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黃青枝提前一刻鐘來到辦公室,掃地抹桌之后為老板的紫砂茶壺沏滿了茶,然后坐在辦公桌旁,一邊翻閱電腦里儲存的文檔,一邊等候老板的到來。
過了一會兒,黃青枝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已過了八點半,老板還是沒有來。于是,黃青枝喝了口水,上網點擊了韓雪的《飄雪》,聽韓雪唱這首憂郁的歌,感覺很奇怪。不知道這首《飄雪》為什么是今年夏天最流行的,這大概也叫反季流行吧。
大概又過了半個多小時,老板終于來了。他進辦公室時朝黃青枝點了點頭,然后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黃青枝通過透明的玻璃門,看到老板坐定之后先喝了一口她沏好的茶,然后放下茶壺,打開自己的皮包找東西。于是,黃青枝拿上筆和紙起身走進老板的辦公室準備請示當天的工作安排。無意間,她發現老板左手拿著電動剃須刀正在嘴巴周圍移動,那擠壓變形的嘴巴像剛解過大便的雞屁股一樣收縮。這時,黃青枝像撞見男人在小便一樣“倏”地臉紅了,不知該說什么好。
老板用眼睛示意她說話。黃青枝卻說對不起,我等一會兒再進來,就低頭垂眉地很快退出了老板的辦公室。從此,黃青枝不敢隨便進入老板的辦公室,總是先敲門,等老板準備好了之后才進去。
對于黃青枝的到來,老板感到自己的辦公室好像亮堂了許多。黃青枝是那種初次見面覺得很平常,后來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種女人。特別是她的眼睛,當眼瞼下垂或者上揚時,眼睛看上去是單眼皮的。當整個臉龐笑得像花一樣完全綻放時,那雙眼睛才會變成雙眼皮,而且整體感覺很嫵媚。但這種狀態往往是曇花一現,平時很少有人看到。更多的時候,她那種職業性的微笑,盡管很熱情,眼睛里的平靜與冷漠讓人感到與她的距離。而老板就喜歡黃青枝的那雙眼睛,喜歡她那一閃而過的嫵媚。
老板經常把正在沏茶的黃青枝介紹給客人,我的秘書是北大畢業的MBA,口氣中帶著自豪感。而他從來不說他和黃青枝是北大讀MBA時的同學。這一點讓黃青枝感到被人當作花瓶一樣炫耀,多少有點不被尊重的味道。
黃青枝不喜歡閑著,總想在這個大企業里做出一些成績,就主動向老板請求安排工作。她希望老板安排一些有難度的或者有挑戰性的項目給她,讓她有所發揮。
老板卻說不急,你對公司總要有個了解的過程。而他自己也需要對黃青枝觀察一段時間,他心里不會輕易把許多重要工作交給她去辦,萬一又碰上了個沈秘書,自己又要倒霉了。
說起那位沈秘書,人長得一副陰陽臉。腦門大而飽滿,但從鼻梁開始滑坡,除了顴骨勉強有點支撐力度,整個臉型像刀削一樣,下巴尖尖的。如果用一張白紙遮住鼻梁以下的部位,光看沈秘書的上半臉就覺得他是一位智商發達的英才。如果用白紙遮住鼻梁以上的部位,光看沈秘書的下半臉就覺得他是一位秀氣的女人。就是這位沈秘書當初是一位被老板看好的人才。他是從老板的競爭對手那里跳槽過來的,當時他給老板寫了一封投奔信,內容大多涉及老板的競爭對手內部的一些機密。老板對對手的私密是很感興趣的。為此,他曾兩次私下召見他,然后把他挖過來,放在秘書的位置上,讓他做自己的助手。開始,老板對眼前晃動的大腦袋有點不習慣,后來發覺沈秘書很機敏,特別對老板的暗示能夠心知肚明。沈秘書很會出點子,對公司里一些頭痛的問題,想出許多中庸的解決辦法。于是,他很快成了老板的心腹。還有一點很讓老板滿意,那就是沈秘書的酒量過人。老板經常帶著他去陪客戶吃飯。酒過三巡之后,沈秘書就開始唱贊歌:
“老板,你是世界上最英明的老板!”
“老板,你說的話百分之百是對的,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老板,我要讓我的下一代也永遠跟著你!”
“老板,我生為你的人,死愿做你的鬼。”
……
此時此刻,老板的心就會飄飄然。畢竟,一個功成名就的男人太需要別人的感恩和贊美。他也希望周圍的人都像沈秘書這樣忠誠,這樣熱熱鬧鬧地圍著他轉。
但時過兩年,沈秘書突然跳槽了。他又跳到原來跳過來的那個單位,而且當上了副總,權位僅次于他的老總。按理說秘書跳槽本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沈秘書你哪里不好跳,偏要跳到原來的單位,他可是老板的對手呀。因為沈秘書的跳槽帶走了許多新老客戶,搞得公司上下人心動蕩。這下,老板火了,感覺被沈秘書戲弄了。他決定把沈秘書告上法庭,但由于自己根本沒有與沈秘書簽訂勞動合同,當初那些承諾與約定都無法提供文字性的證據。所以老板無可奈何卻又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該死的叛徒,如果讓我再碰見,就活剝了你。
這之后有好長一段時間,老板對誰都不相信。也有好長一段時間,那種疑神疑鬼的思想左右著老板和他的企業一起進入了更年期。要不要再招秘書,老板每當想起這個問題時就有點后怕,所以秘書這個崗位一直空著。
當然,黃青枝與沈秘書不同。她是北大的高材生,又做過多年的職業經理,懂得職業道德。黃青枝能來自己的企業,完全是出于對自己的信任,也完全有能力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所以,老板決定讓黃青枝參與公司的經營活動。于是,他通知黃青枝下午主持公司的營銷會議。
黃青枝吃了中飯便著手準備下午的會議,把自己對公司所了解的情況作了小結,并針對公司的發展方向提出了新的思路與方案。
下午兩點開始,黃青枝主持了上任后的第一個營銷會議。會上聽取各部門經理的情況匯報,并對目前急需解決的問題展開討論。這時,坐在對面的老板卻在會議桌上睡著了,而且發出很響的呼嚕聲。大家沒有心情聽她講什么思路與方案,卻為老板那古怪的呼嚕聲而竊笑私語。
黃青枝覺得很尷尬。她不了解這個企業,任何人提出任何方案未經老板點頭是沒有人會執行的,盡管提出的辦法很容易解決目前急需解決的問題。因為老板睡著了,你說了等于白說,沒有人會聽你的。
會后,黃青枝感到非常懊惱,她認為必須改變這種現狀。于是,關于這次營銷會議,黃青枝專門寫了一份體會交給老板。老板看了之后說,很好!我們公司有很多方面需要改革,你幫我多出出點子。
過了幾天,黃青枝看到一個趾高氣揚的女子不打招呼直接進入老板的辦公室。后來,黃青枝從透明的玻璃門上看到那女子坐在老板的辦公桌上,晃悠著兩條秀長的腿,好像在蕩秋千,心想這大概是老板的女兒了。
過了一會兒,那女子出來向黃青枝要老板的跑車鑰匙,黃青枝對她穿戴的服飾恭維了幾句,并說你長得很像你老爸。
那女子從黃青枝手中奪過鑰匙,白了她一眼就離開了,留下一串高跟鞋生氣地碰撞地面的聲音。
黃青枝想大老板的女兒大都傲氣十足,就自嘲地搖了搖頭。又過了一會兒,她進老板的辦公室為老板添茶時問,剛才那位是你的女兒吧?她長得很像你。
老板看了一眼黃青枝,平靜地說,她是我老婆楊水花。
對不起,我還以為……黃青枝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剛到公司,當然不知道有個女人名叫楊水花。
楊水花是第一個在應聘秘書這一崗位的時候繞過辦公桌,在離老板不到一尺的距離直接把屁股擱在老板辦公桌上的女人。也許是出于本能,楊水花在做情感陪護工作的時候就與老板相識,大膽、風騷、挑逗就是她的風格。她穿著一件低胸的黑色緊身衣,那鼓鼓囊囊的“大波”至少要用兩只手才能捧住,而且那條深深的乳溝很招眼,立體感很強。她那紫色的超短裙下搖晃著兩條雪白的大腿,弄得老板眼花繚亂。老板能夠在辦公室里這么近距離地欣賞一個漂亮的女人,真是福氣。老板與楊水花在交談時,眼光從她的乳溝深處摸到她的腿上,又從她的腿上摸到她的乳溝深處。這樣周而復始、循環往復。見楊水花不時發出風鈴般的嬌笑,派克筆忽然從老板手里滑落掉到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老板驚醒,彎腰從辦公桌下面撿起派克筆時無意間看到了楊水花短裙里面的紅褲頭,那種有花邊的有點透明的紅褲頭老板只在大商場里見過,卻沒見女人穿過。后來,老板與楊水花說了些什么話,他自己也記不清了。只是滿腦子想著楊水花的紅褲頭是不是透明的,這個問題讓他心猿意馬,真想把派克筆再一次掉到地上,那么抬頭可以再刮一眼她的紅褲頭。當楊水花離去時,她身上的香水味和她那雙一瞟一瞟的桃花眼以及那條還沒有看清楚的紅褲頭都深深地印在老板的腦海里。
楊水花當天下午就接到被錄用的電話通知,第二天就正式登上這家大公司老板秘書的寶座。什么樣的工作要看什么樣的人去做。楊水花做秘書這項工作真是得心應手、風光無限。她每天陪著老板進出各種場合,要么參與商務洽談,要么出入舞廳酒會。就算不出門,楊水花在辦公室里也是整天對著小鏡子描眉擦粉而已。當然,人們看到老板的變化也很大,從來都是大大咧咧的他變得西裝革履,頭發梳得嶄齊雪亮。坐騎換成了紅色寶馬跑車,身上還噴著一股香皂味的香水,公司里的反對派說他像頭發情的公牛,每到一處,就會留下一股臊味。不過,公司里的支持派則認為老板看上去很精神,五十三歲的人看上去就像四十幾歲。
不久,老板就與老婆鬧離婚。老婆叫來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雙方的父母分批分期地做老板的思想工作。見老板心意已決,老婆也改變了策略。她不吵不鬧,就提出要500萬元現金,外加兩個效益最好的分公司作為離婚條件。老板因為離婚心切,想都沒想就答應成交。
雨過天晴了,老板和楊水花馬上注冊結婚。這時,楊水花儼然是一副老板娘的派頭,指手劃腳地指揮著老板幫她拎包拿衣服。說來也怪,管轄著一個擁有上億資產和上千名員工的大老板居然甘愿對一個女人俯首稱臣,真是一物降一物。人們都說老板在商界叱咤風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過,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怪只怪楊水花的超短裙太有魅力,改變了老板一生的好名聲。但老板不是這么想的,人到中年,能遇上楊水花是他的造化,是楊水花激活了他火一般的熱情。
后來,他覺得整天和楊水花在一起,上班時不能集中精力。加上楊水花已經升級為老板娘了,秘書這個位置不合適,但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崗位,就讓她在家里做全職太太吧。不過,楊水花是享受型的女人,不用上班反而覺得更自由。所以,秘書這一崗位又空缺了一段時間。接著,老板又先后招了麗麗、莎莎、婷婷等女秘書,可是都沒有做多長時間就先后離開了公司,據說原因都出在老板娘身上。楊水花對新來的秘書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搞得人家不得不辭職。
關于這一切,沒有人告訴黃青枝。下班的時候,她主動約老板晚上去喝茶。老板想了想,說晚上再聯系吧。
老板離開公司之后才想起今天是楊水花的生日。她在幾天前就把生日宴會訂在香格里拉飯店。于是,老板特意去全市最大的一家首飾店轉了一下。
當老板到達飯店時,楊水花和她請來的小姐妹們都已經到齊了。于是,楊水花就當著大家的面責怪老板不把她的生日當回事。
老板極力賠不是,說是路上塞車,不是故意的。楊水花還是翹著嘴巴裝作不開心。這時,老板從皮包里取出一只很大的紅色真皮首飾盒在楊水花眼前晃了晃。楊水花眼睛一亮,馬上搶過去打開,原來里面裝著多瑙河月光的鉆石套餐。老板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一定要開心。如果你不開心,我會很難過。來,我給你戴上吧。于是,老板給已經掛滿珠光寶氣的楊水花又掛上了一層。楊水花笑得合不攏嘴,這令在座的小姐妹們羨慕不已。
席間,黃青枝打電話給老板,說她已經在鏡花緣茶樓等他。老板借著酒意對楊水花和她的小姐妹們說,剛才是他的秘書約他去喝茶。他還說他的秘書黃青枝是北大的高才生,是他在北大讀書時跟來的。他借此說明自己的魅力不減當年,要楊水花對他好一點。而楊水花卻翻著白眼從鼻孔里出氣。
老板的淺薄無意間給黃青枝埋下了禍根。從此,楊水花三天兩頭到公司轉悠,一會兒讓黃青枝幫她到哪家時裝店去取定做的衣服,一會兒又讓黃青枝幫她拍完剩余的底片再去充洗。有時,楊水花半夜三更打電話給黃青枝,說她正在陪客戶洗頭洗腳,身上沒帶太多的錢,讓黃青枝前去為她埋單。黃青枝很聽話,然后拿著那些發票到老板那里去報銷。老板卻不認賬,讓她向楊水花報銷。黃青枝說老板娘她說……
老板很嚴肅地問:你到底聽誰的?
黃青枝被搞得莫名其妙,搞不清自己到底該聽誰。
過了幾天,中央某部一位副部長來到本市考察,因為那位部領導曾在北大給老板和黃青枝他們班講過課,所以老板想與他拉拉關系。通過市級上層領導牽線,那位部領導看在北大的緣分上終于答應到老板這里來轉一下。老板喜出望外,立刻通知黃青枝在公司的大門口掛一條歡迎部領導親臨指導的橫幅,而且特別強調橫幅上要寫上領導的名字,千萬不要把副部長的“副”字寫上去。聽說人家馬上要轉正了,那個“副”字當然上不了臺面。黃青枝心領神會馬上向企劃部落實工作,又忙著去布置會場以及午宴。
上午十點半,公司的大門提前敞開,一長串警車鳴著警笛從遠而近魚貫而入。接著車上下來很多人簇擁著部領導下車,這時已經等了大半天的老板上前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與部領導握手,然后領著大家參觀了整個公司。
一圈轉下來就到了吃中飯的時間,老板陪著大家去酒店用餐。走到公司門口,部領導駐足回頭環視了一下,再次肯定了老板干得不錯。同時,他把目光落在公司大樓上掛著的那條橫幅上。老板善于察言觀色,發現部領導笑意滿面的右眼角輕輕挑動了一下。老板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突然發現了情況,原來那條歡迎部領導親臨指導的橫幅上把部長寫成了隊長。這是哪兒跟哪兒?老板嚇得心驚肉跳,不敢出大氣。
幸好,部領導是北京來的大人物,見過世面,沒有當場點破這件事情。所以,他照樣談笑風生,應酬自如。
中午,老板在陪客人吃飯的間隙,跑到衛生間輕聲給黃青枝打電話要她把那條要命的橫幅卸掉。
因為到場的領導太多,老板像孝子一樣一一向各路神仙敬酒,特別是面對部領導,本來準備好拉拉關系套套近乎的許多話語,都會因為眼前閃過那條紅色橫幅而變得語無倫次。所以,老板不得不把自己喝醉了,在云里霧里送走了部領導和其他領導。
老板被人扶到辦公室里,倒在沙發上就睡著了。黃青枝怕老板受冷,就把剛剛卸下的橫幅折成幾疊蓋在老板身上。
過了一陣子,老板被一陣尿意催醒,醉意矇眬中把紅色的橫幅當成了黨旗,還以為自己死過一回了。于是,老板掀掉蓋在身上的橫幅大發雷霆:老子還沒有死,你們盼我早點死嗎?
黃青枝趕緊走進老板的辦公室,面對暴跳如雷的老板想解釋幾句,可是自己嘴里發出的聲音很輕,輕得像螞蟻在叫。老板根本沒聽見。她向老板做了一個平靜下來的手勢,反而更加激怒了老板。他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不停地咆哮。
黃青枝看到老板那張扭曲的臉驚呆了。這時,在隔壁辦公室上班的同事紛紛跑過來七嘴八舌勸老板,然后把喝醉的老板送回家里。
晚上,酒醒之后,老板的心情很不好。他靠在床頭抽悶煙。這次橫幅事件不知道會造成什么后果?他想想黃青枝這個人以前還算牢靠,怎么會出這種低級錯誤?是不是自己又看走眼了。這時,他接到了汪高升打來的電話。
人高馬大的汪高升以前也是老板的秘書。不過,汪高升能夠做老板的秘書還是有一段傳奇經歷的。那是去年那個元宵節晚上,公司照例請當地最好的板龍隊來舞龍燈,正當人們熱情高漲之時,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一個炮仗,作為保安人員的汪高升一個箭步沖到老板跟前并緊緊抱住他。老板還沒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聽到一聲巨響,一股強力把他和汪高升一起推到地上,汪高升像一頭死豬一樣壓在他的身上。這時,周圍的人一下子騷動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又七手八腳地把汪高升扳開放在地上,搶先把老板從地上扶起來,然后問長問短。老板感到自己的耳朵好像聽不清楚,便使勁地搖了搖頭,但是不管用。當他看到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汪高升時,老板第一反應就是大喊:快叫救護車!這時,老板的耳朵突然復聰了。
汪高升傷得很重,除了大面積的背部燒傷,那個該死的炮仗還傷到他的脊梁骨。醫生說如果稍微再重一點,汪高升有可能造成高位截癱。老板很受感動,慶幸自己命大福大,要是那個炮仗彈在他身上肯定完蛋了。為此,老板幾次帶錢上醫院去看望汪高升,安慰他好好養病,并問他生活上有什么困難盡管說。汪高升的小眼睛眨了幾下說自己想換一份工作。老板當場許諾沒問題。試想,一個可以用生命保衛他的人多么讓他欽佩,不要說換一個崗位,就算汪高升不上班發一輩子工資給他也不過分。
兩個月之后,汪高升出院了,在家里沒呆上幾天就鬧著要上班。這使老板有點頭痛,汪高升只有初中文化,要是讓他到車間去上班吧怕別人說他這個老板沒有情義;要是讓他到科室上班吧,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崗位;要是讓他回到保安科吧已經有人頂替了他那看門的崗位。怎么辦?還不如當初說定給他多少錢了斷來得容易。老板想了兩天沒落實,汪高升就在他的辦公室里等了兩天。第三天,老板問汪高升會不會開車?他說不會。老板無可奈何地說,那就先做我的秘書吧,等以后有機會再說。汪高升問秘書主要是做什么工作?老板不耐煩地說你只要把我的辦公室看牢就行。這還不簡單,這跟保安科看門有什么兩樣?于是,汪高升興高采烈地回家,第二天就正式上班了。
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汪高升內心并不笨。他特別喜歡看歷史劇,像《戲說乾隆》、《兩宮皇太后》、《武則天》等等,其中李蓮英就是他的偶像。那倒不是說他喜歡做太監,他也是有老婆兒子的男人,而是他欣賞李蓮英的處世為人。有一次,汪高升想要是自己是李蓮英,他會比李蓮英做得更好。而這一天終于來了。一個炮仗把他從一個看門的保安員直接升到老板的秘書。
做老板的秘書總得注意一點形象,老婆為汪高升買了一套名牌西裝。他那一米九二的個頭穿上西裝還真是有風度。他和一米七不到的老板相比,差距很大。人們會常常聯想到李小雙與姚明在外形上的比較。當然老板沒有李小雙那樣精巧,汪高升也沒有姚明那樣偉岸。開始,汪高升有些尷尬。每當老板和他一起出門,盡管每次總是他拎著皮包走在老板身后,但老是被陌生人當成老板,而把老板當成他的隨從使喚。開始,這讓老板很反感,好像有一種喧賓奪主的味道。不管汪高升怎么避嫌,老板還是有些想法。不過,也許正是汪高升的外表催旺了他的事業運,每當債主上門,老板總想到汪高升擋駕。說來也奇怪,汪高升做這項工作很是得心應手,多次為老板撣掉眉毛上的火。這讓老板另眼相看。今年初,老板在上海成立了一家貿易公司,專門利用別人的錢做自己的生意。當然,這家皮包公司的經理非汪高升莫屬。
汪高升三天兩頭向老板匯報上海貿易公司的狀況。在公司業務不斷滑坡的今天,得知目前上海貿易公司的發展勢頭較猛,效益穩步上揚時,老板感到一絲欣慰。
這時,正在看電視的楊水花說很多客戶反映那個黃青枝太清高了,腦子也不靈巧,可能是書讀得太多了。你想想,一個女人上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不是生理有問題,就是心理有問題。
老板覺得書讀得越多不見得人就越聰明。在一定程度上,黃青枝沒有他老婆楊水花聰明。如果是業務需要,楊水花會首當其沖,會用各種手段與人周旋,而黃青枝不會。而她提出的許多建議,理論性太強也不實用。唉,自己管理公司覺得太累。請別人來管吧,覺得步子太慢,又總是出亂子。眼看企業一再滑入低谷,卻找不到起死回生的有效辦法。
老板獨自唉聲嘆氣。
黃青枝在調查橫幅事件時覺得奇怪,企劃部怎么會把一條橫幅的字弄錯呢?到底是電腦出了問題還是人出了問題?為什么橫幅上的部長變成了隊長而公司里誰都沒有發現,偏偏被部領導本人發現?自己為什么對別人做的工作不再去檢查一次,而導致事情搞得這么嚴重?事情查來查去都是因為疏忽造成的。幸虧那位部領導也沒有在意這種事情,黃青枝誠惶誠恐地過了一段時間,上頭也沒人來查這件事。就這樣,橫幅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黃青枝想不通以前很談得來的老板自從橫幅事件之后變得一臉的冷漠,好像從來都不認識她一樣。所以,她每天除了給老板洗杯子泡茶,擦辦公桌拖地板之外,就是下班時關掉電燈和窗戶。做這些工作其實一個保潔工就能完成,不是她不愿意做這些細碎的工作,而是她覺得自己學過的專業在這個崗位上無法發揮,因而她覺得自己很可悲。
黃青枝在等待中,希望老板給她一個機會,就像以前一樣與他交流的機會,可是一直沒有。
黃青枝感到很孤獨,在這個大公司里沒有人和她談理想、談人生、談工作。老板說過試用期為三個月,但是現在都快五個月了,還沒有下文。當初老板聘她當助理,年薪十萬。但考慮到其他高層會有意見,所以讓她先做三個月秘書讓別人對她有個認識過程。黃青枝覺得老板說得有道理,也沒有細想秘書和助理的區別在哪里,所以很輕松地應承下來了。現在才發現原來是自己降低了自己。誰讓你對自己看得這么輕,還想讓別人看重你?再說,她從來沒把自己定位在秘書這一線上。
終于有一天,楊水花又來了。這個比黃青枝小幾歲的老板娘難得笑容滿面。她與黃青枝從老板創業的艱辛談到企業的困難,再從老板的為人談到老板的為難,最后告訴黃青枝公司考慮降低她年薪的事。
黃青枝聽了半天終于聽清了楊水花的意圖。她很快反應過來,對楊水花說不用為難你了,我已經打了辭職報告,等老板來了就交給他。說完,黃青枝很冷靜地看著楊水花,看她怎么演戲。
楊水花沒想到黃青枝會這么說,一時沒了應對的話,臉上居然有了一絲謙遜的笑,好像是她被炒了魷魚。
下午的天空飄起了雪花。黃青枝辦理了簡單的手續,離開了這個讓她茍活了五個月的公司。黃青枝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飄過那首已經過時的流行歌曲,好像是專門為她寫的:
……
為何現在只剩下風吹亂我的發
撕開我記憶的傷疤
讓往事像霧氣慢慢地蒸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