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澤東
2000多年前,孟子曾說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或許是因為“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緣故,毛澤東的一生遭受了無數的艱難困苦和磨礪。他腳下光輝而偉大的路,是在艱難的沙石鋪墊中延伸的。青年毛澤東與北京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關系。北京既成就了毛澤東,也給毛澤東帶來了說不盡的郁悶,留下了深深的缺憾,并進而影響到他的一生。
一
1918年8月15日,26歲的毛澤東第一次離開了他的家鄉湖南,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作為當時中國政治、文化中心和新文化運動中心的北京,充滿了神圣與莊嚴。對于一個來自于湖南山村一隅的青年來說,這太具有誘惑力了。如果不是有赴法勤工儉學之事,毛澤東還不知怎樣走近它呢!這還得感謝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求學時的恩師楊昌濟。楊昌濟曾出國留學,回國后在湖南任教。1918年6月,應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的邀請,出任北京大學倫理學教授,全家隨之遷往北京。楊昌濟在給他鐘愛的學生毛澤東的信中告訴他這樣一個消息:法國政府為彌補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勞動力短缺的局面,來中國招募工人。曾在法國留學的蔡元培、吳玉章等人提出“勤以作工,儉以求學”,并組織華法教育學會來主辦此事。楊昌濟希望湖南的有志青年參加這一活動。
湖南的新民學會會員聽到這一消息十分激動,立刻推舉蔡和森先期到北京聯絡。蔡和森到京后不久立即給毛澤東來信,表示赴法一事還“望兄來指教”,“駐京惟有潤之兄最宜”,極力催促毛澤東前往北京,并轉達了楊先生的想法,希望毛澤東一邊就讀北京大學,一邊從事社會活動。渴望接觸新思想的毛澤東,立刻為這個計劃所吸引,于是便有了這次北京之行。
然而,此時的古都北京正處于“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之中。
一方面,北洋軍閥仍在用槍炮、棍棒維持著統治;“國會”議員們仍在按照獨裁者的意愿進行著投票;戰亂的消息不斷地從全國各地傳到北京;北京街頭到處都是饑寒交迫的窮人……另一方面,一場沖擊舊思想、舊文化、舊道德的新文化運動已經興起,北京將成為一個新的歷史潮流的發源地。《新青年》正以它猛烈沖擊一切舊事物、舊觀念的氣勢,從這里向全國各地輻射著啟蒙運動的光芒;李大釗、魯迅、胡適等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們正以犀利的文字、深刻的思想和大無畏的精神猛烈地抨擊一切愚昧、落后的東西。民主與科學這兩面中國人民既陌生又向往的旗幟,已經開始在古都上空高高飄揚。更為重要的是,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這個翻轉世界歷史的偉大革命,啟發著人們重新思考中國的問題。從此,新文化運動進入一個新的階段。這也預示著中國新的民主民族革命的高潮日益迫近了。
毛澤東正是在這一高潮的前夕來到北京的。
8月19日夜,毛澤東和張昆第、蕭子升、羅章龍、李維漢、羅學瓚等25人抵達北京。蔡和森到蠡縣去了,沒有人來接他們。那一晚,毛澤東住進了爛漫胡同35號的湘鄉會館。其他人則散居在虎坊橋、珠市口一帶的湖南會館和長沙、湘潭、瀏陽的會館。
第二天,他就去看望楊昌濟先生。
根據蔡和森信中的指引,毛澤東找到了鼓樓東大街豆腐池胡同9號,在一個黑色的小門旁邊,果然釘著那塊熟悉的“板倉楊寓”的銅牌。對于毛澤東的到來,楊昌濟一家人極為高興,尤其是楊開慧更是為她能在北京見到毛澤東而感到興奮和歡慰。此時的楊開慧已經17歲了,身材極好,容貌可人,落落大方,一雙靈秀、閃亮的眼睛,透射出迷人、坦率、可愛的神采。
為了讓毛澤東熟悉一下北京的環境,楊昌濟讓女兒陪著毛澤東四處去走一走、看一看,先行了解一下北京各方面的情況。
楊開慧陪著毛澤東走過鼓樓大街,向南穿過地安門大街,先去了景山前的一條大道,隔著環繞紫禁城的金水河看了廢帝溥儀居住的皇宮;面對著紫禁城的紅墻黃瓦和玲瓏高聳的角樓,毛澤東感慨萬千……
離開景山前街,楊開慧又陪著毛澤東看了景山和北海的白塔。望著景山上的萬春亭和北海瓊華島上的白塔,望著景山和瓊華島上蔥郁的綠樹,毛澤東又是陣陣驚嘆和贊美——他以前從來沒想到北京會有這么大,沒想到北京的建筑會有如此宏偉,沒想到北京城內的風景這樣壯美,更沒想到北京會有這么多的綠樹……
面對毛澤東連連發出的感慨,楊開慧笑了。她笑得是那樣開心、那樣真切,以致毛澤東也隨著她甜甜的笑聲暢笑起來……
然而,毛澤東的個人處境與北京的富麗堂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與其他大學生一樣,他也曾是小池塘里的大魚,但是現在,他感受到了在大海里作小魚的痛苦。
起初,他在楊教授家與看門的老頭同住在一間小屋里。不久,毛澤東與蔡和森、蕭子升等8人搬到了一起,住在三眼井吉安東夾道7號。這是一個破舊的小院,8個人聚居一間很小的房子里,隆然高炕,大被同眠。
對于這些南方青年來說,北方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顯得格外的寒冷。由于北京的消費比長沙高得多,他們不得不以玉米面、窩窩頭和咸菜度日;買煤燒炕已足以掏盡腰包,每人買一件棉大衣更是不可能的。他們只好8個人合買了兩件棉大衣,輪著穿,以抵御北京的嚴寒。而這些人中最忙的要數毛澤東了,經常要有一件棉大衣披在他的身上。就是穿著它,毛澤東在饑餓和寒冷中,為了落實湖南青年赴法勤工儉學之事而勞碌奔波。據說,毛澤東還因生活窘迫,三九天常靠吸煙和吃辣椒取暖。
北京生活雖然很清苦,但毛澤東仍能感到一股盎然的情趣和奮進的精神。他后來回憶說:
“我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條件很差,可是在另一方面,古都的景色是鮮艷而生動的,這對我是一個補償。我住在一個叫三眼井的地方,同另外7個人合住在一間小屋子里。當我們大家都擠在炕上睡覺時,擠得幾乎透不過氣。每逢我要翻身,往往得先同兩旁的人打招呼。但是,在公園里和故宮廣場上,我卻看到了北方的早春:當北海仍然結著冰的時候,我看到白梅花盛開。我看到了北海的垂柳,枝頭懸掛著晶瑩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詩人岑參詠雪后披上冬裝樹木的詩句:‘千樹萬樹梨花開’。北京數不盡的樹木引起了我的驚嘆和贊美。”
毛澤東等人到京之后,湖南先后抵京準備赴法勤工儉學的青年達四五十人,這是當時全國來京人數最多的省。由于華法教育會的準備工作沒做好,一時還不能成行,一部分人開始出現焦躁、失望的情緒。毛澤東一方面安慰大家,反復說明充分準備的必要性;另一方面,和蔡和森等人一起,任勞任怨,頻繁奔走于有關方面。毛澤東不知疲倦的精神,受到同學們的熱烈贊揚。羅學瓚的家信中對毛澤東作了這樣的介紹:“毛潤之,此次在長沙招致同志來此,組織預備班,出力甚多,才智學業均為同學所佩服。”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的努力終于有了結果。在楊昌濟的協助下,蔡元培同意為湖南先辦一期預備班,共60人。不久,預備班便在方家胡同召開了隆重的成立大會。會議由蔡元培主持,一些湖南的名流也參加了這次大會。湖南的赴法勤工儉學活動在全國各地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其他各省青年,也陸續來到北京。

擔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時的李大釗
然而在北京,毛澤東感到已無力支撐自己的生活費用。由于他是借錢來北京的,現在已是債臺高筑、囊中羞澀。他急需找到一份工作,以解決生計問題。幸虧得到楊昌濟的熱心幫忙,找到了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蔡元培寫了張條子給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說“毛澤東君實行勤工儉學計劃,想在校內做事,請安插他在圖書館。”就這樣,毛澤東得到了一份圖書館助理員的工作,月薪8塊大洋,報酬是比較低的。
這時候,北京大學已經從地安門內的馬神廟搬到了漢花園,也就是今天的沙灘紅樓。毛澤東的工作地點就在圖書館第二閱覽室,位于紅樓底層31號房(現已辟為紀念室,并列為國家保護文物),和李大釗的辦公室相距不遠。
第二閱覽室里陳列著全國各地的報紙。助理員的職責,就是及時把報紙夾上去,月底把報紙送去裝訂。平時清理書架,打掃房間,登記讀報者的姓名,僅此而已。對一個有大學畢業文憑的26歲青年來說,這簡直不是工作!
在北京大學,毛澤東并不惹人注意,只是一雙蒼白的手不停地整理著雜志。他一會兒在大窗戶下他的辦公桌前忙碌,一會兒穿梭于書架之間,身著褪了色的藍衣大褂和一雙布鞋。然而他是那么認真,他的大眼睛決不放過任何東西。毛澤東回憶這段經歷時說:“我的工作很糟,人們都不愿意跟我講話。”
二
北京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心,而北京大學更是這個中心的中心,是新舊思想、新舊文化激烈交鋒的戰場。校長蔡元培“循自由思想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一時間群賢畢至,各種思想、學術聚會,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一些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甚至抱殘守缺的封建主義的遺老遺少,都聚集在這里頑強地宣傳各自的學術觀點和政治主張。學生中的學術團體特別活躍,如哲學會、雄辯會、新聞學研究會、體育會、數理研究會、圖書報社和《新潮》雜志社等,不下十六、七個。這種環境和氣氛,在湖南是根本沒有的。對于矢志要進行大規模自由研究的毛澤東來說,這里真是一個廣闊的天地。
毛澤東像水蛭一樣不斷吸取周圍一切好的東西。這時的毛澤東,高高的身材,長長的頭發,滿腔熱血,懷抱著救國救民的雄心壯志和奮勇進取的堅強意志,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的書海中貪婪地閱讀各種書報,并參加了哲學會和新聞學研究會的活動,積極去旁聽一些感興趣的課程,結交拜訪一些名流學者,認識了蔡元培、陳公博、譚平山、邵飄萍、張國燾、康白情、段錫朋等人。其中邵飄萍是新聞學會的教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烈的思想和優良品質的人,對毛澤東的幫助很大。
然而,淺薄、浮躁是當時許多鼓吹新文化人物的通病。
毛澤東不是正式的學生,他的身份是卑微的。北京大學當時雖然是一所充滿新精神的最高學府,全國新文化運動的中心,然而,這里畢竟還是充滿趨炎附勢等腐朽思想的落后社會。
在人們的眼中,圖書館助理員的工作是微不足道的、被人瞧不起的職位。誰愿意去理會這個來自湖南的“土里土氣”的青年呢?因而毛澤東在北京大學期間實際上是不得志的,經常受到冷遇,受到刺激。一次聽課時,他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斗膽向胡適提了個問題,胡適問提問的是哪一位,當得知他是一位沒有注冊的旁聽生時,這位少年得志的名教授竟傲慢地拒絕與他交談,這對毛澤東的刺激很大。多少年后,當他提起這段生活的時候,還不無感慨地說:
“我職位低微,無人理我。我的一項任務就是登記來讀報的人的姓名,但對他們大部分人來說,我這個大活人是不存在的。從這些來閱讀的人中,我認出了啟蒙運動的著名領袖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懷著濃厚的興趣。我試圖與他們就政治和文化的問題交談,但他們都是大忙人,無暇去聽一個圖書助理員的南方土話。”
但是,這時又有誰會想到這位來自湖南的“土里土氣”的青年會成為世界歷史上的風云人物呢?這或許是歷史開的一個玩笑吧!
這些不愉快的經歷,對于求知若渴的毛澤東打擊很大。他曾一度陷入茫然和深深的郁悶之中。他想,一些靠了勞動人民養活的有身份、有地位的社會名人都會如此傲慢得不可理喻嗎?這一工作,使毛澤東得以洞察那些知識分子的妄自尊大和自私自利,他們高談人道主義和社會主義,卻與悲慘不幸的貧苦大眾完全隔離。他們玩弄抽象的術語倒很熟練,可是做夢也沒想過要到城外的垃圾堆旁看看窮人的窩棚。多年以后,革命勝利了,知識分子問題以及怎樣教育他們認識中國現實的問題,成為了毛澤東十分關注的問題之一。但不容忽視的事實是,毛澤東本人也是一個知識分子,而且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杰出的代表。毛澤東對讀書的嗜好也是眾所周知的。他是一位孜孜求知,獨立思考的大學問家。然而,愛讀書并不是毛澤東所惟一具有的。毛澤東之所以成為我國革命知識分子的杰出代表,最重要的是,他是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光輝典范。
1918—1919年的毛澤東是很郁悶的,他終生對北京又愛又恨的矛盾心理可以追溯至那年的冬天。然而,毛澤東創造了他自己的北京,他的內心深處對這座城市和它的環境產生了自己的想法。
北京古老的文化、悠久的歷史、美麗的風光在精神上給了毛澤東極大的補償。他徜徉在公園和宮殿,在西山、在長城,他撫摸過古老中國留下的一磚一石。紫禁城在藍天白云下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輝,景山五亭和北海的白塔在萬綠叢中更顯得壯觀、醒目;西山的黃櫨和楓葉紅了,紅得那樣璀璨、那樣迷人;頤和園中的昆明湖水蕩漾著碧波,倒映在湖中的萬壽山和佛香閣以及抱山的綠樹,呈現著水天一色的詩情畫意……
如果說,北京鮮艷而生動的景色給了郁悶中的毛澤東莫大的心理安慰的話,那么楊開慧真摯的愛情則給了他在困難和挫折中崛起,積極開拓新生活、新道路的膽魄和勇氣。
在京的這段短暫的時光里,毛澤東既是楊昌濟的學生,又是他們家中的座上賓。此時的楊開慧情竇初開,兩人經常見面,漸漸產生了感情,雙雙墜入愛河。
一天,在豆腐池胡同“板倉楊寓”的小院中,楊開慧和毛澤東并肩而立,欣賞著周南女校的朋友李一純新近送來的兩盆菊花。楊開慧深情地望著身邊的毛澤東,問道:“你看這菊花多美啊,快作幾句詩吧!”
毛澤東微微一笑,吟起了黃巢的《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
“報與桃花一起開!”楊開慧不禁脫口而出。
毛澤東笑著問:“不知霞妹(楊開慧,字云錦,乳名霞)最近有沒有佳作啊,能否詠一首給我聽?”
楊開慧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怯生生地說:“有!”說到這,她凝眸沉思片刻,然后輕輕地吟道:
“高誼落云霞,溫和德行嘉。
所貽嬌麗菊,今尚獨開花。
月色幽思永,樓臺入幕遮。
明年秋色好,能否至吾家。”
毛澤東細細品味道:“霞妹詠菊寄情,意味深長……”
楊開慧的臉頰緋紅,故意說:“我這詩是答謝李一純的!”
“這首詩贈給我不是很合適嗎?”毛澤東語義雙關地說:“我很喜歡詩的最后兩句:‘明年秋色好,能否至吾家。”’
“你這是故意曲解人家的詩意!”楊開慧的臉更紅了,用嘴示意了一下書房中的楊昌濟。
毛澤東和楊開慧深情地注視著對方,彼此會心地微笑著……
三
當然,更吸引毛澤東的是北京活躍的思想界。
毛澤東沒有能如愿的報考北京大學,但畢竟已躋身于這個兼收并蓄的最高學府。
毛澤東的興趣、探索是多方面的。面對當時形形色色的各種新思想、新學說,他不迷信,不盲從,一切都在研究、比較之中。此時的毛澤東思想可以說仍是混亂的。
毛澤東開始時常讀一些關于無政府主義的小冊子,還常和一個來看望他的青年學生討論無政府主義和它在中國的前景。這個青年叫朱謙之,使毛澤東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一時間,毛澤東也很贊同無政府主義的許多觀點和主張。直到后來,在李大釗的啟蒙和引導下,毛澤東才開始信仰馬克思主義。
雖然在北大毛澤東經常受到冷遇,但是卻逐漸得到了李大釗的賞識。李大釗是古老的中國熱情謳歌十月革命和宣傳馬克思主義最早的人,是中國的第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更難能可貴的是,李大釗熱誠地扶持青年,將青年視為中國的未來和希望。他熱情地鼓勵廣大青年:“進前而勿顧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以青春之我,創造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當他發現毛澤東思想敏銳、善于思考時,對他表現了很大的關注。工作之余,或李大釗在閱覽室翻閱書刊的時候,他們兩人經常在一起交談,有時長達一兩個小時。李大釗發表的宣傳十月革命的文章,毛澤東更是認真閱讀。毛澤東朝氣蓬勃的革命精神、認真踏實的工作態度以及他不平凡的抱負、理想和杰出的才華,都深得李大釗的贊賞,并認為毛澤東是“湖南學生青年的杰出領袖”。
1918年11月,北京大學在天安門廣場舉辦演講會。會上,李大釗發表了《庶民的勝利》的著名演說。毛澤東專程趕到天安門廣場,親耳聆聽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講。“一個人心的變動,是全世界人心變動的征兆。一個事件的發生,是世界風云發生的先兆。1789年的法國革命,是18世紀中各國革命的先聲。1917年的俄國革命,是20世紀中世界革命的先聲……由那以后,到處所見的,都是布爾什維克主義戰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凱歌的聲。人道的鐘聲響了!自由的曙光現了!試看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李大釗那鏗鏘有力的話語,極大地激勵著當時熱血沸騰的毛澤東。可以說,正是李大釗使毛澤東開始了解到十月革命偉大的歷史意義,并開始接觸到馬克思主義。正如他自己后來描述當時的情景時所說的:“我在李大釗手下擔任國立北京大學圖書助理員的時候,曾經迅速地朝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展。”后來,1949年3月23日,在毛澤東率領黨中央機關由西柏坡前往北平的途中,還深情地說:“30年了!30年前,我為了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而奔波。還不錯,吃了不少苦頭,在北京遇到了一個大好人,就是李大釗同志。在他的幫助下,我才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可惜呀,他已經為革命現出了寶貴的生命。他是我真正的好老師,沒有他的指點和教導,我今天還不知在哪里呢!”
1918年冬天,北京的冬天異常地寒冷。
下雪了。這是毛澤東第一次見到北國“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迷人風光。紛紛揚揚的大雪白了北京一幢幢古老的建筑,白了一座座園林,白了大街小巷的一處處四合院,更白了北京城外的田野和村莊。他驚嘆雪的潔白,贊美雪的晶瑩,欣賞雪花的玲瓏剔透和美……
在風雪中,毛澤東和鄧中夏曾兩次來到長辛店鐵路機車車輛廠,調查了解工人的情況。
位于北京西南的長辛店鐵路機車車輛廠,是當時全國最大的機車車輛廠,有好幾千產業工人。雖然在長沙辦工人夜學時已接觸過工人,但來到這么大的工廠,毛澤東還是第一次。他親眼看到了中國現代產業工人是在怎樣艱苦的條件下進行著勞動和生活。工人們繁重的勞動和貧苦的生活,給毛澤東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據何長工回憶:“他先到工廠里去,在職工群眾中尋東問西,從生產細節到工廠范圍、方針,從整個工廠的收益到職工的個人生活水平,都作了詳盡的調查。”“他掌握長辛店工廠的情況,特別是當時職工的情況都非常詳細。”何長工還記憶猶新地說:“先到鐵路工人中間去活動了一番,然后回到我們班上來。我至今還記得他那天晚上坐在我的炕上縱論天下大勢和應該怎樣喚起工人,說這是救中國的路。他談笑自若,表現出無限的生命力與高度修養。”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毛澤東與其他探索中國道路的“專家學者”的根本區別。他從一開始就十分注意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的具體國情相結合,尋找一條適合中國自己的道路。這是多么可貴的優秀品質啊!
1919年的春天,北京乍暖還寒。
在北海公園里和紫禁城前的廣場上,毛澤東又聞到了北方早春的氣息。這時,金水河的河面和北海的湖面上仍然飄著薄薄的一層冰,北海園中的白梅花也開了。和煦的春風輕輕地吹拂著,吹綠了北海岸邊和金水河畔的垂柳,吹綠了景山坡地上的小草,也吹化了金水河河面和北海上飄浮著的冰凌。在這個迷人的季節里,毛澤東和楊開慧相約去位于北京郊區延慶縣的八達嶺長城踏青。
八達嶺城垣中,這對戀人相依在一起,倚著寬厚的磚墻極目遠眺,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之中。遠處的崇山峻嶺巍峨聳立著,山中的樹木森森,雄偉的長城依山的走勢蜿蜒而行、直入云宵……
“這里的景色真美啊!要是能永遠留住這美好的時光該多好啊!”楊開慧深情地說。
毛澤東長噓了一口氣,感嘆道:“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楊開慧低聲問:“聽爸爸說你要回湖南了,幾時動身?”
“家母病重,我想回去看看她老人家……”毛澤東拉著楊開慧的手說。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再相會啊?”
“我也很舍不得北京,更舍不得與你分開啊!可惜國恥未雪,國患未除……”
說完,毛澤東伸出手臂,將楊開慧嬌小的身軀緊緊地摟在了自己的懷中。
腦子里裝了一大堆問題與思考的毛澤東在北京活動了半年后決定離開了。1919年3月12日,毛澤東告別北京時,心情是復雜的。無論是從求得新的知識、新的朋友、新的社會活動經驗,還是從自己的初戀來說,北京是多么值得留戀啊!然而,他忘不了生他養他的湖南。湖南這個地方,當時還是北洋軍閥張敬堯的屠場,湖南人民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湖南還是一個極為閉塞的內地。湖南有許多事要辦,首先是需要去打好新民學會的基礎;去團結革命青年和社會上的仁人志士,向壓榨湖南人民的張敬堯作斗爭。這次北京之行,使他直接置身于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大大地開拓了他的眼界。正是這次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北國之行,使毛澤東逐步走出湖南的狹小天地,走向中國,站到歷史潮流的最前列,并由此而走向世界。這在毛澤東返湘后便立即顯現出來了。
四
1919年12月,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毛澤東率領一個由30多人組成的驅張請愿代表團抵達北京。這是毛澤東第二次來北京。然而,這時的毛澤東已不再是一個剛剛走出校門、身無分文的學生,不再是一個地位低下、身份卑微的小職員,不再是一個受人冷遇、遭人白眼的“土里土氣”的湖南青年,而是湖南全省學生運動和民主運動的領袖人物。他所主編的《湘江評論》走出了湖南,尤其是他那篇氣壯山河的《民眾大聯合》,在全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并受到李大釗、陳獨秀、胡適等人的高度評價。
毛澤東第二次到北京的直接目的,就是爭取全國特別是北京社會各界對湖南人民驅逐張敬堯的支持。因此,18日一到北京,毛澤東便立即和代表團成員一起,四處奔走,不但聯絡湘籍學生、議員、名流學者和紳士,而且聯絡北京學生,以組成一支強大的驅張戰線。
這時,已是隆冬。天氣變得異常寒冷起來,凜冽的寒風肆虐著、怒號著,天空中飛舞著鵝毛般的大雪。
毛澤東租了一座陳舊破敗的喇嘛廟(福佑寺)的一部分住了下來,這是位于故宮附近的北長街99號。他睡在陰暗、潮濕、寒冷的大廳里。白天,他四處奔波;晚上,則在鍍金的藏神的眼皮底下,伏在一張長條香案上,挑燈夜讀和寫作。他在這里成立了平民通訊社,向全國報刊編發揭露張敬堯的稿件。
毛澤東再次來京的消息,讓苦苦思念的楊開慧激動不已。終于,天涯海角的一對戀人又可以重聚了。楊開慧激動地寫下了這樣一段熾熱而真摯的日記:
不料我有這樣的幸運!得到了一個愛人。我是十分愛他。自從聽到他的許多事,看見了他許多文章和日記,我就愛上了他,不過我沒有希望過和他結婚,一直到他有許多信給我,表示他的愛意,我還不敢相信我有這樣的幸運。自從我了解他對我的真意,從此我有了一個新意識,我覺得我為母親而生外,是為他而生的。我想像著,假如一天他死去了,我的母親也不在了,我一定要跟著他去死!假如他被人捉去殺了,我一定同他去共這個命運!
但是,毛澤東的討張計劃并沒有多大的進展,北京是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也就關心更大的問題:大軍閥統治的“國家”政府的腐敗;凡爾賽以后全球形勢的急劇變化;布爾什維克革命引起的反響;“五四”主題的回落……毛澤東敲了很多的門,但一當他談起湖南的事件,他所得到的只有無神的一瞥。
不過,毛澤東的活動范圍擴大了,影響也大了。北京《晨報》、上海《申報》和《民國日報》等常常刊登湖南驅張代表團活動情況的消息。驅張運動是毛澤東第一次獨立自主地發動和領導的在全國有廣泛社會影響的政治運動。在這次驅張運動中,隨著各種驅張的電報、通電和新聞飛向全國,毛澤東的名字便頻繁地出現在全國的許多報刊上,從而為人們所熟悉;同時隨著湖南驅張運動的勝利,毛澤東的領導與活動能力、政治與理論才華,也越來越引起人們的注意和重視。
毛澤東這次到北京,一直處于緊張忙碌的活動和不停的思索中,生活充實而有收獲。盡管他承認,這時的他“對于種種主義、種種學說,都沒有一個比較明了的概念”,但是,他已開始迅速向馬克思主義的方向轉變了。
1920年4月11日,毛澤東帶著對生活、對真理的追求離開了北京。
兩次北京之行,是毛澤東一生中具有重要意義的事件。北京是一個毛澤東帶著自己的美好夢想向往過、追尋過的地方,是一個毛澤東曾經生活過、留戀過的地方,也是一個曾經讓毛澤東傷心過、郁悶過的地方,更是一個影響過、成就過毛澤東的地方。不管毛澤東與北京有什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古老的北京城從此便與毛澤東結下了不解之緣。