨顏料杯碟筆洗。他笑，看來你是要在這里長住了。

她也笑，也許。

他卷起宣紙，用毛邊紙小心包裹，言語依舊溫和，只是這里有點清冷，怕是不適長住，只可路過吧。

【第二季·寒聲如碎】

就這樣，連日都是陰雨。江南冬季的雨可以隱隱冷入骨髓，綿密雨絲紛紛揚揚沒有止息，在小鎮(zhèn)河道水面漾起微弱漣漪。編輯江繪聲終于撥通她手機，第一句話便是，天，親愛的，我總算找到你。還以為你已蒸發(fā)。

澹然一愣。繪聲是她還算要好的女伴，開始彼此因為稿件而交往，后來繪聲著迷澹然的文字，便死心塌地幫她聯(lián)系編輯出書。而澹然性情一如其名，亦是淡然，自從與梁辰朝夕相伴，便幾乎不與他人來往。交稿取酬皆通過網(wǎng)絡完成，兩相干凈。繪聲很是不滿，一直想見她。而繪聲自己也忙，加上澹然推脫，兩人已一年多未見。

親愛的。繪聲大叫，你答應我的書寫得怎么樣了？消失那么久，怎么不聯(lián)系我？好不薄情。

澹然抱歉，實在對不起，我寫不出來。

繪聲知澹然與梁辰之間的事，沉默片時勸，親愛的，不要再為一個男人茶飯不思落寞消沉甚至隱姓埋名無影無蹤，快給我回來，好好振作，好好寫字。

澹然皺眉不語。

繪聲怒，你太不開竅！我知你心里還掛記他！為何不死心？告訴你，我前些日還見他和應韶同進同出，快要結(jié)婚了！

澹然面容平靜，而內(nèi)心銳痛，聽不清繪聲說什么，好久才緩神，輕道，繪聲，你說得對，我的確沒忘記他。你可知，越是想忘記的人與事，越叫你刻骨銘心。這道理，你不是不懂。

繪聲痛心，不愿多說，好，我管不了你的心。你繼續(xù)傻下去吧。只是記好，明年七月就要交書稿，千萬別忘。

沒撐傘，就在街上行走，了無目的。繪聲畢竟懂她，一語言中她苦心偽裝的心事。原以為離開那城就可以做到忘記，卻原來錯得這樣徹底。沿街邊石階到水邊埠頭，流水幽寂，橋影模糊，樹木孤獨，還有那云天黯淡。她知此事依然糾結(jié)纏綿，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她想起應韶嫵媚笑靨，想起他決然轉(zhuǎn)身時毫不留戀的神情，即感覺心碎如死。

南山，初秋。

她腆顏問，梁辰，你真要離開。

他面無表情。她看見自己與他指上尚有當初一起買下的銀制蓮花情侶戒，似乎還有一絲糾纏希望。那一刻，他是她的神，她把一切都留在他身上，她強作鎮(zhèn)定，她要他一個答案，她不信數(shù)年情分就這樣煙消，她不信昨日誓言就這樣冰凍。

而他斷然取下銀戒，揮手拋入蒼莽深林，留她一個不會回頭的背影。

那一瞬，她終于知道，什么是盲了眼，盲了心，天旋地轉(zhuǎn)，絕望之至。

一切只是因為，應韶已回來。那眉目如畫的女人含笑來到她面前，她發(fā)現(xiàn)，自己與應韶眉眼間真有六七分相象。難道這兩年，自己只是應韶的替身，他與她在一起，只是等待有一日盼得應韶回來。如今應韶已從原先男友身邊回來。那么，她已無甚理由在他身邊癡纏。

眼淚狠狠落下。

春節(jié)已近。小鎮(zhèn)下了入冬來第一場雪。很冷，還好旅館有空調(diào)。在窗前寫作，寫寫刪刪，終究面對大片空白。于是去找冉恒。安靜店堂內(nèi)，他為她斟茶。墻上有他的畫，花草蟲魚，山水仕女。那些畫中規(guī)中矩，挑不出毛病，卻毫無個性，描摹前人習作而已。她些許失落，也許是自己把他想得太高。住在這安寧清和小鎮(zhèn)上的人，性格必有庸常平和之處。或許這男子只是畫匠，而非畫家。

但在這里，冉恒畢竟算是與她有緣。他脾氣好，這是她喜歡的，甚至若有似無地牽掛。他給她看畫冊與古書，自己在一邊練字或者做網(wǎng)頁。他耐心面對大串代碼，做一個有關(guān)西塘的網(wǎng)頁。

店里經(jīng)常會有一年輕女子來到。她是程歡，冉恒父母為他選定的未婚妻。程歡膚白如雪，長發(fā)燙作細卷，化淡妝，生得洋氣，似乎亦是不羈。與印象里秀氣乖巧的水鄉(xiāng)女子存在區(qū)別。程歡大學畢業(yè)后在西塘做導游。她探身看冉恒的網(wǎng)頁，提出意見，自己動手去改。冉恒由她去。

程歡是那類有主見的聰明女子。澹然看出她愛冉恒甚深，而冉恒卻總不露悲喜，眼底一痕憂郁如風起漣漪，一掠而過。卻逃不過澹然之眼。澹然無端心疼。

待在小鎮(zhèn)冬天的深處，繾綣寂寞將她心蝕得酥軟疼痛。她并非耐不住寂寞的女子，只是常猝然想起梁辰，想起恍如隔世的歡愉，內(nèi)心終有不甘，想自己最美風華皆已虛耗，便從心底升起涼意。書稿沒有任何進展。這亦讓她焦躁無比。她知，這世界上，她剩下的可以陪伴一生的，便是文字。她不懂自己會在這里逗留多久，她知道自己終歸不屬于這里，她知道自己終歸不能永遠選擇逃避。她必須寫書養(yǎng)活自己，她必須讓自己擁有穿越靈魂的文字和思想。

又去冉恒的店，他不在，而案幾上有一團揉皺的宣紙。打開看，她吃了一驚——墨跡力透紙背，水漬掠有弧度一路長瀉，仿佛噴薄。又被一道道巖肌似的紋理挑出，漸漸消失。水跡墨痕顯現(xiàn)隱約山形浮動云氣。多注視一分鐘，便可多得一分奇妙震撼。這畫太奇麗詭魅，是出自那溫厚沉默只模仿他人畫作的冉恒之手嗎？既然這樣美，卻又如何要揉去棄置？他如一個迷，惹起她的隱秘心疼。

他走來，見她在看那殘畫發(fā)呆，就微笑上前將之搓成團扔開。澹然失聲驚道，怎么把這么美的畫扔去？他沉默，而后道，那是我隨手亂畫，毫無章法，沒有人喜歡。

她亦緘默。的確，這樣的畫在旅游區(qū)內(nèi)是賣不出去的。畫背后藏有太多洶涌情緒復雜感覺，她說不清楚，卻可推測，他一定亦有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

她內(nèi)心潮涌，喃喃自語，冉恒，其實，你可以離開西塘到外面去，那里，你會有更大空間發(fā)展。你一定會成功。

他鋪開紙張，懸腕臨端正的魏碑，面含微笑，何為真正成敗，不是還有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的句子嗎。我在這里永遠無法顯達出名，而我離開這里，也許就會永遠失去靈感。只要自己內(nèi)心清楚就好。

【第三季·桃之夭夭】

那些日子，一直翻看那卷陳舊《全宋詞》。冉恒要她重讀經(jīng)典，把心沉下，一定可以寫出文字來。在宋詞清冷陰影里，她獲得安寧。

她已將他當成一個聆聽者。她原是不善交往不喜將心事給人分享的女子，而在冉恒面前，卻絮語連綿。她已覺出冉恒看她時目光里深藏的知己之悅。這是他看程歡時沒有的。

一日她問他，你可有信仰。

他笑，也許有。也許，已被歲月磨平。言語老氣橫秋宛如出自暮年老人之口。

她嘆，我只剩下寫作。

他說，這已是你畢生財富。將之當作信仰吧。

她道，我知道，你也有信仰，那些被你揉皺的畫間就有。只是你不愿意承認或者表露。

他愣住，而后微笑，你真是通透的人。竟看出我的內(nèi)心。

她也笑，你也是通透的人，也看出我的內(nèi)心。

話已至此，似乎再多說就會從感動演變?yōu)闀崦?。就這樣安靜地，不事干擾，默默坐著吧。原是相隔天涯的人，卻在這煙水玲瓏的小鎮(zhèn)得以相遇，得以默契。她在那一瞬真想與他就這樣長長久久對坐下去，什么也不要改變，什么也不要繼續(xù)。

小鎮(zhèn)桃花開了，推開窗，即見那一樹樹笑靨般綻放的緋紅。槳聲里蕩漾著小鎮(zhèn)的迷人春光。煙雨長廊的木柱分割開的陽光，一片片鋪在青磚路上。河埠石階上一只爐燃著青煙，彌漫青煙仿佛已潑染的水墨，等待風干般的凝住。人家、綠樹、杜鵑、青磚墻灰瓦檐，石柱上系了烏篷船。她沿長廊過送子來鳳橋順晨光而行，于是身影被拉得長長的，甚至直到環(huán)秀橋頭，于是再沿身影前行，跨過橋沿再逆陽光而行，左右?guī)讞l長長的巷弄望不到頭，白粉的墻和青灰的瓦在晨光里被涂上層金粉，讓人留戀。石皮弄高大而斑駁的灰墻上，每一道陽光折射出淡淡光暈，她就那樣靜靜撫摸陽光掩映后的痕跡。

在無人的小巷，桃花隨風紛飛。她張開雙臂，擁抱濕潤墜落的花瓣。她看到瑰麗桃花如若紅錦，纏綿在小鎮(zhèn)春天溫柔的唇角。也許是真愛上這里，不愿再離開。也許是春天太美，讓人覺得不談一場戀愛會辜負這晨與景。她一路奔跑，她想到小說的題目——《人生若只如初見》。故事里的女子叫夏淺淺，因為失去愛，來到小鎮(zhèn)西塘，遇到讓她一生難忘的男子周。

她一時有許多字要寫下來，一路疾奔，眼里似有淚意。

她把新寫的數(shù)萬字給冉恒看。冉恒細細閱讀，眉宇溫柔。

淺淺開始并不愛陸，而有一日當陸告訴她決定分手時，淺淺卻肝腸寸斷。這才知道，自己早習慣陸的愛，并深深沉溺。她在失去的苦楚中來到江南小鎮(zhèn)，遇見周。周是安和沉穩(wěn)的男子。而周已有未婚妻。澹然喃喃，其實，淺淺一定會愛上周。

冉恒微笑，你準備如何安排結(jié)局？

澹然迷茫，結(jié)局我也無法安排。淺淺也許真的想留下。而周是無法放棄他的未婚妻的，那淺淺留下又能如何。

冉恒嘆息，也許，淺淺是不會留下的。他沉默片時，輕道，雖然周希望她能留下。

二人正悵惘時，程歡進來。她看定澹然，笑靨如花，而眼神卻藏不住凌厲和冰涼。澹然略是心驚，避開程歡的目光。程歡徑自挽住冉恒，說今日中午一定要去她家吃飯。語氣不容辯駁。

澹然離身，看見窗外桃花艷艷絢麗，灼得人幾乎流淚。

【第四季·宛然如初】

暮春的西塘溫潤豐盈，連夢也是濕漉漉的。枕河而眠，時光已然寂滅。巷里盛開大朵大朵馥郁的梔子，她的小說已近尾聲。而終歸是迷茫，不知夏淺淺該何去何從，亦如自己，不知何去何從。

去找他。

他還是在練魏碑，墻上依舊是那些中規(guī)中矩的畫。

她遲疑問他，淺淺該留下嗎？

他忽然筆走龍蛇墨意淋漓，紙上氣象萬千叫人屏息。他抬頭看她，澹然，其實她應該回去。如果她一生都留在小鎮(zhèn)，一定會變得庸常。她不屬于這里。

澹然激動起來，不！她已愛上這里……

冉恒微笑，她現(xiàn)在依舊只是徘徊失望。小鎮(zhèn)可以安撫她的心，卻不能留她一生。她應該回去，一直朝前走，不管路有多難，不管有多么失望或者絕望。一定要走下去。愛情可以重來，信仰可以堅持，空城亦可成盛世之都。除了她自己，沒有誰可以讓她放棄，懂嗎？

澹然恍然頓悟，心境澈明。而又是傷感呢喃，難道，難道你不希望淺淺留下嗎……

冉恒亦是惆悵，希望。如何不希望。只是擔心，有一日淺淺會不習慣小鎮(zhèn)寧靜到骨子的清寂，有一日淺淺會迷失在小鎮(zhèn)，如我，只能畫那些沒有生命的畫。淺淺還要寫書，還要與外界交往，還要繼續(xù)她文字的夢想。小鎮(zhèn)或許更適合做一個收容她受傷之心的別院，卻不是她永遠的家。

澹然剎那淚流，不能自持。她在心里說，你可知，我們也算是情侶橋上遇見的人，彼此都為知己，難道真只能擦肩而過嗎？

躊躇良久，寫那小說的結(jié)尾。繪聲又打來電話，關(guān)心書稿的進展。她已知澹然身居西塘：“親愛的，我等你回來。”

是的，還是該回去。不覺間在小鎮(zhèn)已度過四季，恍如綺夢，一生珍藏。冉恒說，愛情可以重來，信仰可以堅持，空城亦可成盛世之都。

然而，誰來解那心結(jié)。這個小鎮(zhèn)男子，終究不屬于她。彼此只能有擦肩而過的緣分。

程歡找到她，澹然，你是個明白女子，不要做出錯誤選擇。有些情該動，有些情該斷。你只是過客，你要記住。我也不想多說，好自為之。

澹然囁嚅。

程歡轉(zhuǎn)而笑靨婉轉(zhuǎn)，澹然，下月我和冉恒就要結(jié)婚。我想要我們西塘的傳統(tǒng)婚禮，我要他用美麗的船來把我從這頭接到那頭。到時你一定要來看。

澹然無語，只用笑容來掩眼底凄涼。

她終于安排讓淺淺離開，不打擾周的生活。她去見冉恒，彼此都欲言又止。她在矛盾。冉恒也在矛盾。兩種矛盾同出一心，也算釋然。她許久方道，冉恒，祝你與她幸福。

她在一日清晨悄悄離開。再次流連小鎮(zhèn)的街巷廊橋。陽光溫淡，歲月靜好。小鎮(zhèn)戲臺上在演《牡丹亭》。甜糯唱腔叫人迷醉。那女子站在空曠戲臺上，宮商角徵，流蘇掩帳。看繁華落盡，錦繡韶華，字字念念，卻是無限凄涼。澹然驀然哭泣，這才知，一切都將成為灰燼，包括愛，包括恨。

而她永遠記得，自己在小鎮(zhèn)度過的四季韶華，宛如初見，宛如綺麗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